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人命关天的大事-《水不暖月》

  “龙王镇东头的老槐树下。”鬼眨眼避开她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那粗布鞋的鞋帮上沾着些泥点,“那女子穿着月白布衫,手里拎着个朱红漆的药箱,看着像是个郎中。二人站着说了足有两袋烟的功夫,那女子还为汪东西理了理衣襟。”他刻意略去了女子眼角的梨涡,也没有提及汪东西望着那女子时,眼神中流露出的柔和,那些细节,他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药箱?”杏花嫂喃喃自语,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汪东西的咳嗽犯了有些时日了,晨起时总咳得直不起腰,难不成是去寻什么偏方了?可为何要与陌生女子同行?她忆起昨夜做的梦:汪东西坠入了陈家坪的深沟,沟里的水是黑色的,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她伸手去拉,却只抓了一把冰凉的淤泥,醒来时手心还沁着冷汗。

  “汪东西行事向来有分寸。”邱癫子在旁沉声道,“许是托那女子带些专治咳嗽的草药。你且宽心,我今傍晚便去镇上打听打听,一有消息就回来告知你。”他扶着杏花嫂在瓦上坐稳,转向鬼眨眼,“鬼老哥既带了信,不如进屋喝碗薄荷凉茶?灶上刚晾好的,能解暑气。”

  “不了不了。”鬼眨眼摆着手后退,险些踩空土坡,吓得他连忙稳住身形,“我还得给李寡妇捎洋布,她儿子下月娶亲,这可是大事,耽误不得。”李寡妇守寡多年,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这门亲事是她盼了许久的,确实是沟里近期的大喜事,谁都不敢轻慢。

  转身刚走了两步,就被杏花嫂带哭腔的呼喊叫住了。“鬼叔叔!”她的声音像是被雨水浸过的棉线,又湿又沉,“您是不是还瞧见了什么?他是不是……是不是与那女的有什么不清不楚?”

  鬼眨眼的脚步顿住了,后颈的汗毛“唰”地一下竖了起来,像被针扎了似的。他知晓杏花嫂的脾性,看似温顺,实则如一头犟驴,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难拉回来。说实话吧,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不说吧,又瞧着她这模样,怕是能愁出病来,左右为难,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风突然紧了,吹得竹林“哗啦啦”作响,像是有人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柏树林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兽吼,闷得辨不出是狼还是野猪,更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让人心头发紧。

  “你若不说,我便从这屋上跳下去!”杏花嫂突然拔高了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反正他心里没这个家了,我活着亦无意义!”她说着就往瓦檐边挪了半步,裙摆已经垂至檐外,看得鬼眨眼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生怕她真的做出傻事。

  “使不得!使不得!”鬼眨眼吓得赶紧回身,连退三步才站稳,鞋底在土坡上蹭出三道深深的痕迹,“杏花嫂莫要逼我,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啊。”

  “你不说我真跳了!”杏花嫂的姿态愈发决绝,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慢着!这可是你逼我的!”鬼眨眼咬碎了牙,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你俩口子日后若是因此争执,可怪不得我。”

  “自家的事怎会怪你?”杏花嫂急切地追问,眼神里满是渴求。

  “我亲眼见,他与你们此刻的情形相仿。”鬼眨眼硬着头皮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鬼叔叔这话何意?我与他不过是怕站不稳扶一把,能有什么?他们若也这般,我倒不介意。”杏花嫂回头望了邱癫子一眼,他始终静默地站在那里,仿佛世间的纷扰都与他无关,如一位游离于尘外的隐士,透着股淡然。

  邱癫子如局外人般静观着这一切,护着杏花嫂的手却稳如磐石,透着当断则断、不当断绝不松的执拗。周遭的空气仿佛凝着一层寒霜,隐隐散发着不安的气息,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躲在暗处窥视着这瓦上的动静。

  “是是是,他是怕你站不稳扶一把。”邱癫子的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汪东西许是怕那女子着凉,略作照拂。这修行的风格,倒也算得上……一脉相承?”他试图以这般调侃驱散些许压抑,可声音在这方天地间显得格外单薄,像是随时要被周遭的幽邃吞噬。

  “鬼叔叔您痛快点!”杏花嫂的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焦虑如即将决堤的洪水,“您到底见汪东西做了什么?他为何要两周都不归家?”

  “也无甚出格的。”鬼眨眼吞吞吐吐,眼神闪躲,不敢与她对视,“并未撞见他们如胶似漆,只见汪东西与那女子谈笑前行,热络得如新婚夫妇一般,与你二人此刻的状态相近。不止如此,我还亲耳听他们嘀咕……”一阵阴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如冤魂低吟,仿佛在催促他道出那隐秘的话语。

  “嘀咕什么?快讲!他若敢乱来,我叫汪经纬拿砍刀去收拾这对不知廉耻的!”杏花嫂气得浑身发抖,平日里的温婉全然不见,只剩下被触碰底线的愤怒,那股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

  婚姻里的忠诚是底线,无论对谁而言,一旦被触碰,都难以容忍,杏花嫂自然也不例外。她的吼声在寂静的林间回荡,惊起枝头栖息的乌鸦,“呱呱”叫着飞向夜空,那凄厉的叫声像是不祥的预兆,让人心头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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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眨眼被她这气势吓得一哆嗦,暗自思忖这女子够狠,言及杀人竟如家常便饭一般。就连向来沉稳的邱癫子,听闻这话也不禁心头一震,细细思索却又不明这震动究竟源自何处。周遭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了好几度,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攀升,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杏花嫂,万万使不得!”鬼眨眼连忙劝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恐,“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怎可轻举妄动?您就当我啥都没说,行不?”

  “你不说清,我今夜便守在这儿!”杏花嫂寸步不让,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鬼眨眼,像是要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鬼眨眼望着瓦下的青石板,那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泛着冷硬的光。他深知,若是杏花嫂真有什么不测,自己难辞其咎,这辈子都不会心安。他咬了咬牙,终是松了口:“他们在说……陈家坪的老黄连树,说那树下埋着能治百病的‘龙涎’。还说要趁月色去挖掘,迟则无及。”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确实实听到了“陈家坪”“老黄连树”等字眼,至于“龙涎”,却是情急之下的杜撰,他想着这般说辞或许能让杏花嫂稍安勿躁。

  杏花嫂闻言一怔,随即眉头紧锁:“他要那东西作甚?家中虽不富裕,抓药的钱还是有的,何至于要去那凶险之地寻什么‘龙涎’?”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突然又抬起头,眼神锐利,“那女子是谁?他们何时动身?”

  “我不知那女子的来历,只听他们说日落后在坪口汇合。”鬼眨眼垂下眼眸,不敢看她,生怕自己眼中的慌乱泄露了什么。

  “不行,我得去拦他!”杏花嫂猛地站起,瓦上的青苔湿滑,她的身子一晃,险些摔倒。邱癫子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那力道沉稳如磐石,给了她些许支撑。

  “你去不得!”邱癫子的语气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陈家坪入夜后阴气森森,毒虫猛兽出没,地形复杂难辨,你一介女流如何应对?待我安排妥当,亲自去寻他便是,定能将他平安带回。”

  杏花嫂望着陈家坪的方向,眼神焦灼却也知晓他所言非虚。那片林子的凶险,她早有耳闻。村西头的王老五前年进林砍柴,误闯了陈家坪深处,出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整日念叨着“黑影子”“抓脚踝”,没过半年就没了。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以此来平复内心的慌乱:“那你务必找到他,告诉他家中安好,莫要轻信外人言语,免得落入什么圈套。”

  “我晓得。”邱癫子颔首应下,目光转向鬼眨眼,“鬼老哥,劳烦你再跑一趟汪家老二处,嘱咐他莫要莽撞,一切等我消息。他那性子急躁,怕是知晓后要闹出什么乱子。”

  鬼眨眼点头应下,转身下坡时,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他知晓,今夜的陈家坪,注定不会太平。而那所谓的人命关天的大事,才刚刚拉开序幕,后续的发展,谁也无法预料。

  瓦上的杏花嫂望着陈家坪深处,暮色渐浓,柏树林如化不开的浓墨,将那片土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握紧手中的罗盘,铜链冰凉刺骨,贴在掌心却让她生出几分安定。无论前路如何,她都要守住这个家,等汪东西归来。邱癫子在旁静静伫立,身影如松,为这方天地注入了几分安定的力量。

  夜风渐起,吹动檐角的铜铃,“叮铃”声在夜色中传得很远,似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预警,又像是在默默祈祷着什么。

  鬼眨眼沿着来路往回走,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杏花嫂的话,还有汪东西与那女子同行的画面,心里乱成一团麻。路边的狗尾巴草被风吹得伏倒在地,又倔强地挺立起来,像极了此刻的他,明知前路艰难,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前行。

  走到那片柏树林时,林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鬼眨眼猛地停住脚步,抄起路边一根粗壮的树枝,屏住呼吸警惕地望去。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隐约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在林间穿梭。

  “谁?”他大喝一声,声音在林中回荡。

  那黑影猛地停下,转过身来,原来是只被惊到的刺猬,背上的尖刺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它定定地看了鬼眨眼几秒,随即“嗖”地一下钻进了灌木丛,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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