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唤起终末的回响-《时衍灵柩》

  瓦尔登的世界,正在发出一声悠长而锈蚀的金属呜咽,缓缓死去。

  雨水黏稠如稀薄的原油,裹挟着工业烟尘,将一座被遗忘城市的鹅卵石街道,涂抹得一片油亮而绝望的泥泞。

  废弃钟楼的最高处,房间里唯一的声响,是年轻女孩压抑不住的、撕裂肺腑的湿润咳嗽。

  艾莉雅跪在地上,瘦弱的身体因又一阵剧烈的痉挛而弓起,像一只被折断的蝴蝶。暗沉的、混杂着金属碎屑的鲜血从她唇边涌出,溅落在面前那道用粉笔绘制的复杂召唤阵上,瞬间玷污了那些神圣的几何线条。

  她的视线阵阵发黑。头顶那座巨大时钟的机芯,早已被层层叠叠的锈蚀物咬死,指针永远凝固在午夜降临前的最后一秒。

  钟楼之外,城市深处,传来一片低沉而含混的合唱。那是成百上千只金属义肢在石板上拖行的刮擦声,是腐朽的齿轮在胸腔里空转的摩擦声。

  锈蚀行者。

  她曾经的邻居,她的同胞,她所认识的每一个人。如今,都成了“寂灭教条”麾下,没有心智、只为传播腐朽而存在的行尸。

  它们正在靠近。

  她的时间不多了。不仅因为楼下越发清晰的围攻,更因为在她肺叶中同样疯狂蔓延的,那不治的“锈蚀之疫”。

  艾莉雅伸出颤抖到几乎无法聚焦的手,按在法阵的中央节点上。

  “我恳求您……至高天国之主……”她的声音脆弱如游丝,在风暴与行尸的合奏中,几乎微不可闻。“请赐予我一份来自您国度的契约……”

  她将自己仅剩的生命力,她所有的炼金术知识,她最后的信仰,尽数灌入这祷言之中。

  “您的慈爱化为天使,您的造物成为圣遗物……您忠诚信徒的魂灵,化作行走于世间的圣徒……”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禁忌典籍里记载的,那位能够带来治愈的圣人。一位能够号令生命,驱逐腐朽的,光之使者。

  “永恒的三位一体,维系万物的基石啊……”

  法阵的线条,终于散发出微弱的、金色的光芒。

  希望,如一团滚烫的铁水,在她冰冷的胸腔中猛然炸开。

  “请定下这须臾的盟约,降下您治愈的代行者!”

  金光骤然炽盛,一瞬间竟要将这房间的昏暗与阴霾尽数净化!

  成功了!

  然而,就在下一个心跳。那圣洁的金色,扭曲了。它仿佛被滴入了一滴绝对的“无”,迅速地败坏、凝结。一抹充满暴戾与终末气息的暗紫色,从内部蛮横地吞噬了所有的光。

  一股代表着“终末”与“归墟”的绝对意志,从法阵中心轰然爆发!那并非死亡的安宁,而是一整个宇宙连同其存在的概念,都归于虚无的、绝对的死寂。

  暗紫色的光芒如心脏般脉动,一个身影在光芒的核心,由虚转实。

  他并非她祷告中,那位散发着光辉的圣徒。

  白色的短发凌乱不羁,一缕漆黑的发丝如诅咒般贯穿其中。他穿着一身款式简洁的黑色异域服饰,对自身夸张的登场方式,流露出一丝近乎漠然的审视。

  然后,他睁开了双眼。

  一只,是冷漠而疏离的石绿色,宛如看尽了亿万纪元风霜的古玉。

  另一只……是吞噬了所有圣光的,可怖的暗紫色旋涡!

  那是一只仅仅注视,就仿佛能将万物的“存在”本身,都彻底抹除的眼睛。

  在他完全现身的瞬间,钟楼外那片永无止境的呻吟,戛然而止。整座死城,陷入了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最深沉的恐惧与寂静。

  那些信奉着“万物终将腐朽”的锈蚀行者,遇见了“腐朽”的终点——“终末”本身。

  它们,在瑟瑟发抖。

  那个男人,或者说那个存在,缓缓地扫视着整个房间。目光掠过锈死的钟表机芯,掠过污秽的墙壁,掠过被鲜血玷污的法阵。

  最后,那双异色的瞳眸,落在了艾莉雅的身上。

  她僵在原地,并非因为敬畏,而是一种冰冷刺骨,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巨大恐惧。这恐惧,甚至超越了她对自身病痛与死亡的畏惧。

  这不是圣徒,更不是天使。

  她祈求治愈,却在渎神的绝望中,召唤来了比瘟疫本身更加恐怖的……终极答案。

  他微微歪了歪头,那是一个带着些许探究意味的动作。“小姑娘?”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蕴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金属质感,冰冷而锋利,仿佛能刮擦灵魂。

  “你看着我,”他继续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弧度。“觉得我像个治愈者?”

  艾莉雅无法回答。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

  **轰——!**

  那扇用铁条加固过的沉重橡木大门,在一声巨响中向内炸裂!

  一个扭曲的身影从破碎的门框中蹒跚而入。它曾经是个人类,但现在,它的皮肤是剥落的铁锈与裸露的发条的混合体,下颚无力地垂着,胸腔里发出齿轮空转般的“咔咔”声。

  它是一只锈蚀行者,空洞的眼中只剩下教条赋予它的,唯一的本能:抹除生命。

  它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艾莉雅,这座腐朽高塔中,最后一星反抗着寂灭的生命火花。它抬起一只化为利爪的金属手掌,踉跄着,朝她逼近。

  艾莉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滚烫的泪,划过她脸颊上的污迹。

  但,预想中的致命一击,并未落下。

  她没有听到惨叫,没有听到挣扎,只听到一种轻微的、沙沙的声响。

  像是沙漏中的流沙,正在无情地倾泻。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眼缝。

  那个被她召唤出的白发男人,一步未动。他甚至依旧看着自己,脸上还是那副令人不寒而栗的、仿佛在欣赏戏剧般的表情。

  可是,那只锈蚀行者……不见了。

  在它原先站立的地方,一小撮细腻的、灰白色的粉尘,正缓缓落在地板上。连那些锈迹都未能幸免。

  就好像那个怪物,连同它的历史,它的概念,它的存在本身……都被从这个世界上,干干净净地,“擦”掉了。

  白发男人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意地抬手,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慢悠悠地,走出了那个光芒已经散尽的召唤法阵。

  那股几乎让人窒息的恐怖威压,稍稍减轻,艾莉雅终于得以喘上一口粗气。

  他走到那堆粉尘前,用脚尖轻轻拨弄了一下。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治好的‘病’。”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诊断病情,更像是一位鉴赏家,在评判一件毫无新意,甚至有些无聊的艺术品。

  他回过头,看向瘫软在地的艾莉雅,那只暗紫色的眼瞳,仿佛要将房间里所有的光都吸进去。

  “有意思。”他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坟墓合上时,那种冰冷的终结感。“召唤‘终末’,来驱逐‘腐朽’。”

  他缓步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那双异色的眼睛离她不过咫尺之遥。

  “告诉我,小小的炼金术师。”

  “为了换取这样的‘奇迹’,你……又准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