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丧尽天良的良-《以捕快之名》

  暮色四合,山风裹挟着野菊的苦香掠过荒草甸子。张希安的后背紧紧贴着一块沁凉的青岩,粗布官服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发颤:“求你……求你救我!”

  “哼!我当是什么经天纬地的人物,原来也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一道略带沙哑的女声冷笑着从高处传来。张希安猛地抬头,只见一个身影立在不远处一棵虬结的老槐树上,月光透过稀疏的叶片,在她蒙着黑色面巾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手中反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弩,弩弦上还缠着几缕极细的钢丝,在夜风里微微颤动。

  话音未落,只听“嗖嗖嗖”数声厉啸,十二枚乌黑的钢钉破空而出,带着死亡的呼啸!那十二名刚刚还在叫嚣着“巡检使大人哪里逃”的士卒,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纷纷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碎石子像一颗颗尖锐的牙齿,狠狠地咬着张希安的膝盖,让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然而,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惨状所吸引。

  就在刚才,那十二名手持朴刀的士卒像被狂风吹倒的麦子一样,纷纷倒在血泊之中。他们的身体扭曲着,鲜血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形成了一滩猩红的血池。那猩红的血珠,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钢钉的钉尖,缓缓地滴落下来,在脚下的泥土上,晕染出一朵朵暗红色的小花。

  “要不要留几个活口?”突然,一个声音在张希安的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张希安猛地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落在了说话的人身上。那是一个瘦小的人,他的脸上戴着一副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最好这般,能有活口最好。”张希安急忙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

  然而,那人却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要也没有,我这钉子上都是淬了毒的。他们现在不死,也活不过一盏茶。”那人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种冷漠和无情。

  张希安只觉得后颈一阵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男子,心中充满了恐惧。

  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他拱手作揖,说道:“多谢好汉出手相救!”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听起来有些沙哑。

  “谢就不必了。”伴随着这句轻声细语,那女子如同一只轻盈的鸟儿一般,从高高的树杈上纵身一跃,仿佛没有受到丝毫重力的影响。她的动作优雅而敏捷,落地时更是悄然无声,仿佛她根本就不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的,而是从空中飘然而落。

  她的裙角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轻轻地拂过满地的碎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大自然为她的到来而奏响的迎宾曲。

  那女子稳稳地站在地上,她的身姿挺拔如松,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灵动与柔美。她的步伐轻盈而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例行价码,一人五两,十二人便是六十两。”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夜莺出谷,“这趟买卖急,人工费另算——再加五十两,总共一百一十两。小本生意,概不赊欠。”

  说话间,她已如鬼魅一般走到了张希安的面前,距离之近,甚至能让张希安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尽管她的面容被面巾遮住,但透过那薄薄的一层布,张希安依然能看到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在月色的映照下,这双眼睛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熠熠生辉,锐利而又深邃。

  张希安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钱袋,那里头只有几块碎银,连十两都凑不齐。他讪讪一笑,脸上挤出几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汉……实不相瞒,我身上当真没有这许多银子。您看……能不能……宽限几日?”

  “不能!”女子干脆地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

  “在下张希安,乃是青州府的巡检使……”张希安急忙自报家门,期望能有些转机。

  ““哎哟喂!”那女子突然发出一声惊叹,声音中似乎带着些许惊讶和惶恐,“原来是官爷当面啊,真是失敬失敬!”

  她的身体微微一震,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官员吓了一跳。然而,这种惊讶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只见她稍稍定了定神,紧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清脆悦耳,宛如银铃一般,在空气中回荡。伴随着笑声,那女子竟然毫不顾忌地伸出手来,仿佛要去揭开自己脸上的面巾。

  “您早说一声嘛!”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嗔怪,“我叫钱良,金钱的‘钱’,丧尽天良的‘良’。”说到这里,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些特别,不禁又笑了起来。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官员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说道:“您老人家巡检使?那可是七品大员吧?那这赏金可得再加四十两哦!”

  张希安彻底愣住了,他从未遇见过如此……奇葩的江湖人。他定了定神,苦笑道:“好汉,不是我不愿给,实在是……我平日里出门,身上哪里会带着这许多银两?您想想,谁会揣着几百两雪花银招摇过市,平白招惹匪人?”

  “那可由不得你!”钱良的笑容骤然冷了下来,眼中寒光一闪,“我钱良做生意向来讲究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既然拿不出银子……”她缓缓抽出腰间佩刀,刀身在月色下泛着森冷的幽光,“那就只能委屈二位,拿性命来抵了。不过您放心,我下手向来干净利落,保证让你少受点痛苦。再说了,杀了你,你们身上的物件一样也都是我的。”

  张希安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使不得!使不得啊!好汉,有话好商量!”

  “商量?商量什么?”钱良步步紧逼,刀尖几乎抵住了他的喉咙,“是商量让我少割你二两肉,还是商量给你留个全尸?没银子,可没什么好谈的。”

  “好汉!好汉饶命!”张希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发出“咚”的闷响,“我……我这里还有件不错的宝贝,您看能不能……先押在您这儿?过几日,我一定想法子凑齐银子来赎!”

  钱良闻言,动作一顿,歪着头打量着他:“哦?什么宝贝?拿出来瞧瞧。不过,话说前头,以物抵账,可得打六折。”

  张希安愣了愣,还是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羊脂玉扳指。那玉质温润细腻,在月华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仿佛一汪凝固的羊脂美玉,细腻得几乎能看见内里的絮状纹理。

  钱良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拈起扳指,放在鼻尖下嗅了嗅,又对着月光仔细端详片刻,惊喜道:“羊脂玉?好东西!好东西啊!瞧这水头,这颜色,怕是得值个六百两银子!”

  “当真?”张希安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连忙道,“好汉,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先将这扳指收下,就当我暂存在您这里的。您给我个准信儿,过几日我一定带着银子来赎!”

  “那可不成!”钱良连连摇头,将扳指攥得更紧了些,“我这人做买卖,向来说一不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现账现结,概不赊欠。我又不是开当铺的,不做抵押的生意。”

  “那……那您看,能不能……找钱?”张希安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钱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睛瞪得溜圆:“啥?你当真要钱不要命啊?!”

  张希安被她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言,只得苦着脸道:“那……那就算了。我等……我等这就告辞。”

  “等等!”钱良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张希安心头一紧,僵在原地。

  钱良缓缓抬手,揭下了蒙在脸上的黑色面巾。月光下,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柳叶眉,杏核眼,肌肤胜雪,虽然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和煞气,却难掩那份女子特有的秀美。

  张希安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

  月光斜斜切过钱良耳际的碎发,她随手拍了拍短打劲装的肩头,沾着的草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我问你。"她忽然向前跨了半步,靴底碾碎一株野菊,仰头时眼尾微挑,"你是七品官,对吧?"尾音挑高,像根细针戳在张希安发懵的神经上。

  张希安喉结动了动,眼珠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块凸起的青岩,粗布官服擦过被夜露打湿的苔藓,凉得他打了个寒颤。"啊?!"尾音发颤,活像被人当胸捅了拳,"姑、姑娘说什么?"

  钱良抱臂斜倚着老槐树,指节叩了叩腰间短弩的铜制弩机,月光在金属表面淌成一片冷冽的河。"我问你,家里缺不缺人手?"这次她放慢了语速,每个字都咬得清晰,。

  "人手??"张希安彻底乱了方寸,左手无意识攥紧官服前襟,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姑奶奶您这是......"他盯着钱良腰间那柄还沾着血锈的短弩,后颈寒毛根根竖起——方才正是这把弩射穿了十二名士卒的。

  张希安这才回过神来,心中念头急转。自己养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天方夜谭!可是张希安转念一想,自己在清源县任巡检这大半年里,他没少受白莲教的骚扰,整日提心吊胆,要是真能有个高手在身边……

  "缺!"张希安突然拔高了声音,惊得山林里的夜枭扑棱棱飞起来,"缺得很!真缺!"张希安指尖发抖,"姑娘若是不嫌弃,我、我这儿正缺个能镇得住场子的......护卫!

  “护卫?一个月多少银子?”钱良双手抱胸,歪着头问道,眼神中却闪烁着一丝狡黠。

  张希安看着她手中的羊脂玉扳指,又想起她方才杀人的狠辣手段,心中暗暗叫苦,这工钱怕是低不了。他试探着问道:“这个……姑娘觉得多少合适?”

  “五十两怎么样?”钱良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你放心,我保证物有所值,保你周全!你让我杀谁我就杀谁!”

  “五十两?!”张希安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高了!他一年的俸禄加起来,拢共也才不到四十几两银子。“姑娘,这……这也太高了吧?”

  “那你那扳指,恐怕不止值个几百两几十两吧?”钱良挑了挑眉,反问道。“你没钱?!你唬我呢?!”

  张希安语塞,他总不能说这是成王所赐,价值连城吧?

  “那……那你开个价吧。”张希安无奈道。

  “管饭不?”钱良话锋一转,问道。

  “管饭!管住!”张希安连忙点头。

  “成交!”钱良伸出手,“月钱十两,先付半月。”

  张希安看着她伸出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显然常年使刀留下的痕迹。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从怀里摸出仅有的几块碎银,数了五两递了过去:“姑娘,实不相瞒,我身上实在没带那么多现银……这是定金,余下的,到了地方给你,你看可好?”

  钱良将银子揣进怀里,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成!我叫钱良,以后……请多指教了,张大人。”

  夜风吹过荒草甸,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脚边。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添了几分夜的静谧。张希安望着眼前这个自称“丧尽天良”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他不过是想活命,怎么就招惹上这么个煞星呢?可转念一想,若她真能在白莲教的刀口下护自己周全……张希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只盼着明日的太阳快些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