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4章 乱世如刀命如草-《归处有青山》

  御书房的沉默像一潭死水,连窗外呼啸的寒风都识趣地安静下来。

  整个皇宫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连虫鸣鸟叫都消失无踪。

  外面那些奉命前来"救驾"的侍卫们站在寒风中,望着那层仍未撤去的结界,进退两难。

  既不敢上前,又不敢擅自离开。

  易年靠在柱子上,神色有些低沉,仍在消化木叶离世的消息。

  周晚侧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又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宋…宋前辈也没了…"

  "嗯?"

  易年猛地坐起身,碎瓷片和木屑从衣袍上簌簌落下。

  "你说什么?"

  声音有些颤抖,神色比之前更加难看。

  "宋令关前辈,也没了…"

  周晚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听着周晚的回答,易年身子一晃,又靠在了柱子上。

  眼睛,红了…

  那个胖胖的南剑峰峰主,那个总拉着他喝酒的和蔼老人,死了?

  易年与宋令关的交情极深。

  当初初入圣山时,在一众或倨傲或冷漠的峰主中,唯有宋令关对他笑脸相迎。

  胖老头总爱偷偷摸摸从袖子里掏出酒壶,挤眉弄眼地问易年:

  "小师弟,整两口?"

  哪怕被自家徒弟抓个正着,也只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嘿嘿一笑:

  "就一杯,就一杯……"

  而现在,这个总想方设法躲着徒弟偷酒喝的老头,死了。

  "怎么死的?"

  易年的声音沙哑而麻木,仿佛已经对死亡习以为常。

  问题出口,易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不愿出口的问题。

  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死了多少人?

  金翅大鹏鸟、鬼王、欧阳佑、风四娘、张狂、木叶、宋令关…

  无一不是名震一方的强者!

  在这乱世中,连归墟强者都如草芥般倒下,更何况普通人?

  "为了守下乐阳城…"

  周晚的声音很轻。

  "守下"。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重如泰山。

  易年缓缓闭上眼睛。

  他不敢再问了,怕一问,便又有人死去。

  声音飘忽:"我还欠宋师兄一顿酒呢…"

  周晚苦笑:"很多人都欠他,不差你一个。"

  易年没再说话。

  眼角有泪滑过,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白师兄呢?"

  几个呼吸后,易年问着。

  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周晚也躺平了身子:"白峰主没事,就是身上的担子很重。"

  易年听着,手指一松。

  活着,竟成了好消息。

  自嘲地摇了摇头,什么时候开始,"正常活着"都成了值得庆幸的事?

  "白峰主现在压力最大…"

  周晚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地上的碎木屑,"圣山三个顶梁柱倒了两个,所有压力都落在他肩上。"

  他指了指自己鬓角的白发,"十一传来消息,说白笙箫看起来老了很多…还问你能不能抽空去趟北线十城,帮忙劝劝他师父…"

  易年沉默良久,忽然问道:

  "人抓了吗?"

  周晚明白他在问什么,开口道:

  "关天海死了,卓回风现在关在皇宫天牢里,不过撬不开他的嘴…"

  说着,往易年身边凑了凑,继续道:"你知道他有问题,那你知道是谁杀了木叶吗?"

  易年望着屋顶的破洞,月光刺眼。

  "无相生…"

  这三个字一出口,周晚猛地坐起身,瞳孔骤缩:

  "什么?!"

  夜风从屋顶的破洞灌进来,卷着细碎的雪粒,落在两人之间的废墟上。

  易年没有重复那个名字,他知道周晚听清楚了。

  "不可能…"

  周晚的声音有些发颤,"无相生不是一百年前就死了吗?"

  "是啊…"

  易年轻声道,"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月光忽然将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着爬满墙壁,像两个被困在牢笼里的幽灵。

  "这世道…"

  周晚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真他妈荒唐…"

  荒唐吗?

  确实荒唐。

  百年前就该死的人突然复活,圣山山主悄无声息地陨落。

  归墟强者接连倒下…

  这世道,早就疯了。

  易年听着周晚的话,想起宋令关最后一次与他喝酒时说的话:

  "小师弟,这天下要乱了…"

  老人当时醉眼朦胧,却难得严肃,"有些事,不是人力能改变的。"

  他当时不懂,现在懂了。

  乱世如刀,人命如草。

  管你是归墟强者还是贩夫走卒,刀落下时,都一样。

  "北线十城现在如何?"

  易年换了个话题。

  "每天都在死人…"

  周晚的声音麻木,"妖族不计代价地攻城,守军不计代价地守城,尸体堆得都快赶上城墙了…"

  "南边呢?"

  "更糟…"

  周晚抹了把脸,"古境降临后,妖兽横行,离江冰封之后难民涌入,十室九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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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年不再问了。

  问得越多,心越沉。

  这盘棋,现在看来确实无处落子了。

  "易年…"

  周晚忽然开口。

  "嗯?"

  周晚盯着易年,眉头拧成了结:"你为什么知道是无相生?"

  易年抬手指向太和殿方向,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你们回来那天有人在太和殿偷袭我,你还记得吧?"

  "嗯…"

  周晚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那就是无相生…"

  易年淡淡道,"他一掌震碎了我的神识,也把我体内的一个东西打了出去,才导致我神识破碎、修为消失,记忆也开始混乱…"

  周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面碎瓷。

  他记得那时的易年,连眨眼前的事都能忘记,像个游魂般在徘徊,最后不得不远赴西荒求医。

  "他活着…"

  易年继续道,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处,"虽然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能在圣山悄无声息杀掉木叶的,只有他…"

  易年的声音很轻,"没人比无相生更熟悉圣山。"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进周晚的心里。

  易年继续道:"在梵天净土通道出现的人是他,和异人一族有联系的是他,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是他。"

  顿了顿,"救白云飞的是他,在圣山上追万妖王的也是他…"

  "他无处不在…"

  易年的手指轻轻敲击地面,"很多事背后都有他推波助澜的痕迹。"

  周晚听得有些发懵。

  这些碎片般的信息在他脑中盘旋,却拼不出完整的图案。

  忍不住问道:"他和你有仇?不然为什么要杀你?"

  易年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讽刺:

  "他和我没仇…"

  月光偏移,照亮了易年的半边脸庞,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

  "但我和他有仇…"

  周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意思?"

  易年没有回答。

  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看着它在掌心融化。

  周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夜风忽然变得刺骨,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

  御书房的废墟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连时间都变得迟缓。

  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太多疑问堵在喉咙里。

  百年前?

  易年怎么可能与百年前的事有关?

  无相生为何要假死?

  又为何现在卷土重来?

  恍惚间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如同两幅扭曲的剪影。

  窗外的寒风不知何时又呼啸起来,穿过屋顶的破洞,发出凄厉的呜咽声。

  清冷的月光被乌云遮蔽,只剩下零星的光斑洒落在地。

  周晚盯着易年,眉头紧锁:

  "为什么他要弄这些东西?"

  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不解。

  "无相生上一代是圣山山主,是天地间第二个从圣境界的存在,本就功成名就,按理说不应该搞这些事情啊…"

  易年苦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透着几分苦涩:

  "确实不应该…"

  说着,抬起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九幽玄天的剑柄,"但他不是从圣,从来都不是…"

  "什么?"

  听着易年的话,周晚一怔。

  "可圣山典籍明明记载——"

  "死人都能复活,所以记载也未必都是真的…"

  易年打断周晚,声音平静,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百年前的谎言。

  "他只是一个妄图并入那个境界、牺牲了无数人的疯子…"

  周晚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袍下摆。

  窗外的寒风卷着雪粒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仿佛在附和这段被掩埋的真相。

  易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眸子此刻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我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会发疯,变成另一个我…"

  周晚一愣:"啥时候?"

  瞧见周晚的反应,易年也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笑了下。

  "好像你真的没见过…"

  易年的笑声很轻,带着几分无奈,"也是,我发疯的时候,你一直都在别处…"

  周晚盯着他,眉头拧得更紧。

  "他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

  易年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将一抹恶念打入了我的体内…"

  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我的父母,也因为那场变故去世了…"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爆出一朵细小的火花,映得易年的侧脸忽明忽暗。

  眼神有些空,仿佛透过眼前的废墟,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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