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章 扭曲誓言的是相柳?-《灵启都市纪元:佣兵的平凡幻变》

  急诊室上方那盏鲜红的“抢救中”指示灯,依旧固执地亮着,一刻不停地闪烁着。那抹刺眼的红色,在走廊惨白得有些晃眼的日光灯映照下,像一颗被强行按在众人心头的、滚烫的朱砂痣,沉甸甸地,一下又一下,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时间在焦虑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扭曲。不知不觉间,宿羽尘的伤口缝合手术,已经进行了四十多分钟。手术室那扇厚重的隔音门紧闭着,将内外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但偶尔,还是会有极其细微的、金属器械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或者医护人员压低声音的简短交流,透过门缝与墙壁的缝隙,极其模糊地飘散出来。每一声微不可闻的响动,都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撩拨着门外等待者们那早已紧绷到极致的脆弱神经,让她们的心跳不由自主地随之漏跳一拍。

  然而,与门外众人的焦灼担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手术室内,躺在无影灯下的宿羽尘,那近乎漠然的平静。

  麻药的效力正在随着时间一点点褪去,如同退潮的海水。缝合了一百多针、遍布胸膛、手臂和后背的狰狞伤口处,开始传来一阵阵清晰而绵长的、如同被烧红的铁丝反复灼烫、切割般的钻心疼痛。那疼痛细密而持续,像是无数只细小的毒虫在同时啃噬着他的神经末梢。细密的冷汗,不受控制地从他苍白皮肤的毛孔中沁出,汇聚成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额角、脖颈缓缓滑落,无声地浸湿了手术床边缘洁白的枕套,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可他的眉头,自始至终,都没有皱一下。

  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双眼闭合,面容平静得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仿佛那具正在承受着巨大痛苦、被锋利手术针线反复穿刺缝合的躯体,并非属于他自己。

  这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并非麻木,而是一种历经了太多生死、习惯了与痛苦为伴后,淬炼出的、深入骨髓的忍耐与控制。

  毕竟,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现在,就算想死,恐怕也死不了。

  这个念头听起来有些荒诞,甚至带着点黑色幽默的意味,但却是此刻支撑着他、让他能够彻底无视身体痛苦的最根本的“安心事实”。

  阿加斯德那精纯而强大的神圣魔法,在他体内留下了稳固的“锚点”,如同最坚韧的守护结界,牢牢锁住了他濒临崩溃的生命本源;安川重樱亲手绘制、倾注了心血与灵力的顶级回复符咒,此刻正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温和而绵长的滋养能量,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点修复着他千疮百孔的经脉与肌体。

  这两重保障,再加上现代医学专业而精密的处理,宿羽尘非常确定,自己这条从鬼门关边缘硬拽回来的命,算是彻底保住了。剩下的,无非是时间问题,是恢复快慢的问题。

  所以,他根本没把正在进行的手术本身放在心上。那不过是修复“工具”的必要过程罢了。

  他的意识,早已彻底飘离了这间充斥着刺鼻消毒水气味、被冰冷器械和严肃面孔占据的房间。如同一尾挣脱了渔网的游鱼,逆着时光的洪流,肆意地穿梭在过往记忆的碎片与长河之中。

  这些年的经历,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的老旧电影胶片,又像是风暴中翻涌的无数画面,在他那片因为麻药而有些朦胧、却又异常活跃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杂乱无章,却又带着沉重的分量:

  十二年前,代尔祖尔那个炮火连天、黄沙漫天的下午。中枪后血流如注、意识模糊的自己,是如何咬着牙,在干掉最后一名恐怖分子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抱起那个只有八岁、吓得瑟瑟发抖、满脸泪痕的小女孩黛维,跌跌撞撞地跑回营地的……以及后来在营地养伤和修行时,师父诺罗敦那严厉到近乎残酷、不近人情的教导,还有他偶尔在不经意间,看向自己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让他至今都琢磨不透、充满复杂意味的眼神……以及一个月后,他们祖孙二人不告而别、悄然离开营地之前,诺罗敦脸上那神秘莫测、仿佛洞悉了一切却又讳莫如深的最后笑容……

  画面跳转。来到龙渊国,樱花神社的血月之夜,与沈清婉的初遇,那奇特的“治疗”与纠葛……徽京的种种,与林妙鸢那火爆又直率的相识相知,还有安川重樱的温柔娴静,天心英子的忠诚坚韧,笠原真由美的飒爽护短……这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这份久违的、如同家人般紧密联结的温暖与归属感……

  无数的面孔,无数的场景,无数的声音,混杂着硝烟、鲜血、泪水、欢笑,如同潮水般冲刷着他的意识。

  但最终,反复拉扯、盘旋不去的思绪,还是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顽固地、一次又一次地,定格在了那个身影上——师父,诺罗敦。

  这次乐业天坑之行,从石毒牙及其麾下蛊师的突然出现与拦截,到“圣蛊”毁灭之蝶那惊鸿一瞥般的恐怖威能与其背后隐藏的蚩尤秘辛,再到诺罗敦的骤然现身、冷酷地揭露那些尘封的、血淋淋的往事真相、留下那个可能藏着“混沌”组织下一步计划的黑色U盘、取走那三颗关键的“九九还阳丹”……

  这一系列看似偶然、甚至有些混乱的事件,此刻在宿羽尘冷静的复盘下,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冰冷的丝线,在悄然串联,隐隐勾勒出某种模糊却令人不安的轮廓。

  “师父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费了这么多心思,甚至不惜以莎莉亚的悲剧作为筹码和打击我的武器……”

  “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想做什么?”

  宿羽尘在心中无声地、反复地叩问着自己。

  仅仅是为了救他的孙女黛维吗?

  如果只是单纯地需要“九九还阳丹”救命,以诺罗敦的实力、人脉和那些不为人知的手段,难道真的找不到其他获取途径?或者,不能以更直接、更简单的方式来换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将自己这个“徒弟”也牵扯进这错综复杂、险象环生的局中?甚至不惜揭露四年前的真相,用最残忍的方式打击自己,只为了确保自己能“配合”?

  一个更冰冷、更让他脊背发寒的怀疑,如同深水中的毒蛇,悄然浮上心头:

  甚至,可能早在十二年前,在那个代尔祖尔的废墟旁,诺罗敦决定收自己为徒的那一刻起……某些不为人知的、深远的伏笔,就已经被悄然埋下了?

  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轨迹,从五岁那场屠杀,到被维克托收养,加入苍狼佣兵团,再到“偶遇”诺罗敦被收为徒,学习《吞天诀》,后来与莎莉亚相遇结婚,莎莉亚惨死,自己加入龙渊国安,直至今日的天坑之行……

  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由自己意志选择的结果?

  又有多少……是早已被别人精心编写、安排好的剧本?自己只是在不知不觉中,按照既定的台词和路线,一步步走到今天?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起来,就如同疯狂滋生的黑色藤蔓,瞬间缠绕了他的整个心神,勒得他有些窒息,带来一阵阵莫名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就在他沉浸在这些沉重而黑暗的过往纠葛与怀疑中,反复琢磨、试图理清头绪时,脑海中却突然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之前被紧张局势和自身伤痛暂时忽略的细节。

  像一颗不经意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瞬间打破了他纷乱思绪的凝滞。

  “妙鸢的手臂……是受伤了吗?”

  他努力地、有些艰难地回溯着被推进急诊室前,那短暂而模糊的记忆画面。

  “刚才……在停机坪,她冲过来的时候……在急诊室外,她站着的时候……”

  宿羽尘的记忆画面有些跳跃、模糊,但他捕捉到了关键——林妙鸢的右臂,似乎……一直有些不太自然?

  “她的右臂……好像一直……无力地垂着?抱着罗欣转圈的时候,好像也只用了左臂?动作……有点僵硬?”

  “是我失血过多,眼花看错了吗?还是……”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宿羽尘的心猛地一紧!一股强烈的担忧瞬间冲散了他对往事的沉思。

  伤口的疼痛,似乎也因为这份陡然加剧的忧心而被无形中放大了几分,变得更加清晰难忍。

  他几乎是本能地挣扎着想睁开眼睛,想转动脖颈,想开口问问外面的人,妙鸢到底怎么了?伤得重不重?严不严重?

  可是,身体依旧被麻药残留的效力紧紧束缚着,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他只能极其轻微地、徒劳地动了动几根手指,连抬起手腕都做不到。喉咙里也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气流声。

  这份有心无力的焦灼和担忧,如同另一把小火,在他心底闷闷地烧着,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难受。

  …………

  急诊室那扇厚重的隔音门,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不仅隔绝了内外的空间与声音,也彻底隔绝了宿羽尘这份无法传递的深沉担忧。

  门外的休息区里,气氛虽然依旧凝重,但为了缓解等待的焦灼和分散注意力,沈清婉正在绘声绘色地给众人讲述着他们国安搜索队进入乐业天坑群后,一路追踪石毒牙等人的详细经历。

  “其实啊,我们十三号那天深夜,就已经紧急赶到乐业天坑群外围的临时指挥部了。”沈清婉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自己手腕上那片细密的乌黑蛇鳞,语气里带着清晰的后怕和懊恼,“可当天晚上,天坑群外围全被一场罕见的大雾彻底笼罩了!那雾浓得简直化不开,能见度连一米都不到,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

  她撇了撇嘴:

  “搜查科的高科长经验丰富,怕冒然进入会出意外,遇到悬崖毒虫什么的,就果断下令,让所有搜索队原地待命,等第二天早上天亮、雾气稍微散一些再进入天坑群展开搜查。”

  沈清婉叹了口气,语气里的懊恼更浓了:

  “毕竟天坑群外围本身就地形复杂,危险重重,到处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和隐藏的落水洞。稍有不慎,一脚踩空,或者遇到毒蛇猛兽之类的袭击,那可真就‘歇菜’了,救援都困难。”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自嘲:

  “而且现在回头想想,我们当时,包括指挥部,全都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要命的误区!”

  她看着众人,一字一顿地说:

  “所有人都想当然地以为,情报里提到的那个‘月圆之夜’,指的是农历十五的……晚上!”

  她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实际上呢?!那该死的‘月圆之夜’,居然是TM的农历十五……那一整天!从太阳升起,到月亮落下!”

  “我们的整个行动安排和时间表,竟然建立在这样一个致命的、基础性的误解之上!白白浪费了最关键的大半天时间!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这群人,也真的是够……猪脑子的!”

  “噗嗤——”

  一声清脆的、带着孩童稚气的轻笑突然响起,打破了沈清婉语气中那浓重的懊恼和自责。

  原来是趴在笠原真由美温暖怀抱中的罗欣,听着沈清婉那夸张的懊恼表情和语气,忍不住被逗笑了,笑出了声。她的小脸还残留着刚才听鬼故事时的苍白,这一笑,倒是像被阳光拂过,添了几分鲜活的、属于孩子的气色。

  沈清婉见状,立刻走过去,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罗欣软乎乎、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蛋,语气带着几分佯装的嗔怪:

  “嘿!你个小鬼头,还敢笑呢?”

  她故意板起脸:

  “要不是你们……在洞窟里布下的那些疑阵和陷阱,又是迷惑气味,又是误导痕迹,又是机关暗卡的,我们搜索队也不用费那么大的力气,兜了那么多圈子,最后才在四象门前,勉强追上你们啊!”

  她点了点罗欣的鼻子:

  “恐怕这些‘杰作’里面,你这小鬼头,没少出主意、没少出力吧?嗯?”

  罗欣被沈清婉捏得轻轻晃了晃小脑袋,也不躲闪,反而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如同小狐狸般的、带着点“雌小鬼”意味的得意笑容。她的小手更紧地抱住了笠原真由美的脖子,把脸往妈妈颈窝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声音软软地辩解道:

  “嘿嘿……清婉姐姐,这……这也不能全怪我啊~”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丝狡黠的笑意很快被一抹更深沉的、混合着悲伤与执拗的情绪取代,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毕竟那个时候……我的想法,真的很简单,也很……绝望。”

  罗欣抬起头,目光有些空茫,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只有单一目标支撑着她的时刻:

  “我吃了整整八年的苦,受了整整八年非人的折磨……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念头,就是为了那所谓的‘九黎族复兴’的渺茫希望,就是为了亲眼见到、甚至收服那传说中的……‘圣蛊’啊。”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如果我连圣蛊的面都见不到,如果我就这样被你们抓住或者赶走……那我的人生,毒牙叔为此付出的一切,我父母因此失去的宝贵生命……还有我们蛊师一代又一代人,在黑暗中挣扎、为之流血牺牲的所谓‘意义’……”

  罗欣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就全都……成了泡影。一场彻头彻尾的、荒谬又可悲的笑话。”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看向沈清婉,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后的真诚与歉意:

  “所以……清婉姐姐,我必须……必须给他们,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啊。哪怕那个交代,最后证明是错的,是虚幻的……我也必须亲眼看到,亲手触碰。”

  “所以……抱歉啊,清婉姐姐,还有各位哥哥姐姐,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让你们那么辛苦……”

  听到罗欣这番带着泪意的、发自肺腑的道歉和解释,沈清婉的心,没来由地狠狠疼了一下,像是被最细的针尖扎中了最柔软的地方。刚才那点佯装的嗔怪和玩笑意味,瞬间烟消云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翻涌而上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愧疚与心疼。

  其实,冷静下来,站在罗欣的立场上,设身处地地去想……这个孩子所做的一切,根本无可指责,甚至……情有可原。

  毕竟,是她,是他们这些号称国家和人民扞卫者的国安部门,先出现了重大的疏忽和失误!才让“混沌”组织那些国际通缉犯,能够那么顺利地潜入龙渊国境内,残忍地杀害了罗欣的父母,还将当时年仅五岁的她绑架到貔貅国,让她在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里,承受了整整八年非人的折磨与洗脑!

  于情,于理,她沈清婉,她们国安,都没有任何资格,去责怪这个从始至终都是最大受害者、被命运反复摧残的可怜孩子!

  沈清婉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她张开双臂,不再有丝毫犹豫,将罗欣从笠原真由美怀里轻轻接过来,然后温柔地、紧紧地抱在了自己怀里。

  “傻孩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用道歉。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

  罗欣也顺势抱住了沈清婉的脖子,把小脸埋在她温暖而带着淡淡清香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压抑的鼻音:

  “清婉姐姐……我真的……真的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我只是……只是想看看,那个摧毁了我整个人生、让我失去一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抽噎了一下:

  “就算……就算我罗欣的人生,从头到尾,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是个被谎言和暴力编织的悲剧……那我也得知道,它究竟……错在哪里啊……我总得……弄个明白吧……”

  “呜呜……”

  沈清婉的哭声,突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份脆弱的、由泪水维系的平静。

  她紧紧抱着怀里这个瘦小却异常沉重的小身躯,用力地摇了摇头,滚烫的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迅速浸湿了罗欣柔软的头发和她的肩头。

  “不!你没有错!”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异常坚定,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

  “你没有错!罗欣!”

  “你确实是蚩尤老祖优秀的后裔!你身上流着九黎族最高贵、最坚韧的血脉!你能在最后关头,凭借自己的意志和血脉共鸣,成功收服‘毁灭之蝶’,与它签订契约,而不是被它吞噬或控制——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最有力的证明!”

  沈清婉松开一点怀抱,双手捧住罗欣泪流满面的小脸,看着她那双盛满泪水、茫然又悲伤的大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真正错的,是那些内心丑恶、被权力和欲望蒙蔽了双眼的蛊师长老们!是石毒牙、墨长老、龙血骨他们!是他们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扭曲了祖先的遗训,利用了你的血脉和天赋,摧毁了你的童年,也差点……彻底毁了你的人生!”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充满了护犊子的怒火和决心:

  “相信我!罗欣!你清婉姐姐在这里对你发誓!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一定会让那些伤害过你、欺骗过你的恶人,付出他们应有的、加倍的代价!一个都跑不掉!”

  罗欣泪眼婆娑地摇了摇头,更多的泪水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滑落,滴在沈清婉的手背上,滚烫。

  “清婉姐姐……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看透般的疲惫与释然:

  “所谓的仇恨……其实,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在我亲手触碰到老祖留下的记忆、明白一切都被扭曲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长久以来,蛊师们为之疯狂努力、甚至不惜自相残杀的目标……是错的。是被人严重扭曲、背离了祖先本意的。而那些曾经高高在上、掌控着我命运的蛊师长老们,现在也都……死的死,被抓的被抓……就算我现在心里还残留着恨意,想要复仇……又该去找谁呢?”

  罗欣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空洞:

  “这一路上……从貔貅国来龙渊的路上,还有在天坑里的时候,毒牙叔曾经不止一次地……悄悄问过我,想不想向组织、向那些长老们复仇。”

  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老实说……我想。做梦都想。每当我被扔进虫缸,被万虫噬咬的时候;每当我被迫学习那些残忍邪术的时候;每当我听到他们用那些虚假的大义来逼迫我的时候……我都想。”

  “但是……我又不想。”

  罗欣抬起头,看着沈清婉,又看看笠原真由美,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其实……其实大概两年之前,我的力量……就已经比他们几个长老加在一起,都要强了。如果我当时想反抗,想逃跑,甚至想杀了他们……并不是完全做不到。”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可是……我很怕。我真的很怕……”

  “在那个‘混沌’组织里,虽然每一天都过得像在地狱,都充满了恐怖和痛苦……但最起码……那里还有我这个‘怪物’……一个小小的、虽然肮脏破败,但确实存在的‘容身之所’。”

  罗欣的泪水汹涌而出:

  “我害怕……我害怕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鼓起勇气反抗,真的复仇成功,杀光了他们……然后呢?”

  “然后,我这个双手可能也沾上了鲜血、身体被改造得人不人鬼不鬼、从小在杀手组织里长大的‘怪物’……天地之大,阳光之下……又有哪里……容得下我呢?谁会接纳我呢?”

  她看着笠原真由美和沈清婉,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卑微:

  “所以……妈妈,清婉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很懦弱啊?”

  “明明……明明已经获得了可以为他们(指父母)报仇雪恨的力量,却因为自己的恐惧和迷茫,因为贪恋那一点点虚假的‘归属感’……终究……终究没能鼓起勇气去做……没能成为一个……能告慰父母在天之灵的好女儿……”

  此言一出,整个休息区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罗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空气中微弱地回荡。

  所有人的心,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反复揉搓,泛起一阵阵尖锐而绵长的心疼。那不仅仅是对她悲惨遭遇的同情,更是对她内心这份深重如海的恐惧、迷茫、自我否定与孤独感的……感同身受的刺痛。

  一个孩子,在那样极端的环境下,在力量与恐惧、仇恨与归属之间反复挣扎……这份沉重,远远超出了她稚嫩肩膀所能承受的极限。

  笠原真由美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没有任何犹豫,一把将罗欣从沈清婉怀里接了过来,再次紧紧抱进自己温暖坚实的怀抱里,手臂收得那么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给她。

  “孩子……我的傻孩子……你受苦了……真的受苦了……”

  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低头在罗欣被泪水浸湿的额头上,珍而重之地、充满怜爱地亲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无比明亮,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过……没关系的!所有的一切,都没关系的!”

  “噩梦已经过去了!彻彻底底地、永远地过去了!”

  “以后,妈妈会保护你的!用生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让你感到害怕和孤独!”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誓言般的力量:

  “放心吧,罗欣!妈妈发誓!一定会保护好你的!给你一个真正的、温暖的、永远不用害怕失去的家!”

  沈清婉也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坐到了笠原真由美身边,伸手轻轻拍着罗欣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胳膊,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林妙鸢和阿加斯德也纷纷上前。林妙鸢用自己完好的左手,揉了揉罗欣的头发,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只有满满的心疼和坚定。阿加斯德则站在一旁,金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罗欣,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目光中的守护意味,同样清晰无比。

  安川重樱和天心英子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早已眼含热泪,嘴唇紧抿。她们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拼尽全力,带罗欣过上最好、最平静、最幸福的生活!也一定要让那个摧毁了她童年和人生的“混沌”组织,及其背后的一切黑暗势力,血债血偿!彻底湮灭!

  几分钟后,在众人温柔而坚定的安慰和承诺下,罗欣激烈波动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虽然眼睛还红肿着,小脸也哭花了,但那份一直萦绕在她眉宇间的、深重的恐惧和阴霾,似乎被众人温暖的话语和怀抱驱散了不少,眼神里多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亮光和依赖。

  沈清婉见状,轻轻咳嗽了一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将话题重新拉回了之前的讲述,试图用叙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也让气氛不再那么沉重:

  “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伤心往事了。都已经过去了,未来会好的。继续说我们搜索天坑群的事吧。”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庆幸和感慨:

  “其实就像刚才说的,石毒牙他们这帮老江湖,反追踪能力确实强,真不好追捕。我们搜索队在天坑群里像梳头发一样,仔仔细细搜索了整整大半天,从早上找到下午,愣是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指向他们踪迹的清晰线索。”

  说到这里,沈清婉脸上露出了一副心有余悸的后怕表情:

  “要不是……我这因为‘蛇晶’变异后,变得特别灵敏的‘鼻子’,在某些特定时刻能闻到他们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独特气味(混合了蛊虫和药材的味道),我都要开始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真的进入这片天坑群,或者是不是已经从别的秘密出口跑掉了。”

  她叹了口气,带着点自嘲:

  “结果啊,就因为我这一门心思扑在搜索他们的踪迹上,精神高度紧张集中,居然……把我自己这‘蛇晶病’的发作周期和时间,给忘得一干二净!”

  沈清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以至于到了昨天晚上,我们在一处相对安全的山崖下扎营休息时,病情毫无预兆地突然发作了!那家伙把我给冻的啊……浑身僵硬,血液都快凝固了,牙齿打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意识都快被那股冰寒吞噬了。”

  她看向急诊室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庆幸和后怕:

  “还好……羽尘他及时发现了我情况不对。那个时候我已经快失去意识了,只模糊记得他冲过来抱住了我……然后……”

  沈清婉的脸颊微微泛红,但语气还算镇定:

  “……马上给我进行了‘紧急治疗’。不然的话,我估计……就得被体内那条‘王八蛇’(指八岐大蛇残留意志)彻底夺舍,变成一个没有自我意识、只知道破坏的怪物了!那可就真的‘歇菜个屁的了’!”

  沈清婉这番带着明显自嘲、却又隐含惊险的话,瞬间把刚才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众人都逗乐了,也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休息区里那凝重的、令人窒息的气氛,终于缓和、活络了几分。

  林妙鸢、笠原真由美、甚至天心英子,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带着点调侃的笑意。她们当然都清楚,宿羽尘对沈清婉那独特而有效的“治疗”方式具体是什么——无非是那套“阴阳调和”、“灵力互补”的“双修”疗法嘛。虽然听起来有点那啥,但效果确实立竿见影,屡试不爽。

  只有被笠原真由美重新抱回怀里的罗欣,一脸懵懂,眨巴着还带着泪光的大眼睛,显然没太明白其中的“奥妙”。

  她轻轻拉了拉笠原真由美的衣角,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充满好奇的小声气音问道:

  “妈妈……羽尘哥哥……是用我想的那种方法……给清婉姐姐‘治疗’的吗?”

  她努力想了想从“混沌”组织里听来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传闻和歪门邪道,不太确定地小声嘀咕:

  “就是……就是那种……传说中能‘阴阳互补’、‘疗伤增益’的……‘双修’的方式?”

  笠原真由美闻言,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她低下头,在罗欣耳边同样小声地、带着笑意解释道:

  “闺女啊,这个嘛……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哟~这可是你清婉姐姐的‘独家秘方’,咱们看破不说破,可不能当面笑话她哟~不然你清婉姐姐脸皮薄,会害羞的~”

  罗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又带着点促狭的可爱神色,偷偷瞄了脸颊微红的沈清婉一眼,乖乖地不再多问。

  这时,沈清婉也察觉到了众人那带着调侃意味的目光,脸颊更红了些,但她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清了清嗓子,继续讲述,试图用故事本身掩盖尴尬:

  “咳咳……那个,后来我们就顺着我闻到的气味,一路紧追不舍。路上遇到了不少麻烦事儿。”

  她开始列举:

  “慕容绍宗教授和刘丰,在测量水文数据时,不小心脚下一滑,双双失足落水,差点就被地下河湍急的暗流给冲走,幸亏救援及时;还有,罗欣这小鬼头……”

  沈清婉笑着点了点罗欣的鼻尖:

  “……之前在三岔洞窟那里,布置了好几个挺精巧的疑阵和陷阱,又是什么误导性的蛊虫气息啦,又是什么埋伏在洞口的蝙蝠大军啦,可耽误了我们不少时间和精力去破解。最后等我们追到四象门前时,石毒牙那家伙,已经是拼了命地在阻拦我们了!”

  她的语气变得沉重了几分,因为顾及到罗欣的感受,所以沈清婉尽量说得简略、客观了一些:

  “当时石毒牙经过连番战斗和跋涉,体力灵力都已经耗尽,靠在门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根本没有力气继续抵抗。”

  “可他还是……挤出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灵力,强行召唤出了他的本命蛊——那只巨大的黑甲蜈蚣,让它死死地拦在四象门前。他自己则瘫倒在门边,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虚弱却固执地喊着:‘你们……别想过去!’”

  沈清婉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老实说,虽然他是国际A级通缉犯,是老牌恐怖分子,尤其是害罗欣家破人亡的直接凶手之一,于情于理,我都不该、也不能同情他。”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真实的感慨:

  “但当我亲眼看到他那副油尽灯枯、奄奄一息的样子,听到他用尽最后力气喊出那句话时……说实在的,我心里……还是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甚至有点感动。”

  “可能那个时候,支撑着他拼死阻拦我们的,已经不仅仅只剩下那个被扭曲的‘九黎族复兴’梦想了吧……或许,还有一丝……对罗欣这个他看着长大、被他亲手推进深渊却又复杂对待的孩子的……某种扭曲的‘责任’或‘执念’?”

  “但我们也没办法啊。”沈清婉的语气重新变得坚定起来,驱散了那丝不必要的感伤,“总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和感动,就把那可能造成巨大灾难的‘圣蛊’,拱手让给‘混沌’组织吧?那后果谁承担得起?”

  “于是,我、羽尘、阿加斯德姐三个人,再加上后面赶上来的国安搜索队,十几条枪一起集火发力,很快就把那只已经失去主人精准控制、只剩本能战斗的黑甲蜈蚣给干掉了。”

  “我们倒是没出什么力。”一直安静听着的阿加斯德,突然开口插话,语气带着她特有的、慵懒又直白的调侃,“只不过呢,有某位‘白娘子’,当时不知道是不是被那蜈蚣挑衅到了,还是体内的‘蛇性’发作了,直接冲上去,张开嘴,咔嚓几口,就把那蜈蚣最坚硬也最核心的头部甲壳和脑部组织,给生吞活剥、吃掉了!”

  她看向沈清婉,金色的眼眸里满是戏谑:

  “诶,清婉,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和羽尘在旁边都看傻眼了!羽尘是惊讶加担心,我嘛……甚至都做好了你已经被体内那条八岐大蛇残留意志彻底夺舍、准备现场‘降妖除魔’的思想准备了!”

  阿加斯德摊了摊手:

  “结果你倒好,吃的那叫一个痛快,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吃完之后,不仅没事,还因为吸收了那蜈蚣蛊虫的精华能量,直接突破到了问道境!啧啧……这操作,我都不知道该夸你天赋异禀,还是该说你……路子太野了!”

  沈清婉闻言,顿时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脸颊绯红,小声辩解道:

  “呃……其实……其实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是……就是看到那只大蜈蚣张牙舞爪地冲过来,心里突然就冒出一股莫名的火气和……冲动?觉得它敢挑衅我,就想……把它吃掉?嗯……好像是这样……”

  她有些忐忑地看向阿加斯德:

  “阿加斯德姐姐,我……我这样,真的不会被那个八岐大蛇的蛇晶影响,变得越来越……不像人吧?”

  “起码你现在看起来、听起来、感觉起来,都还是沈清婉。”阿加斯德笑了笑,眼神里的戏谑更深了,“不过嘛……如果有一天,你控制不住自己,突然兽性大发,想把羽尘也当成‘补品’给一口吃掉的话……”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

  “……一定要提前和我们打声招呼哦~我们好事先把他捆起来,或者……给你准备点别的‘替代品’?”

  沈清婉知道阿加斯德是在故意调侃自己,缓解紧张气氛,忍不住娇嗔地翻了个白眼,但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笑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好姐姐!到时候一定第一个通知你,让你来‘护食’,行了吧?”

  就在这时,被笠原真由美抱在怀里的罗欣,突然小声地、但语气却带着几分异样严肃地,接过了之前的话题:

  “其实……清婉姐姐,阿加斯德姐姐,还有妈妈,各位姐姐……”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众人:

  “蚩尤老祖本人……和后世神话传说中描绘的那个样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又一颗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暂时从之前的调侃和轻松中抽离出来,齐刷刷地、带着好奇与探究,看向了罗欣。

  罗欣继续用她那带着孩童稚气、却异常认真的语调说道:

  “老祖他培育‘圣蛊’,也就是毁灭之蝶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和轩辕黄帝争霸天下,不是为了个人的权力和野心。”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那些来自血脉源头的、古老而模糊的记忆片段:

  “而是为了……应对‘域外’的威胁。”

  “域外?就是那些克系生物?”林妙鸢忍不住开口,重复了这个听起来有些科幻又有些玄奇的词。

  “嗯。”罗欣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据老祖留在圣蛊本源中的那些记忆残影显示,在逐鹿之战发生的前几年,甚至更早的时候,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上,就已经开始出现无数……来自‘域外’的、奇怪而凶残的生物活动的痕迹了。”

  她努力描述着那些破碎的画面:

  “那些生物的样子很诡异,力量体系也和我们现在知道的完全不同。它们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万物凋零,非常可怕。”

  罗欣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

  “老祖和轩辕黄帝那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决战,其真正的、最核心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决出一个真正有实力、有魄力、能统合所有部族力量,带领人类生存下去、战胜这些域外入侵者的……领袖!”

  她看着众人惊讶的表情,补充道:

  “至于后来,为什么老祖的命令和遗训,会被扭曲、篡改成后来蛊师们信奉的那套残酷邪异的教条,把圣蛊当成复仇和杀戮的工具……”

  罗欣的小脸上露出了思索和怀疑的神色:

  “……我怀疑,很可能就是……大巫‘相柳’干的!”

  “相柳?”这次连笠原真由美都忍不住开口确认,“就是神话传说里,那个长着九个脑袋、蛇身、能够呼风唤雨、掀起洪水的大巫?蛊师的真正祖先?”

  “嗯,就是他。”罗欣点了点头,开始引用她所知的信息,“据不少流传下来的、相对靠谱的古籍孤本记载,相柳才是我们蛊师这一脉传承的、真正意义上的‘祖先’和开创者。在蚩尤老祖战败,大部分九黎族部众选择归顺华夏族之后,相柳带领着一部分坚决不肯投降、心怀怨恨的族人,向南迁移,最后在湖广、云贵一带的深山密林中定居下来,休养生息。”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冷:

  “而且,据说,我们蛊师后来传承下来的那些非常残忍、血腥、背离人道的规矩和修炼方式——比如用活人炼蛊、用毒虫互相吞噬培养蛊王、甚至牺牲同族进行邪术仪式等等——最早,都可以追溯到相柳那里。是他,在老祖战败后,将失败的原因归咎于‘不够狠’、‘不够邪’,从而扭曲了老祖的本意,开创了这一套黑暗的传承体系。”

  “但后来,这位一手开创了黑暗蛊师体系的大巫,也离奇地……不知所踪了。”罗欣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困惑,“甚至,与他一起神秘失踪的,还有好几位当时追随他、实力最强的‘天蛊师’。从那以后,蛊师一脉就仿佛失去了最顶层的指引和压制,那些残酷的陋习和扭曲的教条,就与我们九黎族的悲剧命运一起,如同被某种无形的诅咒禁锢,一代又一代,近乎原封不动地、可悲地传了下去……直到今天。”

  休息区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深沉的沉默。

  众人都在消化着罗欣刚刚所说的这番……堪称颠覆认知、解开历史迷雾的惊人话语。

  原来,一直被后世主流史书和神话描绘为“反派”、“魔神”的蚩尤,竟然有着这样的苦衷和远见;而九黎族和蛊师一脉延续数千年的悲剧与黑暗,其源头,竟然可能源于这样一个关键人物的背叛与扭曲!

  历史的真相,往往比传说更加复杂,也更加沉重。

  过了好一会儿,阿加斯德才率先打破了这片有些压抑的沉默。她清了清嗓子,似乎想把话题从沉重遥远的历史拉回到稍微轻松一点的现实。

  “好了好了,这些几千年前的老黄历、陈芝麻烂谷子,说起来也没啥意思,改变不了现在。”她靠在椅背上,重新恢复了那副慵懒中带着点不屑的女武神姿态,“我给你们讲讲,我们冲进四象门后,是怎么‘收服’那只听起来牛逼哄哄、实际上有点菜的‘毁灭之蝶’的吧。”

  她双腿交叠,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天午饭吃了什么:

  “就那块被石毒牙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相柳亲手布置’、‘坚不可摧’的四象门……”

  阿加斯德撇了撇嘴,满脸的不以为然:

  “我一看那门,当时就差点笑出来!真的,不骗你们!”

  她比划着:

  “那TMD搁我们阿斯加德,撑死了也就是一普通魔法防盗门的水平!还是标准版、基础款的那种!也就防一防不懂行的‘君子’。但凡换个像洛基、赫尔墨斯那样,稍微精通点空间魔法或者破解术式的家伙过来,基本上一分钟不到,就能给你轻轻松松弄开,连警报都不带响的!”

  阿加斯德抬起手,伸出五根手指:

  “我用了整整五分钟,仔仔细细画那个爆破术式,已经是给那扇破门,还有那个什么相柳,天大的面子了!不然我直接一拳……哦不,一脚就能给它踹个窟窿出来!”

  众人被阿加斯德这番毫不留情、直白到有些粗暴的吐槽逗得哈哈大笑,连刚才因为历史真相而心情沉重的沈清婉和罗欣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罗欣更是笑得缩在笠原真由美怀里,小身子一抖一抖的,肚子都有点疼了,直哼哼。

  阿加斯德看着大家笑,自己也勾了勾嘴角,继续讲述:

  “等我们把门炸开,冲进去一看,嚯~好家伙!”

  她模仿着当时看到的场景:

  “一只翅膀比床单还大、浑身冒着不祥黑紫色光芒的‘大扑棱蛾子’,正跟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指罗欣),在那儿……呃,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撕逼扯头发’玩呢~一个用脚踹,一个用牙咬,一人一蝶在那”殊死搏斗“呢,搞得祭坛里乌烟瘴气的。”

  阿加斯德耸耸肩:

  “当时就给我们仨看傻眼了。这什么情况?圣蛊收服仪式是这么个玩法?跟街头打架似的?”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的不屑更加明显:

  “不过我说实话啊,那只‘大扑棱蛾子’,名头吹得震天响,又是‘毁灭之蝶’,又是‘最终兵器’的,招式看起来也挺唬人,什么‘蝶梦’幻境啊,什么‘毁灭激光’啊……”

  阿加斯德撇了撇嘴:

  “但TM本质上,就是个远程法师(炮台)型的脆皮!近战弱得一批!动作迟缓,防御也一般,全靠那层毁灭能量唬人。”

  她抱着胳膊,总结道:

  “也就是她顶着一个‘蚩尤”兵主“遗留最终决战兵器’的名头,性质特殊,我不能直接下死手把她剁了。不然就这种类型的大扑棱蛾子,别说一只,随便再来十只八只的,排着队让我砍,也就是给我阿斯加德女武神的战绩簿上,多添几笔不太辉煌的战绩而已!”

  “哈哈哈哈……阿加斯德姐姐,你这说法也太……太看不起毁灭之蝶了吧!”罗欣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在笠原真由美怀里直蹬腿,“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祖先留下来,用来和域外生物决战的最终兵器啊!威力还是很强的!应该是阿加斯德姐姐你太强大了,实力层次太高,所以才显得她很弱而已啦!”

  “我可不这么认为。”阿加斯德摇了摇头,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认真的分析光芒,“说句实话,我对你们东方世界这些神秘侧的生物、法宝的强度评判标准,还不是特别熟悉、特别有把握。但有一点,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们——”

  她的语气变得笃定:

  “就以那只‘毁灭之蝶’当时展现出来的能量强度、攻击方式、防御能力和战斗智慧……若是遇到我们女武神军团的团长,号称‘女武神之首’的布伦希尔德大人……”

  阿加斯德顿了顿,斩钉截铁地说:

  “秒杀她,根本用不到第二招!估计见面第一招,布伦希尔德大人随手一记‘流星之枪’或者‘瓦尔基里冲锋’,就能给她连蝶带梦,轰得连渣都不剩!还用得着羽尘后来拼了老命,像个吸尘器一样去强行吸收她身上那些暴走的毁灭气息,把自己搞得重伤垂死,躺在这里?”

  她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带上了几分复杂和凝重:

  “不过嘛……我倒是真的没想到,那个一直躲在暗处,准备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把戏的人,竟然会是……羽尘那小子的师父。”

  “羽尘的那个神秘师父?”林妙鸢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惊讶和意外,“他竟然出现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脑子转得飞快,下意识地往好的方面猜测:

  “莫非……他是那种平时隐居深山、不问世事,这次机缘巧合算到徒弟有难,特意千里迢迢赶来帮忙的……世外高人?就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

  然而,林妙鸢话音刚落,目光敏锐如她,立刻就注意到了阿加斯德、沈清婉,以及怀里的罗欣脸上,几乎同时露出的那种……绝非喜悦,而是混合着难过、愤怒、纠结与无奈的复杂神色。

  她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如同坠入冰窟。

  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恐怕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这个师父……恐怕非但不是来救人的“世外高人”,反而是……

  果然,阿加斯德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宿羽尘的心疼,也有对诺罗敦所作所为的冰冷审视:

  “世外高人……以他的实力和年纪,倒勉强算得上。”

  她的语气陡然转冷:

  “但他可不是来救他徒弟的……”

  阿加斯德看着林妙鸢,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而是来‘摘桃子’的!来收割他十二年前种下的‘果实’,顺便……再往他徒弟心口,狠狠捅上一刀,撒把盐的!”

  接下来,在众人骤然变得凝重、甚至带着寒意的目光注视下,阿加斯德、沈清婉,还有偶尔补充细节的罗欣,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天坑底部祭坛中发生的事情,尽可能完整、客观地讲述了出来。

  从诺罗敦如同鬼魅般突然从阴影中现身,意图偷袭正在与毁灭之蝶缔结契约的罗欣;

  到他被沈清婉和阿加斯德联手逼退后,与宿羽尘之间那场充满火药味、揭露伤疤、冷酷算计的对峙与对话;

  再到他坦然承认四年前莎莉亚之死与他有关,说出那番关于“磨刀石”、“考验”的冰冷言辞;

  以及最后,他留下那个可能藏着“混沌”组织下一步行动计划的黑色U盘作为“交易”和“封口费”,取走那枚关键的“九九还阳丹”,然后选择中间那条“绝路”飘然离去的经过……

  甚至,她们还将从天坑底部撤离、返回地面的漫长路途中,宿羽尘情绪崩溃之下,所讲述的那些关于自己血色童年、关于维克托、关于莎莉亚、关于苍狼佣兵团的尘封人生过往与惨痛失去,也一并简要地告知了此前并不知情的林妙鸢、安川重樱、笠原真由美和天心英子四人。

  “嘶——”

  “嘶——”

  “嘶——”

  “嘶——”

  当这一切讲述完毕时,休息区里,接连响起了四声清晰无比、带着震惊、愤怒与刺骨寒意的倒吸凉气声!

  林妙鸢、安川重樱、笠原真由美、天心英子四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迅速被汹涌的怒火与杀意所取代!

  笠原真由美脸上那属于母亲的温柔神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顶级杀手被彻底激怒时,那种冰冷的、仿佛能将空气都冻结的森然杀意!

  她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反而令人心悸的冷笑,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行~真是好本事啊~诺罗敦。”

  “玩弄我小男人的人生是吧?把他当成棋子,当成工具,用完就扔,还要踩上几脚是吧?”

  她的眼神锐利如最锋利的淬毒匕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毫不掩饰的威胁与宣告:

  “你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好好活着,千万别不小心,先被那个什么‘黑曼巴’给干掉了呀!”

  “不然的话……”

  笠原真由美舔了舔嘴唇,那动作带着一种血腥的美感:

  “……老娘我这满腔的‘谢意’和‘报答’,该去找谁……好好‘倾诉’、‘讨还’呢?”

  天心英子的反应同样激烈!她几乎是在听到诺罗敦算计莎莉亚、导致其惨死的那部分时,就下意识地、猛地握住了腰间“村雨刀”的刀柄!

  刀鞘被她握得“咯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连同刀鞘一起被捏碎!

  她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那怒火不仅是为宿羽尘所遭受的背叛与痛苦,更是为那位素未谋面、却命运同样悲惨的莎莉亚!

  “此等不仁不义!恩将仇报!猪狗不如之徒!!”

  天心英子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充满了武士赌上一切的决绝:

  “若不能将其斩杀!为主公报仇雪恨!为莎莉亚姐姐讨回公道!我天心英子……有何面目苟活于世!有何面目再见主公!”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腾的杀意与怒火尽数压下,化为最冰冷的誓言:

  “来日!定要以此贼之头颅!祭奠莎莉亚姐姐在天之灵!告慰主公多年伤痛!”

  安川重樱早已听得泣不成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无声地往下掉。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瘦小的肩膀却因为极致的悲伤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羽尘……羽尘他竟然……背负了这么多……这么沉重的痛苦和过去……”

  她的声音哽咽破碎,充满了无尽的心疼:

  “他……他一定很痛苦吧……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扛着……呜呜……诺罗敦……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他……他是你的徒弟啊……”

  林妙鸢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流泪,反而露出了一抹……近乎狰狞的、如同地狱魔王般的冰冷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滔天的怒火和一种令人胆寒的、冷静到极致的疯狂!

  “好~很好……非常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毒蛇吐信,带着一种粘稠的恶意:

  “诺罗敦……是吧?”

  “这是我林妙鸢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想把一个人……扒皮抽筋,挫骨扬灰,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呢~”

  她顿了顿,语气里的阴冷和算计更加明显:

  “不过嘛……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林妙鸢抬起完好的左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眼神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因为这么做……太便宜他了。一刀杀了,或者折磨致死,虽然解恨,但不够……不够让他体会到真正的‘绝望’。”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嘿嘿嘿……诺罗敦……”

  “你给我等着。”

  “不把你玩得一无所有,众叛亲离,身败名裂,在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中慢慢腐烂……老娘我就不叫……林、妙、鸢!”

  就在休息区里,众人因为诺罗敦的所作所为而气得怒火冲天、杀意沸腾,纷纷用各自的方式立下誓言、表态要替宿羽尘讨回这笔血债时——

  “嘀——”

  一声清脆而规律的电子提示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片被怒火充斥的空气。

  急诊室上方那盏亮了许久、如同众人心头重压的鲜红色“抢救中”指示灯,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那一抹刺眼的红色光芒消失的瞬间,仿佛带走了走廊里所有的声音和空气。

  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汹涌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在瞬间被更强烈的、源自本能的紧张与担忧所取代。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带着难以言喻的急切与期盼,猛地转向了那扇紧闭的、厚重的急诊室大门。

  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等待着门后的宣判。

  片刻之后,在众人几乎要凝滞的呼吸和目光中——

  “咔哒。”

  急诊室的门,被从里面轻轻推开。

  一位穿着淡绿色无菌手术服、戴着浅蓝色手术帽和口罩的大夫,率先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却相对轻松。他伸手摘下了口罩,露出了一张中年、沉稳、带着医者特有温和气息的脸——正是这次手术的主刀医生,杜威大夫。

  众人立刻如同潮水般涌了上去,瞬间将他围在了中间。

  笠原真由美站在最前面,率先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急切:

  “大夫!他……他怎么样了?手术……成功吗?”

  杜威大夫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写满了担忧、紧张、甚至有些苍白的脸庞,脸上露出了一个宽慰的、肯定的笑容。

  他对着众人,清晰而有力地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带着疲惫、却充满令人安心力量的平稳语气,说道:

  “手术很顺利,已经结束了。”

  “病人生命体征稳定,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你们……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