第四卷 双城往事 第十三集-《短别重逢的你我》

  另一头,二八大杠在土路上颠得车铃叮咣响。

  哥儿仨吭哧吭哧蹬了一多钟头才杀到城郊。

  拐过成片芦苇荡,一汪野河泡子撞进眼帘,水面漂着几片蔫头耷脑的荷叶,时不常咕咚冒个泡,惊得大水蜘蛛噌嚓直跳。

  ‘叮铃~!’

  老四一拨车铃:“瞅瞅水里这热闹劲儿,鱼指定不少!”

  老二是个实干型,挽起裤腿就往水里蹚:“那还墨叽啥!赶紧多整几条鲫鱼回去熬汤,给你二嫂补补身子!嘶——”

  冰凉的泥水刚漫过脚踝,司怀仁就跟踩了电门似的:

  “这大晌午头的,水咋比冰棍儿匣子还凉!”

  老三则稳稳当当换上雨靴,利落抖开渔网,“能不凉嚒,眼瞅十月了,再有半个月这河里都该出冰碴儿了。”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渔网如银龙入水。

  待网坠沉底,他攥着麻绳熟练而缓慢地往回拽,水面泛起的波纹把残荷倒影搅碎,埋伏成细密的网阵。

  那头儿抱怨完,老二很快适应水温,已手持抄网开启单兵作战模式。

  他专注于水面,看见冒泡就灵活出击,眨眼工夫就捕获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鲫鱼。

  初战告捷,司怀仁将竹竿子一横,喊老四接着。

  鲫鱼甩着尾巴飞向岸边水桶,溅起的水花正好浇在司怀鑫脑门上。

  兄弟三人,唯独他干活不正经,一整个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这从小被惯着长大的老四干活儿不积极,眼睛却比探照灯还勤快,一直在扫射。

  “三哥!快!是三道鳞!”

  可不~!拥挤的网兜里,两三条花纹奇特的大鱼,正摆着尾巴乱窜。

  司怀民眼疾手快收网,水面炸开朵朵银花,惊得芦苇荡里的野鸭子扑棱棱直骂街。

  热热闹闹忙活好一阵儿,哥儿仨终于将带来的铁桶都装满。

  鲫鱼扑棱着银灰的身子,鲶鱼扭着滑溜溜的长尾。

  最显眼的还是那几条三道鳞,花纹独特,肥得冒油,馋得人直咽口水。

  司怀鑫没咋干活儿,这会儿却来了精神:“这老些鱼!二哥三哥,咱留出自个儿吃的、还有明儿带回家过节的,挑几条肥的给螳螂哥送去吧?让兄弟们也打打牙祭~”

  司怀民知道那螳螂哥是个社会人士,一直反对老四跟他瞎混。

  还不等他言声,司怀鑫眼尖瞧出三哥又在操他的心,忙不迭强调:

  “诶三哥!你这刚出差回来,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叨唠呐!

  我去机务段的事儿就是螳螂哥帮牵的线。

  他去南边儿倒腾单放机、录像带认识一大老板,搁火车上落了单,差点儿叫几个混子给熊了。

  是螳螂哥给摆平嘚~

  那大老板就说欠他一人情,让他有事儿尽管言语。

  螳螂哥人在江湖飘,出手从不求回报。

  这回可是为了我才跟人张嘴奥!”

  “老板?做生意的还能跟领导说上话?能准成么?”老二绑好桶,顺嘴一问。

  “人开的那叫啥贸易公司,总包车拉货,给路局送了不少买卖,明里暗里嘀……”司怀鑫简单交代,各种拍胸脯叫俩哥放心,“反正我礼已经上完了,考录的时候也按流程走,真要岔劈了就证明我不是那块料,就算不走后门儿也白扯,以后就再掂对别的门路呗~”

  只要确认老弟弟不学坏,司怀民也不是非较那个真。

  他默默听完,不慌不忙蹬上车,轻点头应允:

  “行吧,反正你就认真对待吧。

  路局现在搞改革,往后进国营单位不光要求城镇户口,还得看学历。

  退伍复员都不好安排。

  这拨你要是赶不上,以后就不见得还有机会了。

  既然有人帮忙搭线你就好好整,以后上班也踏踏实实的就得了~

  那螳螂哥在哪?咱先到他那吧,要还人情,这鱼还不得紧着人家先挑~?”

  司怀鑫打心眼里觉得三哥自打搞上对象,整个人都被磨得圆乎了,比以前好说话八百来倍。

  一听三哥没批评他,他美得差点从车上栽下来:

  “好嘞!保证服从管理,和哥哥们一起为人民服务!出发!去录像厅!”

  老二车把一晃:“啥?去那地儿嘎哈?”

  老三反应很快,凉凉一哼,“那螳螂哥的根据地不就是录像厅。

  哼,要不是办正事儿,你看老四现在还敢去那地儿么,亚玲不削他……”

  -

  因为多了沉甸甸的铁桶,按说返程应该更难蹬。

  可哥儿仨心里揣着热乎劲儿,车胎磨得地面都快冒火星子了,愣是没一人喊累。

  可算是进了城区繁华地界儿。

  拐进靖宇街,一幢幢巴洛克风格的老房子,犹如两排带派的老管家,正立在夕阳里夹道欢迎他们仨。

  司怀鑫哈啦着冒烟儿的嗓子,朝斜前方一扬下巴:“那个二层小楼就是!我~~去!这还没黑天呢就开始闪灯了嘿,瞅瞅我哥这生意好嘚!”

  老二笑着挤兑他-有把儿就是哥:

  “唷,你二哥三哥都搁这嗫,老大也不道休没休假,这买卖干得好的是你几哥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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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五哥,行了吧?”司怀鑫哈哈笑着猛踩车蹬子,没成想,冷不丁从右侧胡同口冒出十来号人。

  要不是他及时捏紧车闸,非撞喽不可。

  他刚要开口骂。

  就见为首几个,正手持棍棒一下下敲着掌心,一看就不是善茬。

  司怀鑫直觉这几个混子是冲他来的,怕桶洒了损失鱼,悠哉下车立好车梯子,方才开口盘道:

  “哥儿几个,这路宽得都能跑火车了,堵在这儿是几个意思啊?”

  “嗤~”站在正中的混子歪着嘴朝前走,眯眼问:“没他妈几个意思,就想找个人,你们仨,谁姓司?”

  司怀鑫抬高下巴,热心告知:“找人去公安局户籍科,不认识道儿回家找你妈打听去……”

  “我操你…唔、”

  “亮子!住手!”

  一声呼呵,叫住了司怀鑫面前正欲动手的混子。

  可司老四出于正当防卫的这一脚已然蹬了出去,丝毫没收着劲儿。

  被踹着倒退几步的亮子捂着肚子直起身,咬牙忿忿瞪着司怀鑫,却没敢再轻举妄动。

  而是随着肌肉记忆往一旁躲了躲。

  他身后那十来个跟班儿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劈开,从中间让出条道儿来。

  随后,一辆酷黑的挎斗子摩托突突而来。

  刚停稳,就从副驾跨出个细高男人。

  这人的打扮和气质,同他身后的那帮手下比起来,可以说是非常之柔弱。

  “小武哥!”

  拦路的混混们齐刷刷低头哈腰,这才是真正的夹道欢迎。

  司怀鑫盯着细高男迈向自己,很面生,并未猜出这人的名号是姓武的武,还是排行老五的五。

  转瞬间,细高男已经摘了墨镜,打招呼的腔调还挺有礼貌:

  “哥们儿,我小兄弟儿性子急,嘴上多有得罪。

  我替他向你道歉。”

  不知敌军有何意图,司怀鑫没给好脸:“行行,别说没用的了,找姓司的嘎哈,我司怀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就站这儿,你要么说事儿,要么带着人起开。”

  细高男微微一笑,一点头:“呵,哥们儿爽快人。可我要找的人应该不是你。”

  他抬抬眼皮朝司怀鑫身后扫了扫,接着脸色一沉,完全出乎哥仨意料:

  “我要找司怀民,燕城来的高材生。”

  话到此,细高男目光又在老二老三周身来回逡巡,追加了一条:“刚从鹤城回来的,是哪位?”

  空气陡然安静,这街道一隅,似是被整个城市隔离在真空区域。

  不待司怀鑫再跟细高男周旋。

  就听三哥走上前来:“我是司怀民,高材生不敢当,的确刚从鹤城出差回来。”

  “三哥!”司怀鑫一下子紧张起来,一把拽住三哥手臂。

  司怀民抬起另一只手,轻而利落地拨开老四,眸底深沉地摇了摇头。

  随后对上细高男,问其有何贵干。

  细高男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嘴角一挑:“呵,你好,司大工程师,在鹤城当顾问辛苦了,我们胡总有请,借一步说话。”

  司怀民直问:“胡总?哪位胡总?”

  细高男讳莫如深:“这个不方便在外头讲,你有什么话可以当面问,上车,见了他你就知道了。”

  “不行!光天化日,你们还要绑人不成?!”老二刚刚站得远了些,前面几句没听清,预感不妙才跨步向前,与俩弟弟并肩作战。

  司怀鑫也回过神来,压下心颤:“对!不管什么总,不报名号不说啥事儿我三哥不可能跟你们走!”

  “有本事你就把我们仨都绑走!”老二个子高,垂眸撂话的气势足得狠。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将老三护在身后,接连对着敌军逼问好几句。

  那细高男原本尚算客气的神色,终是渐露不耐,开始下意识捏指骨。

  司怀民看在眼里,想到国家正在严打,就算是团伙组织也不敢在城市里为非作歹,心一横,没再一味缩在兄弟身后——

  “好,我跟你们走,家里等着吃饭呢,叫我哥和我弟先回。”

  “三哥!”

  “老三!”

  “没事儿。”司怀民转过身,对哥俩比出个口型:‘报警。’

  旋即脊背板正地,按细高男指示坐进挎斗子副驾。

  而那细高男坐车来的,不可能腿儿着回去,自是替下驾驶员位置。

  他刚跨坐稳当,身后不远处那帮小兄弟就齐齐松了松肩颈,做出架没打起来、不大尽兴的样子。

  ‘嗡嗡~’

  就在挎斗子冒出一缕黑烟,即将调头之际。

  忽听大哥怀安在街对面大喊一声:“怀民!快下车!他们是冲着职工海鲜中毒那事儿来的!要为难你!”

  这隐晦又在意料之中的缘由,司怀民暗怪自己早该想到。

  趁车未启动,他腾地起身要跳。

  可那细高男不打算放过他,猛地一拧车把,甩得司怀民侧腰狠狠撞在车架上,手肘也磕得几乎没了知觉。

  “操!下车!放了我哥!”

  司怀民剧痛还没炸开,忽听老四骂了句脏话,怒气扑面而来。

  紧接着车身一抖,那细高男就被踹下车,整个人凌空摔出去老远。

  “卧操!敢踹我们小武哥!兄弟们,给我上!”

  战斗一触即发。

  不远处刚卸甲的混子们见这头纷争突起,喊着口号冲过来。

  擒贼先擒王,司怀鑫一个箭步跃到那狗屁小武哥身前,趁他还躺着,劲腿一飞,骑上去就挥拳。

  同时嘴快交代:“二哥!快上摩托车!不用管我!带三哥走!”

  可惜为时已晚。

  老二已将老三搀下车,将他藏至身后,做出以一敌十的架势。

  他不是没想到走为上策,是他们兄弟之间,不能丢下任何一人。

  “咴!呼!”

  将三弟推远后,司怀仁抄起路边板砖,一马当先就迎了上去。

  “操!别碰我弟!都冲我来,有几个来几个!”

  板砖拍在一混子脑瓜子上碎成齑粉,司怀仁顺势攥住另一混子砸来的棍头,巧劲儿往回一拽,紧接着膝盖狠狠撞向对方面门。

  大哥怀安从小老实,一直以来,老二一直是哥儿四个里战斗力最强的,要么追着人跑几条街,要么战到最后,浑身染血也不腿软。

  而读书最好,向来冷静稳重的老三怀民,战斗力可想而知。

  他也不惹事儿,常常是跑去找大人平息事端那个。

  可听着老四一声声叫他赶紧跑,司怀民此刻却置若罔闻。

  他稳住身形视线一扫,就见老四跟细高男在地上缠斗在一起。

  正有三个混混举着棍棒包抄而来,眨眼间就要朝老四劈头盖脸招呼。

  千钧一发之际,司怀民屏住呼吸,抽出挎斗子车厢缝隙插着的铁棍冲过去,用尽全力凿在一个混混手腕上。

  “啊!——”

  骨裂声混着惨叫,另两个混混见同伴被打,掉转头就冲着司怀民猛敲。

  同样是挨了一记闷棍,司怀民一声没吭,双手握紧铁棍猛劲挥舞。

  混战中,他瞥见大哥踩着二八大杠从街对面疾驰而来。

  一边抵挡,一边高喊:“别过来大哥!快去报警!唔……”

  慌乱之间,司怀民后颈挨了一棍。

  他眼前炸开白光,踉跄着单膝跪地,咬碎了牙借着冲劲横扫出腿,将一个混混绊得狗啃泥。

  未及起身,后背就又挨一棍。

  “唔!”这一下疼得他不禁闷哼,反应也越发迟钝。

  “三哥!”司怀鑫正骑着细高男,揍得他满脸血。

  他眼尖耳朵贼,听到三哥呼声不妙,一抬头,就见个混子正举棍棒砸向三哥后脑海。

  “啊——!”

  霎时间,司怀鑫骨子里的血脉奋勇奔腾,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爆发全力掀开周身围着的敌军,小豹子一样猛扑过去,将三哥的头护在身下。

  砰的一声!

  一记闷棍结结实实砸在老四后腰,清脆的骨裂声,让空气都凝滞了半秒。

  真奇妙,司怀鑫竟没感觉到疼,只顾死死护住三哥,任由棍棒继续如冰雹般砸在他背上。

  “老四!”二哥以一敌多,实在分身乏术。

  他喊声颤抖着,竟带出哭腔:“我操你们姥姥!啊——!!别他妈打了!都他妈冲我来!!!”

  ‘别哭啊哥,老爷们儿哪有哭的!’接二连三,司怀鑫上半身终于有了知觉。

  疼的四分五裂。

  他忍痛动了动腿,拼尽全力整个人趴在三哥背上,俨然成了人形盾牌。

  “唔——!”

  许是见不得他腿还能动,不知哪个小机灵鬼,又一棍子砸向他小腿。

  这一记足有千斤重。

  司怀鑫整个脑瓜子都酸了,疼到生理性鼻涕眼泪横流。

  “老四!卧槽!真是老四!操他妈谁啊?!敢在我地盘儿动我老弟!哥儿几个给我上!!”

  恍惚间,司怀鑫好像听到了螳螂哥的声音,由远及近。

  剧痛彻底吞噬意识前,他感觉有人把他从三哥身上拽开,吵吵着要送他们哥儿俩去医院。

  耳边混着棍棒碎裂声、拳脚交击声,还有螳螂哥和二哥焦急的呼喊。

  实在太乱。

  这么乱,司怀鑫竟还听到亚玲问了他一句——

  四哥,捞没捞着三道鳞啊?咱不是说好了,一条红烧,一条剁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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