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沉没的方舟-《颜韩》

  “海妖号”沿着那条幽蓝的光之航道前行,仿佛行驶在倒悬的星河里。船体两侧,漆黑的海水被无数自发光的浮游生物点亮,形成一条不断向前延伸的、梦幻般的甬道。引擎的轰鸣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对这片古老海域神圣秩序的亵渎。船上无人说话,连米哈乌都停止了啜泣,睁大眼睛,小手紧紧抓着埃米尔的衣角,敬畏地看着船下这片不属于人间的奇景。这光带并非静止,无数细微的光点在其中流转、明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韵律。

  韩默站在船头,手中的原始样本残片不再脉动,却散发出一种沉静的温热,如同握着一块被阳光晒暖的深海岩石。胸口的疤痕也归于平静,那撕裂般的剧痛和冰冷的排斥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被接纳的暖流,仿佛深海中那个强大的意志,终于将审视的目光短暂地移开了致命的锋芒。颜殊靠在他身侧的船舷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她闭着眼,似乎在感受着空气中那无形的“场”的变化。

  “压力消失了,”她轻声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不再是排斥…更像是…引导。”

  老奥拉夫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布满风霜的脸在幽蓝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冷硬。他操着舵轮,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光带尽头那片愈发浓重的黑暗,仿佛那里潜藏着比监管局舰队更古老的恐惧。“引导我们去哪?”他用挪威语嘟囔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被引擎声吞没,“海神的宫殿…还是恶魔的牢笼?”

  安娜·克莱门则利用这难得的喘息时间,争分夺秒地尝试修复她的设备。她拆开一个备用电池组,动作迅速而精准,完全不像一个脱离了一线行动的情报分析师。“干扰源消失了,但电磁脉冲造成的物理损坏还在。”她头也不抬,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我需要至少五分钟,才能恢复基本通讯和定位。在这之前,我们就是瞎子。”

  光带在前方陡然变宽、变亮,如同星河汇入了海洋。海妖号驶入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海域。浓雾在这里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阻挡在外,视野清晰了许多。然而,当众人看清光带最终指向的目标时,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们。

  前方的海面之下,一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阴影轮廓缓缓显现。

  那并非自然形成的海床隆起。它的线条过于规整,带着工业时代特有的冷硬几何感。巨大、倾斜的金属平台结构从海底向上延伸,被厚厚的珊瑚、海藻和藤壶覆盖,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远古巨兽遗骸。平台中央,一个扭曲变形的圆柱形主体部分斜插入更深的海床淤泥之中,断裂的管道和扭曲的钢梁如同折断的肋骨,狰狞地刺向冰冷的海水。平台边缘,一个巨大的、标志性的纳粹铁十字徽记,在无数发光生物的缠绕下若隐若现,锈迹斑斑,却带着跨越时间的邪恶印记。它像一个巨大的墓碑,无声地宣告着一段被刻意掩埋的历史。

  “老天…”埃米尔倒抽一口凉气,趴在舷窗上,小脸紧贴着冰冷的玻璃,“这就是…奥拉夫爷爷说的…那个东西?”

  米哈乌也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张,却发不出声音。他看到的景象比其他人更直接——不是冰冷的金属残骸,而是无数细碎的、带着强烈恐惧和绝望的“光点”,如同幽灵般缠绕在那巨大的阴影周围。

  “U艇基地…”安娜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望着那片令人心悸的阴影,声音里第一次失去了惯有的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不…不是普通基地。这是‘瓦尔基里’级…纳粹末日计划中最大的移动式深海堡垒之一。理论上…它不该存在。”

  “它存在。”韩默的声音低沉,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片死寂的钢铁坟场。他指向平台边缘一个相对完整、被珊瑚半掩的巨大圆形舱门,“那里。奥拉夫说的金属箱,就是从这里打捞上来的?”

  老奥拉夫没有回答,他的脸色在幽蓝光线下显得异常灰败。他死死盯着那个巨大的铁十字,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仿佛在念诵着某种古老的、充满恐惧的咒语。他的反应证实了一切。这艘沉没的钢铁巨兽,就是一切噩梦的起点。

  幽蓝的光带并未终止于这片开阔地。它温柔地缠绕上那座倾斜的钢铁平台,如同藤蔓攀附巨树,最终汇聚、照亮了平台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一个半嵌入扭曲船体结构的圆形气密舱门。舱门边缘的金属在发光生物的映照下,反射出暗哑的光泽,与周围锈蚀的船体形成鲜明对比。它像一个紧闭的、通往地狱核心的眼。

  “光…在门那里停了…”米哈乌指着那里,小声说。

  就在这时,安娜的设备屏幕猛地闪烁了几下,艰难地亮起了微光!她立刻扑过去,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有信号了!微弱…但能定位!”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海狼’舰队…距离我们不到二十海里!他们绕开了礁石区,航向…正对着我们!他们锁定了这里的能量源!”

  门内,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手电光柱划破黑暗,照亮了一条倾斜向下的金属通道。通道壁上布满了厚厚的锈蚀和水渍凝结的痕迹,许多地方覆盖着灰白色的、如同霉菌般的奇怪沉积物。空气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金属和腐败的味道。

  手电光扫过通道墙壁,照亮了上面残留的一些斑驳的德文标识和警告符号。安娜的探测器发出低低的蜂鸣。“空气成分…勉强可呼吸,但惰性气体比例异常高。辐射水平…背景值正常,没有武器级残留。结构…主体框架还算完整,但内部腐蚀严重,小心脚下。”她快速报出数据。

  韩默走在最前面,光束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通道向下延伸了十几米后,前方出现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像是一个下沉式的控制室或设备间。巨大的、布满仪表盘的控制台倾斜着,屏幕早已碎裂,电线如同干枯的藤蔓垂挂下来。角落里堆着一些覆满灰尘和锈迹的金属箱。

  “看这里!”埃米尔的声音带着惊异,他的手电光定格在控制室中央的地板上。

  那里,灰尘的覆盖明显被某种规律性的东西打乱了。厚厚的积尘上,清晰地印着一串巨大的脚印!

  这脚印绝非人类!它异常宽大,足有常人的两倍长,脚掌和脚趾的轮廓清晰可见,但脚趾的数量…似乎不止五个?而且脚掌前部有着深陷的、如同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留下的爪痕般的印迹!脚印一路延伸,消失在控制室另一端一个黑黢黢的、通向更深处的管道入口。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了所有人的脊背。

  “这…这是什么?”米哈乌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身体不由自主地往颜殊身后缩。

  “1号样本?”安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冷峻,她蹲下身,用手比量着那巨大的爪印,“尺寸对不上…列维博士的记录里,初始样本都是人类尺寸…”

  “也许…他变异了。”颜殊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看着那通向黑暗深处的管道入口,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极度不安的生物磁场,“或者…这里面…不止有他?”

  就在这时,走在最后警戒的老奥拉夫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他手中的强光手电猛地照向控制室一个堆满废弃金属箱的角落!

  “嗬…嗬…”一种极其怪异的、如同破旧风箱抽气般的喘息声,从阴影深处传来!

  光束下,一个佝偻的、覆盖着灰白色物质的人形轮廓猛地动了一下!它蜷缩在箱子后面,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那灰白色的物质,看起来像是厚厚的霉菌,又像是某种…钙化的皮肤?

  “别动!”安娜厉声喝道,武器瞬间指向那个角落!韩默也猛地转身,手电光死死锁定那个蠕动的阴影。

  那东西似乎被光线和声音惊扰,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一张完全被灰白色、干裂物质覆盖的脸暴露在手电光下!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深陷的黑洞。嘴巴的位置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如同枯萎树根般的组织。它发出更加急促的“嗬嗬”声,被灰白物质包裹的、枯枝般的手臂,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向了控制室中央那巨大的脚印,又艰难地、颤抖地指向了脚印延伸向的那个黑暗管道入口。

  接着,它那被灰白物质包裹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带着浓重德语音节的词语,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Der W?chter…(守护者…)”

  “…Nicht… berühren… die Arche…(别碰…方舟…)”

  “…Er… wartet…(他…在等待…)”

  最后一个词音落下,那灰白的身影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抬起的枯枝般的手臂颓然垂下,整个身体如同沙雕般垮塌下去,覆盖在它身上的灰白物质簌簌剥落,露出下面一具早已腐朽成黑褐色的骸骨。只有那颗覆盖着灰白物质、黑洞洞的头颅滚落在地,空洞的“眼眶”依旧朝着黑暗管道的方向。

  控制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探测器微弱的蜂鸣。冰冷、陈腐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无法言喻的恐怖。

  巨大的脚印、非人的尺寸、诡异的爪痕、腐朽的骸骨、破碎的德语警告…还有那指向管道深处的“守护者”和“方舟”…

  这座沉没的钢铁坟墓里,隐藏的秘密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黑暗和惊悚。1号样本…或者说,那个被称为“守护者”的存在,就在前方那片深沉的黑暗里等待着他们。而他守护的“方舟”,又是什么?

  韩默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强光手电的光束如同坚定的长矛,刺破了控制室尽头的黑暗,牢牢锁定在那条通向未知深渊的管道入口。

  “走。”他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率先迈步,踏着那巨大的、非人的脚印,走向了管道深处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踏在通往地狱的门槛上。颜殊紧紧拉住两个孩子的手,跟上他的步伐。安娜检查了一下武器保险,眼神锐利如鹰。奥拉夫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堆散落的骸骨,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也迈入了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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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道内部更加狭窄、压抑。倾斜的角度让人行走艰难,脚下是厚厚的、滑腻的不知名沉积物。空气中那股臭氧混合着腐朽的气息更加浓重,还隐隐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类似大型野兽巢穴的腥臊味?

  管道并不长,倾斜向下延伸了大约二十米。前方,手电光柱的尽头,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开阔的空间。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管道口时,走在最前面的韩默猛地顿住了脚步,同时迅速熄灭了手电光!

  “噤声!”他用极低的气声发出警告。

  所有人都瞬间停下,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黑暗并非绝对的。前方开阔空间的深处,亮着一团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幽绿色光芒!

  借着这微弱的光源,韩默锐利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水下船坞!曾经可能停泊着小型U艇。如今这里空旷无比,只有中央位置,静静地矗立着一个物体。

  那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箱。

  它的造型简洁而冷硬,通体呈现出一种哑光的、非金非石的深灰色。表面没有任何焊接或铆接的痕迹,光滑得如同整体铸造而成。只有箱体表面蚀刻着一些极其复杂、不断变幻流转的几何线条和符号,散发着那幽绿色的微光。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深邃感,仿佛蕴含着宇宙最古老的秘密。正是它,照亮了整个船坞的轮廓。

  金属箱的体积远超奥拉夫描述的“打捞物”,它像一个小型的集装箱,静静地矗立在船坞中央的基座上。一股无形的、庞大到令人灵魂颤栗的能量场,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以它为中心,缓缓地、规律地脉动着。每一次脉动,都让空气产生微不可察的涟漪,也让韩默胸口的疤痕和手中的原始残片发出微弱而清晰的共鸣热流。

  这就是源头!Gene-X的原始载体!那艘沉没的“方舟”!

  然而,韩默的目光并未在箱子上停留太久。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箱子前方那个盘踞着的巨大黑影所攫取!

  它就匍匐在幽绿光芒的边缘,背对着管道入口的方向。

  那是一个…人形?

  它的体型庞大得惊人,即使蜷缩着,高度也远超两米。宽阔的、覆盖着暗色角质鳞片的背部肌肉虬结,如同凝固的熔岩。一条粗壮得不成比例的尾巴拖在身后,覆盖着同样的角质鳞片,尖端却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头颅——异常宽大,头顶似乎有隆起的骨质结构,如同某种远古的冠饰。它的呼吸极其缓慢、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带动周围的光线产生微妙的扭曲,仿佛空间本身都在随着它的呼吸而起伏。

  它就是“守护者”!那巨大脚印的主人!

  它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沉的休眠,庞大的身躯随着那悠长而沉重的呼吸微微起伏。整个船坞内,只有那幽绿光芒的脉动和这巨兽般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宏大而诡异的寂静。

  韩默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庞大的背影上,握着原始残片的手心沁出了冷汗。颜殊的呼吸变得极其急促,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前方那个存在的意志——它并非沉睡,而是像一座沉寂的火山,内部蕴含着足以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任何惊扰都可能将其彻底引爆。埃米尔和米哈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恐惧。安娜的武器无声地抬起了几毫米,全身肌肉绷紧。老奥拉夫更是面无人色,几乎要跪倒在地。

  就在这极度紧张的死寂中,米哈乌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瞪大了眼睛,小小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向那个巨大背影盘踞位置旁边的阴影处,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呜咽般的嘶嘶声。

  韩默顺着米哈乌手指的方向,将夜视能力提升到极限,凝神望去。

  幽绿光芒的边缘,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似乎还躺着…或者靠坐着…另一个身影?

  那身影比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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