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神不像神,人不像人-《开局剑落南海,我布局天下九洲》

  青峡岛渡口。

  原地躺了片刻,恢复稍许气力后,陈平安颤颤巍巍的爬起身。

  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年轻人从方寸物中取出几张信纸。

  再取笔墨。

  陈平安神色犹豫,迟迟没有下笔。

  一双眸子,半边漆黑如墨,半边灿然若金。

  连他自己都不自知。

  愣了许久,最后陈平安还是没有动笔写信,收起这些物件后,又开始往外掏东西。

  伸手摊平在身前,掌心之中,悬浮一方水字印。

  那颗象征“道德在身”的金色文胆,已经崩碎消散,陈平安现在,关于修行的本命物,只剩下了水字印。

  齐先生的水字印,自然不一般,来到书简湖后,凭借它的特殊性,陈平安的修炼速度,大大提高。

  遭遇一般的地仙修士,就算打不过,水字印也能在大战期间,疯狂汲取书简湖的水脉灵气,增补自身,达到以战养战的状态。

  反正不会被人一两招打死。

  可陈平安还是眉头紧锁。

  因为他此刻的心中,那个视为假想敌的存在,是一个从剑气长城来的剑仙。

  不可以常理度之。

  一枚水字印,保不了他和顾璨的命,远远不够。

  陈平安当初造访过太平山,与那位曾是书院君子的钟先生,有过一番交谈。

  按理来说,钟魁是宁远的好友,对他一个外人,是不会吐露这么多的,不过在陈平安表明身份,说自己也是从剑气长城而来后,前者就打消了顾虑。

  得知了一件事。

  宁远的剑术杀力,搁在同境之中,就是首屈一指,虽没有造成类似武夫最强的那种天地异象,可说不准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还不是现下的第一,很有可能,是整个人间,上下一万年的最高者。

  自己的水字印,能挨他多少剑?

  陈平安眉心闪过一丝光亮。

  养剑葫中,同样掠出两道剑光。

  三把飞剑,初一,十五,笼中雀。

  初一,得自中土穗山,是文圣老先生,当初对他的见面礼,据说昔年全盛之时,是一把上古剑胚。

  十五,来自小镇药铺的那个老人,当年南下临别之际,陈平安与他做了个买卖,以物换物。

  这两把飞剑,皆是身外物,并非本命,杀力差了许多,在金色文胆破碎之后,陈平安已经跌境回了洞府。

  以初入中五境的修为,驱使这两把飞剑,杀力至多斩观海。

  最后一把笼中雀,才是本命飞剑,也是陈平安如今最大的杀手锏。

  飞剑名字,严格意义上讲,都不是陈平安所取,而是在藕花福地诞生之时,那名老道人,在旁撺掇的。

  陈平安觉得不错,也就没有多想,取了这么个名字。

  飞剑神通,与名字一个意思,笼中雀一旦祭出,瞬间就能撑起小天地,由他自身剑道幻化而成的飞剑,密密麻麻,多不胜数。

  陈平安有信心,只要笼中雀不会落空,哪怕对方是一名金丹剑仙,自己也能在短时间内,立于不败之地。

  可他心知肚明,即使如此,也不够。

  因为他曾在老道人的口中听说,宁远身后所背长剑,名为太白。

  刘志茂田湖君之流,见识少,不知道什么是太白,可他陈平安知道,毕竟也走了这么远的路。

  当年在剑气长城,宁姚与他介绍过。

  世间四把仙剑,太白、道藏、万法,天真。

  宁远宁姚,一个背着太白,一个身怀天真。

  一门两剑仙,一门两仙剑。

  这注定的一战,怎么打?

  陈平安收起三把飞剑。

  转过身,离开渡口,去往离这不远的住处。

  进了屋子,关上门,年轻人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盘坐床榻,开始闭目修行。

  能怎么办,趁大劫未至,那就抓紧修行,境界能提升一点是一点。

  那样在死之前,或许就能多砍几剑了。

  遥想几年之前,在某个姑娘与自己分别,御剑返回家乡之际,留在小镇的那个草鞋少年,抬起头来,望着那一幕剑仙过境的画面……

  无比羡慕。

  从那时起,陈平安就开始憧憬练剑,更加期盼自己成为剑修的那一天,希望到了将来,自己也能御剑而行,天大地大,无处不可去。

  可是齐先生,这很难啊。

  练剑不难,成为剑修,也不难,毕竟我现在做到了。

  可是我好像去不了别的地方了。

  我陈平安。

  好像已经无路可选,只能烂在这书简湖,画地为牢。

  ……

  池水城高楼。

  崔瀺一眼不眨,低头凝视那幅画卷。

  老人忽然笑着点头,“其实他陈平安,还是有点可怜的。”

  崔东山双手拢袖,默不作声。

  崔瀺鄙夷的瞥了他一眼,啧啧道:“你家先生遭此大劫,不伤心?还以为你会什么都不顾,打烂雷池,撕毁赌约,前去相助。”

  崔东山眼神冰冷,“我输了,我认。”

  老人微笑道:“你认不认,都无妨,跟你说个准话,就算没有这场赌约,也不影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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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这个,就算再退一步,宁远没有插手书简湖,你那先生,也不会好过,甚至更惨。”

  崔瀺指了指画卷,自顾自问道:“崔东山,你知道我说陈平安可怜,到底是可怜在哪吗?”

  崔东山淡漠道:“身处无解之局,无论选哪一个,都不算对,而今自碎文胆,先生就断了一条大道。”

  “我家先生,恐怕这辈子,都当不了一个读书人了,本命字什么的,更是遥远,

  犹如天地双月,一个触不可及,一个竹篮打水,皆是虚无,皆是徒劳无功。”

  儒衫老人双手负后,笑容之中,满是讥讽。

  崔瀺冷笑道:“我说他可怜,不是什么无法凝练本命字,无法做一个读书人。”

  “天地宽广,登高道路,远不止一条,做不成文庙圣贤,又如何?

  他不还是剑修?”

  崔瀺面无表情道:“陈平安的可怜,是可怜在,他既然有了私心,人性为主的时候,也还在左右为难。”

  “私心都私的不够彻底。”

  老人再次指向画卷,“之前的青峡岛渡口,陈平安在取出三把飞剑之前,首先拿出来的,是什么?”

  崔瀺自问自答,“是几张空白信纸。”

  “那么崔东山,你觉得,他最开始,是打算给谁写信?”

  崔东山装聋作哑。

  所以老人依旧是自问自答。

  “他陈平安想写的信,我大概能猜出来七七八八,比如第一封,是去往大骊龙泉落魄山。”

  “请一位崔姓老人,也就是我们的爷爷,为他走一趟书简湖。”

  “第二封,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去往东海渡,他的师兄左右,而今就在那片海域。”

  “第三封,可能是李槐他爹李二,也可能是去中土文庙,直接请我们的先生。”

  崔瀺笑道:“陈平安没得选,文胆未碎之前,倾力出手,他或许能扛住宁远几剑,可跌境过后,一剑都是奢望。”

  “既然选择了帮亲不帮理,你家先生就没了退路,只能与宁远背道而驰,拔剑相向。”

  崔东山说道:“但是这种事,可想不可做。”

  儒衫老人微笑点头,“确实如此,所以他也没有落笔。”

  “因为这件事,他陈平安,半点不占理。”

  “宁远要杀顾璨,杀这样的一个小杂种,本就是天经地义,别说浩然天下,就算是整个人间,这都是真正的道理。”

  “行侠仗义,荡魔斩妖,本是功德,又怎么会是贬义呢?”

  “陈平安可以自己有私心,庇护顾璨,但在这个前提下,他不能用自己的私心,安插在旁人身上,

  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还是没有写信,不然的话,就算教他练拳的老人,师兄左右,武夫李二,都来帮他,打杀了宁远……”

  “那么在这之后,帮陈平安的这几人,在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会如何看他陈平安?”

  崔瀺抚须笑道:“所以我才说他陈平安可怜。”

  “神不像神,人不像人。”

  “为神,他做不到知行合一,为人,又束手束脚,不敢破罐子破摔,把自身的私欲私心,放大到极致。”

  “真真可怜,既然做不了神,又当不了纯粹的人,他陈平安……”

  “怎么不去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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