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恐非纯臣-《奸佞皆我裙下臣》

  林之蕃抬起泪眼模糊的脸。

  “不怪您,林伯伯。”小北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您的心意,我懂。”她顿了顿,目光沉静地看进林之蕃痛悔的眼底:“真的。谢谢您。”

  这声“谢谢”,像一把钝刀,再次狠狠割在林之蕃心上。他反手紧紧握住小北冰凉的手,泣不成声:“孩子...苦了你了...苦了你了啊...”

  小北只是沉默地站着,任由老人宣泄着情绪。

  手臂上的灼痛一阵阵传来,前襟的湿冷紧贴着肌肤。

  但此刻,更清晰的是掌心传来的、林之蕃的颤抖。

  忽然想起小北的烫伤,林之蕃的情绪才稍稍平复。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强打起精神:“快...快把这湿衣服脱了!”他手忙脚乱地去翻找干净的布巾和烫伤药膏。

  小北依言解下沾满油污的外衫和中衣。

  烛光下,露出线条紧实却遍布新旧伤痕的手臂和肩背。

  新烫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周围还泛着油光。林之蕃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浸湿的布巾擦拭,动作轻柔,每一次触碰都带着无法言喻的心疼。

  冰凉的药膏敷上灼痛处,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林之蕃一边敷药,一边絮絮叨叨,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这参鸡汤本是给你补元气的,里面加了固本培元的药材...那丫头!心思歹毒...明日我就去找谢严!我...我豁出这张老脸...”说到后面,又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愤怒。

  “林伯伯,”小北轻声打断他,语气异常平静:“不必了。”

  林之蕃的手顿住,抬头看她。

  “撕破脸,于您无益,于我...更无益。”

  “这条路,本就是荆棘丛生。这点难堪,算不得什么。”

  她语气里的淡漠和认命,让林之蕃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深秋入冬,下起了第一场薄雪。

  小北独自走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颈间,融化成刺骨的水痕。

  她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口那片被反复撕开的旧伤。

  此刻正汩汩地淌着血,比身上任何一道曾经的伤口都更痛彻心扉。

  身后传来细碎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影顶着风雪追了上来,是阿骨。他跑得气喘吁吁,小脸冻得通红,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和愤怒,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将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在小北肩上。

  自从回了淩朝,伙食跟上来,阿骨个头一个劲儿的窜。

  现在已经和小北一般高了。

  小北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风雪漫天,两个身影,在淩朝寂寥的冬夜里,留下两行脚印。

  两个月后,旌旗在凛冽的北风中猎猎作响,卷起干燥的雪尘。

  通往昭义方向的官道上,一支精悍的队伍正顶着严寒跋涉。

  定国公谢严一身玄甲,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他身旁,落后半个马身,正是绯色官袍外罩玄色软甲的陆小北。

  天地间风雪呼啸。

  没有濯王的灼热视线,没有朝堂的唇枪舌剑。

  无需伪装谄媚,无需应对试探,她只需要做好一个称职的副将就好。

  言语中的轻快,甚至都是不自觉的。

  也挺好。

  对小北而言,这段行军路途,竟是她多年来难得的平静时刻。

  更何况,前面马上坐着的是谢严。

  许多年了,从未和父亲这么近距离地相处这么久。

  每日清晨拔营,她总是第一个整装待发,细致地检查马匹辎重;

  扎营时,她会亲自带人选定最易守难攻、水源便利之处,布设明哨暗哨,构筑简易工事,一丝不苟,滴水不漏。

  谢严起初对小北是带着审视与固有成见的。

  主要是他见过太多骤然得势的“幸进之徒”,大多轻狂浮躁,不堪大用。

  眼前这个黥面小子,虽有濯王青眼,但终究年轻,又是靠着“非常规”手段上位,他打心底里并不完全信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他冷眼旁观,等着看小北在艰苦行军中露怯,在繁杂军务中出错。

  然而,日复一日,小北的表现让他心中的天平悄然倾斜。他发现陆小北惯于沉默,命令简洁有力,却总能精准地落在关键处。

  斥候如流水般派出、回报,情报在她手中迅速梳理、研判,再清晰地呈报给自己。

  估摸着还有两日行程便能到昭义。

  扎营后,谢严巡视营盘。他看到小北并未急于休息,而是在营地边缘一处避风的高地上,亲自调试着一张新配发的踏张弩。动作娴熟,手稳定有力,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清瘦却挺拔的侧影。

  谢严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是这样在演武场一角,看着长子谢旬渊第一次笨拙地拉开硬弓时的样子。

  心底某个角落,被一种陌生的情绪触动了一下。

  混杂着欣赏,他想开口,或许是一句简单的肯定,一句“做得不错”。

  然而,当小北察觉动静,放下弩机,转过身来,那双深眸子平静地望向他时,谢严到了嘴边的话却猛地噎住了。

  那眼神太沉静,太不像一个渴望得到长辈认可的年轻人。

  里面没有期待,只有疏离。

  仿佛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上下尊卑,更有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鸿沟。

  谢严心头那点微弱的暖意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被冒犯的感觉。他习惯了别人的仰望和敬畏,眼前这个年轻将领的平静,反而让他觉得是一种无声的挑战。

  此子能力虽强,但心性过于冷硬,恐非纯臣。

  他最终只是板着脸转身大步离开。

  小北站在原地,握着冰冷的弩机,指尖微微收紧。

  看着谢严离去的背影,高大、威严,带着她幼时曾无比渴望靠近的父亲。她只是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失落。

  昭义军镇外,早已是人间炼狱。佘战为了豢养他那膨胀的私兵,连月来的横征暴敛已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