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笑得敞亮-《水不暖月》

  这些简单的快乐,像山间的清泉,悄无声息地滋润着她的心田,让那些因生活琐事而起的愁绪,像被太阳晒过的露水,渐渐蒸发了。

  正常的孩子大多有点人来疯,越被夸奖就越起劲。

  被杏花嫂笑着夸了句“你们这群小猴崽子”,孩子们闹得更欢了。

  有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姑娘,把筷子当发簪插在头上,学着戏文里的花旦迈着碎步; 穿开裆裤的小不点,撅着屁股在地上爬,说是在学蚯蚓松土; 连最文静的那个孩子,都抓起桌上的布条当披风,挥舞着喊“我是大将军”。

  邱癫子坐在长凳上,任由他们在自己身边穿梭,偶尔有人撞到他的腿,他也只是笑着用手扶一把,眼神里的怜惜像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这群孩子。

  他知道,相聚的日子短得像夏日的阵雨,用不了多久,大家就得各奔东西,能这样痛痛快快笑一场,就算留下些吵闹的回忆,也是好的。

  能和这么多孩子朝夕相处,是求子心切的杏花嫂梦寐以求的事。

  她的笑声像一串银铃,从汪家正房飘出去,穿过爬满牵牛花的篱笆,越过晒着玉米棒的院子,连在隔壁汪东西家独自吃饭的老鱼猫子都听见了。

  老人端着粗瓷碗,碗里的玉米粥还冒着热气。

  他侧耳听了听,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牙。

  “这媳妇,总算有了点年轻人的活气。”他心里念叨着,用筷子夹起碟子里的腌萝卜,慢慢嚼着,萝卜的咸香里,仿佛都掺进了几分隔壁的笑声。

  在忧乐沟,贪吃的人总爱“吃独食”,要么单独开小灶,要么等别人吃完了再动筷。

  村里人管这叫“开单份儿”,因为单独分出来的饭菜,往往分量更足、滋味更好——肉多些,油厚些,连盐都放得更合自己口味。

  老鱼猫子的午饭,便是杏花嫂亲自送去的。

  她本可以让孩子们代劳,院里那几个半大的孩子,早就吵着要帮忙跑腿,可她偏不。

  给长辈送吃的,谁去送,里头的讲究比绣花针还细。

  长辈们在乎的从来不是饭菜本身,而是那份情分。

  杏花嫂亲自登门,端着饭菜穿过院子,笑着喊一声“爹,吃饭了”,是孝道,是尊敬,是把老人放在心尖上的郑重; 若是换了那几个流浪孩子,拎着食盒匆匆放下就走,难免显得轻慢,倒像是打发叫花子。

  这其中的差别,就像天上的月亮和水里的倒影,看着相似,实则一个清冷高悬,一个随波逐流,天差地别。

  “您慢用,不够我再给您添。”杏花嫂把饭菜摆在老人面前的石桌上,碗筷摆得整整齐齐,筷子头朝着老人顺手的方向,“今天炖了点排骨汤,您多喝点,补补身子。”

  老鱼猫子“嗯”了一声,眼睛却笑成了一条缝。

  “你也忙了一上午,快去歇歇。”他挥挥手,看着杏花嫂的背影,心里像被太阳晒过的棉被,暖暖的。

  说起来,邱癫子这主意也够特别的——他们借住老鱼猫子的房子,不仅没说句谢,反倒让老人帮着照看家院。

  可这事偏偏成了双赢:老人守着空荡荡的院子,正愁没人说话,孩子们的吵闹像给院子注了水,瞬间活泛起来; 邱癫子也能安心带着孩子们上工,不用惦记家里的东西,彼此都觉得妥帖,像磨盘和碾子,虽不相同,却能凑在一起转得顺顺当当。

  老鱼猫子扒了口饭,排骨汤的鲜香在嘴里弥漫开来。

  他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这黎杏花,经历了那么多糟心事——男人常年在外,自己求子多年未果,村里闲言碎语没断过——怎么还能笑得这么敞亮?

  她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嫁到汪家这些年,脸上的笑容屈指可数,更别说这样开怀大笑了。

  有次村里办喜事,她去帮忙洗碗,一整天都没说几句话,连嘴角都没怎么扬起过。

  今天这半天,她心里的波澜怕是比这半年加起来都多。

  “这背后,一定藏着什么缘由。”老鱼猫子捻着下巴上花白的胡须,眼里闪过一丝思索。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人和事比村里的老槐树年轮还多,总觉得这媳妇的笑声里,除了欢喜,还有些别的什么,像蒙着层薄雾,看不真切。

  说到要去符家湾,就不能不提符手高大师。

  在当地,人们都喊他“符大”,这称呼透着几分亲昵,也藏着几分敬畏,像喊自家有本事的长辈,既热络又不敢造次。

  他家世世代代扎根在符家湾,往前数五代,都是行医的,传到他这里,更是成了忧乐沟爷字辈里的传奇。

  “符大”这名字谐音古怪,听着像“福寿膏”,若将三字缩成两字,又与“胡搞”谐音,可没人敢真这么叫他。

  倒不是怕他生气,是打心底里敬他——这位另类医师的医术,简直神乎其神。

  有人说,他能用一根银针让瘫痪的人重新站起来; 有人讲,他配的草药能让咳血的人三天见效; 还有人亲眼见着,被郎中判了死刑的人,经他一治,竟能扛着锄头下地。

  他的名声,丝毫不输邻村能掐会算的武三姑。

  当地流传着一句话:“垂死见符大,阎王也得怕”,足见他在乡亲们心里的分量,像座稳稳当当的山,让人踏实。

  饭后,邱癫子起身安置孩子们。

  他冲杏花嫂递了个眼神,那眼神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哑谜一样让人捉摸不透——有叮嘱,有默契,还有点让她放心的意思。

  杏花嫂回了个了然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邱癫子迈着夸张的外八字步,让孩子们牵着他的衣角,一行人朝着村外的豆腐堰走去。

  干翻修瓦房的活,谁都免不了一身泥灰,头发上沾着木屑,衣服上蹭着瓦浆,连指甲缝里都嵌着黑泥。

  作为客人,住在别人家,要是不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身上带着汗味和尘土味,根本不好意思上床午睡——这是邱癫子的规矩,透着股江湖人特有的讲究,既尊重别人,也体面自己。

  忧乐沟的夏日午后,像被一层薄纱轻轻盖着,连风都懒得动,吹过树梢都带着气若游丝的慵懒。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却没什么温度。

  午休时光长得像条没尽头的路,少则四小时,多则八小时。

  田埂上不见劳作身影,牛栏里的老牛反刍着草料,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老人凑在一起抽旱烟,烟袋锅“吧嗒吧嗒”地响,话也说得慢悠悠的; 各家屋顶的烟囱都歇了火,只有蝉在树上扯着嗓子叫,声音透着股昏昏欲睡的倦意。

  日子过得像碗温吞的粥,慢慢熬着,连时间都仿佛被拉长了。

  杏花嫂向来心细如发,做事妥帖得像绣在布上的花纹,针脚细密,找不到半点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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