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因果线外见故人-《漫仙途》

  杨云天正在颜家书楼翻阅典籍时,紧闭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位身穿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袖布衫、约莫双十年华的少女悄步走入。

  少女一眼看见正全神贯注翻书的杨云天,他似乎并未察觉有人进来。她不禁微微张嘴,面露讶色。

  “你……也是来吊唁的客人吗?”她轻声问道。

  杨云天闻声转头,见她手臂上戴着黑色孝套,猜测她应是灵堂中那位逝者的晚辈。

  但此地是颜家,这少女出现于此,莫非去世的是颜家人?

  想到对方可能是此间主人,为免误会,杨云天点了点头,却顺势撒了个谎:“正是,前来吊唁。”

  少女显然不认识他,但既是来吊唁的客人,也不便怠慢,只小声提醒道:

  “此处本不对外人开放。往日一直是婆婆守在这里,如今她不在了,便无人看管。你莫要动拐角那排书架,其余的书,看完还请尽早离开。”

  说罢,她却径直走向自己口中那“不许外人触碰”的角落书架。

  杨云天颔首示意。

  那几架书他其实已翻阅过,内容与万藏楼的记载大同小异,只是多了些颜家自身在历史洪流中的起伏细节、族中杰出人物的具体事迹,以及人族和某些妖族部落联姻的考量与得失分析。

  对外人而言,的确算是隐秘。

  “逝者……是你婆婆吗?”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中,杨云天忽然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少女先以神识扫向书架另一端的杨云天,再度确认他并无修为,心中疑惑:若非前来吊唁的人族修士,生长于本地的凡人,怎会不认识自己?

  但她还是解释道:“自打我记事起,幽婆婆就让我这样唤她。”

  “幽婆婆?今日下葬的那位,是颜家人?”杨云天隐约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你到底是什么人?”少女顿时警觉起来——连逝者是谁都不知,却声称前来吊唁,显然有问题。

  “名幽,又姓颜……那该是颜幽,颜幽……”杨云天低语重复,忽然像是想起什么,“逝者是颜婆,对吗?”

  少女此时已悄然抽出一柄短匕,目光紧紧锁住杨云天。

  “不对啊,”他像是自言自语,“听说颜婆是上上代圣女,其女作为上代圣女也已战死,她应已无后才对——你又怎会是颜家之人?”

  杨云天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她生得眉目清秀、气质端庄,虽未见过颜婆年轻时的模样,但想来能成为人族圣女,年轻时容貌定然不俗。

  而眼前这位少女,眉宇间确实带着颜家一脉那种独有的灵秀之气——这并非从颜婆身上承袭,倒更像是承自更早的那位颜家先祖,间雪仙子。

  若说她与颜家毫无关系,杨云天是断然不信的。

  此女年约二十,修为已达炼气八层。若按万岛域的标准来看,这天赋或许不算出众,可此地是万妖域——灵气几近于无。

  在这般绝灵之地,能修至炼气八层,实属不易,反而印证了她天资之高绝。

  更难得的是,她身上不带半分妖气,灵气纯净,显然是此地少见的人族血脉纯净之体。

  这般姿态气质,只怕是颜婆将她当作“圣女”候选,悉心栽培而成的。

  杨云天并未动用分毫灵力,以他此刻的修为,周身不经意流露的一丝气息,已远非眼前少女所能承受。

  “你叫什么名字?”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少女正欲挥动短匕先发制人,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连指尖都无法挪动半分。她整个人如被无形之力凝固在原地,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可她心思机敏,并未回答杨云天的问话,反而反问道:“前辈……是人族修士吗?”

  杨云天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少女心头顿时一松。

  无论如何,既是同族,便非敌人。

  纵使眼前之人处处透着说不清的古怪,但在这万妖域中,只要同为人族,万事总有商量的余地。

  “请前辈恕罪。晚辈只是……只是觉得前辈有些可疑,方才失了礼数。”

  她语气稍缓,随即解释道,“晚辈并非幽婆婆的血脉后人,尚在襁褓之中便被婆婆捡到,由她抚养成人。婆婆将她的姓氏赐予晚辈,取名雪儿——听婆婆说,她捡到我的那个午后,正下着茫茫大雪。”

  她终于说出了自己与颜婆之间的渊源。

  “雪儿?又姓颜……”杨云天眉头微微一蹙,神情有些出神,“那你岂不是叫——颜雪儿?”

  正思索间,书楼大门忽然被人猛力推开。

  一名精壮汉子赤膊走入,一身短打装束,气息凶悍。

  “俺说,甭在这儿翻这些没用的了!有这工夫,不如回营地问问旁人,咱俩都出来多久了——”那汉子与颜雪儿年纪相仿,却生得浓眉阔目,面相老成,看着比少女年长几岁。

  话未说完,他已察觉气氛不对——只见颜雪儿仍横举匕首僵立原地,不住向他使眼色示意速退,分明是身陷险境!

  汉子眼神一厉,双拳凭空现出一对精钢拳套,使尽浑身气力,朝着杨云天猛轰而去!

  谁知拳风及体之际,他却与颜雪儿一样,身形陡然凝固半空,再难移动分毫。眼中霎时涌起惊骇之色。

  杨云天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精壮汉子,那张脸上并未寻到半分故人的痕迹,可当他的目光落向对方裸露的臂膀时,瞳孔微微一凝——只见右臂之上,赫然纹着一条粗犷狰狞的过肩龙,龙身盘踞筋肉之间,形貌张扬,倒像是市井间那些好勇斗狠的混混偏爱的样式。

  杨云天尚未开口,那汉子却像见鬼一般惊呼起来:“老前辈?真是您老人家?”

  这一声“老前辈”与方才颜雪儿的称呼截然不同,话语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熟稔。

  “你认得我?”杨云天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汉子激动得拼命点头,脖颈以上还能动,满脸都是狂喜:“认得!怎么会不认得!”

  “那我是谁?”

  “您……您是不是姓‘洛’?”汉子虽是发问,语气却斩钉截铁。

  杨云天缓缓点头。

  “真是您啊!”汉子几乎吼了出来,“老前辈,您可能不记得俺,但俺家里就供着您的画像!从小爷爷就让俺每日给您上香磕头,那画里的人,跟您一模一样!”

  杨云天嘴角微抽——这听着可不像供奉活人的方式。但对方神情激动,不似作伪。

  “你爷爷是?”

  “俺爷爷是牛蛮啊!他常讲当年跟在您身边的故事!”汉子说着,猛地转向一旁的颜雪儿,声音发颤:“雪儿!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咱们天罚营失踪了百年的大当家啊!几位首领都说大当家一定会回来……他真的回来了!”

  话音刚落,两人身上的禁锢骤然消失。

  那汉子毫不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动作熟稔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晚辈牛鼎天,拜见洛前辈!”

  “等等——”杨云天瞳孔一缩,“你说你叫什么?牛顶天?”

  “是、是啊,”汉子抬起头,憨厚地咧嘴,“俺爹俺娘没念过书,这名字是营里王爷给取的。他说‘鼎’是镇国之器,要俺将来……扛起两族的气运。”

  “鼎天……顶天……”杨云天喃喃重复,忽然目光一凛,指向他臂上青龙,“这纹身又是怎么回事?年纪轻轻就学人混迹市井?”

  不料牛鼎天挠了挠后脑,一脸茫然:“这不是纹的……是胎记。俺娘说,生下来只有指甲盖大小,后来越长越大,就变成这样了。”

  杨云天心头一震——当年正是他亲手为牛顶天换过一条龙臂。而眼前这少年……

  他的目光又转向一旁的颜雪儿。少女身上那份独有的灵秀之气,竟与间雪仙子如此相似。尤其是那种气质……颜家先祖本名颜间雪,而眼前这少女,名叫颜雪儿。

  颜间雪、颜雪儿、牛顶天、牛鼎天……

  一幕幕巧合如碎片般在脑中碰撞,杨云天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竟让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若是自己当真如常人一般,历经五千载光阴来到当下,见到这两人或许并不会如此意外——轮回转世之说,当年在甲子秘境中他已亲眼见证。

  真正令他心神不定的,是他并非慢慢“度过”这五千年,而是骤然穿越回到此地。

  昨日这两人还与自己挥手作别,今日却似被人刻意送到眼前。

  这背后究竟是何人布局?目的又是什么?

  此时,颜雪儿也已从这“前辈高人”突然现身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见牛鼎天仍跪在地上,便也欲屈膝行礼。

  杨云天蓦然惊醒,立即虚空一拂,将二人轻轻托起。

  尽管此刻在他“因果丝线”的感知之中,这两人与自己毫无牵连,可他又怎能真的相信他们与自己无关?无论如何,眼前二人,绝不能以寻常晚辈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