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山间劳作。-《天人幽冥》

  晚饭时,二老的筷子像是长了眼睛,不住地往裴婉君碗里送菜,没一会儿,碗里就堆起了小小的菜山。裴婉君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连声道谢,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珠儿也学着二老的样子,往自己的碗里夹菜,那认真的模样让她心头一热,明明肚子已经被撑得圆滚滚,像揣了个小皮球,可每一口饭菜都带着熨帖的暖意,从舌尖一直淌到心底。

  堂屋的油灯昏黄温暖,映着桌上丰盛的菜肴。裴婉君一边吃着,一边听老两口说起家中的事。老妇叹着气说,孙女珠儿命苦,生下来就没了娘;珠儿阿爷在她七岁时,就去了西川镇从军,如今还在蜀地守着边关防御外敌,前两年还常写信回家,这几年连家书都少了。油灯忽明忽暗,映着老妇泛红的眼眶。

  一旁的老丈连忙放下筷子,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解释道:“去年安贵不是托人捎了些银钱回来吗?他在外面好好干,总能混出个前程来,将来珠儿也能跟着享福。”

  老妇却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牵挂:“我哪盼着他当什么官、混什么名堂?只求他能平平安安活着回来,我这颗心就能落地了。” 话音未落,两行浊泪已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

  裴婉君见状,轻轻握住老妇枯瘦的手。她的掌心温热,带着无声的安慰,老妇反手攥住她,像是抓住了点暖意。

  珠儿深吸一口气,仰起脸对老妇说道:“阿婆,我相信阿爷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肯定会给我带蜀地的糖糕呢!”

  老妇被孙女逗得嘴角微扬,抬手抹了把泪,点了点头:“哎,借咱珠儿吉言。”

  一旁的老丈却板起脸,不耐烦地敲了敲碗沿:“吃饭吃饭!好好的饭桌上说这些干啥!” 可他说这话时,眼角的湿润却没藏住,油灯的光落在他花白的眉梢上,映出一闪一闪的水光。

  席间,二老始终没问及裴婉君的来历。他们看她眉宇间总凝着层轻愁,知道这娘子刚经了大难 —— 被人欺瞒,在荒郊野岭孤身挣扎,心里的防备还没卸下。老两口本就不是图回报的人,当初出手相助,不过是见不得弱女子遭难,只盼着她能早日寻回亲人,平安归家。所以哪怕心里藏着些好奇,也只是默默给她添饭夹菜,半句追问都没有,让那盏油灯下的晚饭,吃得安静又暖人心。

  夜色渐浓,老妇看她眉眼间藏不住的倦意,知道她这几日在荒郊野外定是没睡好,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娘子,快去歇着吧,跟珠儿一个屋,你俩做个伴。”

  裴婉君谢过阿婆,走进屋里躺下,鼻尖萦绕着被褥上淡淡的皂角香,看着屋顶简陋却整齐的木梁,连日来的紧绷骤然松弛,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沉沉坠入了梦乡。

  再次睁眼时,周遭的一切却变了模样。熟悉的客栈陈设映入眼帘,桌上的油灯跳动着昏黄的光,一旁的香菱睡得正酣。她连忙起身来到香菱的床榻前,抬手想将她推醒,可无论她怎么推搡,都只是翻个身,发出含糊的梦呓。裴婉君心头一紧,猛地想起隔壁的凤鸣和凤锦,踉跄着推开门冲出去,指尖刚触到隔壁的门板,没关严的房门就轻轻开了道缝。

  走进屋内,凤鸣和凤锦睡得正熟,灯光在她们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裴婉君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他们都在!她急切地想摇醒凤鸣,把那个惊恐又温暖的梦说给她听,可指尖刚碰到凤鸣的衣袖,整个人就僵住了。

  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自行合上,带着一股阴冷的风。裴婉君汗毛倒竖,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上心脏,她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身躯僵在原地,心中万分焦急,她想推醒凤鸣,却怎么也动弹不了分毫。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搭上她的肩头,缓缓向她的脸探来。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只手——青灰色干裂的皮肤,灰色的干枯指甲又尖又长,泛着诡异的光。

  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裴婉君吓得浑身发抖,那冰冷的手已移到脸上,眼睁睁看着那指甲离自己的眼睛越来越近,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阿姐!阿姐!”

  熟悉的声音像一道光劈开恐惧,裴婉君猛地回神,映入眼帘的是珠儿带着担忧的小脸。窗外,清晨的阳光正穿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阿姐,可是做噩梦了?”珠儿看着她满头的冷汗,连忙用袖子帮她擦拭。

  裴婉君强作镇定地摇头:“没事,没事。”可剧烈起伏的胸口,急促的心跳,却把她的惊魂未定暴露无遗。

  珠儿想起阿婆昨晚的嘱咐,知道这位阿姐定是受了不少惊吓。她记起自己以前做噩梦时,阿婆总会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背,那温暖的力道能驱散所有恐惧。于是她也学着阿婆的样子,挨着裴婉君坐下,手轻轻覆在她的后背上,一下一下,慢慢揉着,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日上三竿,阳光已经越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大片光亮,裴婉君从珠儿口中得知。原来阿婆一早来看过她,见她睡得沉,想着她这些日子定是累坏了,便没叫醒她,只让珠儿晚点再去瞧瞧。珠儿依言进来时,正撞见她在梦中惊悸,脸色发白,这才知道她是做了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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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婉君抬眼望见院中竹篙上晾晒的衣物,正是自己那身沾满尘泥、被划破好几道口子的衣裳。珠儿在一旁轻声解释:“阿姐,这是阿婆一早起来就帮你洗好的呢。”

  听着这话,再看着阳光下随风轻晃的衣裳,裴婉君心头一暖,鼻尖骤然酸涩,方才强忍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滑落脸颊。

  此时院角的老妇已在木盆里盛好了清亮的温水,见她望过来,便温声唤道:“娘子,过来洗漱吧。”

  裴婉君连忙用袖口拭去眼角泪痕,快步走到老妇跟前,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哽咽,却依旧轻声道了句:“多谢阿婆。” 她望着老妇慈和的眉眼,唇边漾开一抹浅浅笑意,柔声说道:“阿婆,您往后唤我婉君就好,不必总叫我‘娘子’这般生分的称呼。”

  老妇听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温和地笑了笑,点头应道:“好,好,那我往后便唤你婉君。”

  裴婉君简单洗漱了一番,珠儿早已把留好的早饭端了过来——还是温热的胡饼,配着一小碟酱菜和半碗米汤。她匆匆吃了几口,心里还惦记着刚才的梦,一时有些恍惚。

  早饭过后,珠儿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碗筷,转身跟屋里的二老说了一声:“阿翁,阿婆,我带阿姐去通文叔家写信啦。”阿婆听了,连忙从柜子里翻出几张裁好的黄表纸,塞到裴婉君手里:“带上这个,省得去了再找人家要。”

  二人出了门,沿着村路慢慢走,不过经过两三户人家,就到了通文叔家。裴婉君抬眼打量,这院子和宅邸,看着和珠儿家也大差不差,都是土坯墙,院里种着些花草,透着一股朴素的烟火气。

  院子里,一棵桃树枝叶繁茂,树下坐着一位男子。他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袍,胡须修剪的整整齐齐,正捧着一本《论语》,垂着眼默默地看着,神情专注,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

  珠儿清脆的嗓音划破屋中的宁静,一声“通文叔”带着几分熟稔的亲昵。

  那正埋首书间的男子闻声抬眸,目光自书页上移开,落在门口时已漾起温和笑意:“是珠儿啊,何事来找你通文叔?”待瞥见珠儿身后的女子,他指尖轻轻合上书本,起身时带起一阵微风。

  珠儿侧身引着裴婉君上前,脆生生道:“通文叔,这位是裴家娘子,想向您借些笔墨写封信。”

  裴婉君敛衽行礼,身姿端庄,声音轻柔却清晰:“见过通文叔,小女子特来借笔墨一用,写封家书。”

  通文叔连忙拱手回礼,目光在裴婉君身上稍作停留。见她虽身着略小的衣裳,难掩局促,却肤白胜雪,举止间自有一股娴雅气度,绝非寻常人家女子。他心中掠过一丝疑惑,这般气度的千金怎会在此处,还穿着这身衣裳?但转念一想,如今世道纷乱,许是遭了变故,便压下疑问,微微一笑:“写信啊,随我去书房。”说罢,引着二人走向屋侧的厢房。

  裴婉君一踏入厢房,便觉一股淡淡的墨香与书卷气扑面而来。这屋子不大,却处处透着雅致——三面墙前皆立着书架,层层叠叠摆满了书,竟无一丝灰尘,显是常被打理;墙隙间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尤为醒目:两座青山一高一矮,山间白鹭振翅,山脚下正是依着山势而建的潘家湾,村前小溪蜿蜒如带,活脱脱便是眼前景象。落款“翠岳闲人”四字,想来这通文叔是自号闲人,许是科举失意,才有此称号。

  屋中间一张案桌,上面摊着几本书,一侧叠着的几张宣纸被镇纸压住,门口溜进的微风拂得纸角轻轻颤动。案桌中央,一叠黄表纸裁剪得方方正正,码得整整齐齐。

  通文叔走到案桌前,抬手示意:“笔墨就在此,娘子请便。”语气温和,带着几分闲适。

  裴婉君再次颔首道谢,款步走到案桌前坐下。目光却先落在了砚台之上——里头的墨汁仍泛着湿润的光泽,旁边笔架上的毛笔,笔锋还凝着未干的墨痕,显然是方才还在用着。

  她将黄表纸轻轻放在案上,取过一侧的镇纸压住纸头,免得被穿堂风扰了字迹。而后拿起那支带着余温的毛笔,在砚中轻蘸了些墨,悬腕落笔,笔尖在黄表纸上缓缓游走,留下一行行温润俊秀的字迹,笔锋间透着几分书卷气。

  通文叔在一旁的书架前翻找片刻,从一个木盒里取出个预先糊好的信封,转身轻手轻脚放在案桌侧边。目光不经意扫过信纸,见那字写得端庄雅致,不由得暗暗点头:这裴娘子不仅气度不凡,竟还有这般好笔力。

  裴婉君执笔的指尖轻颤,待最后一笔落下,才缓缓将狼毫放回笔架。笔杆与木架相触,发出一声极轻的“嗒”响,在这静室里却格外清晰。她捻起那张素笺,就着窗边漏进的微光细看片刻,随即微微俯身,对着上面尚未干透的墨迹轻轻吹了几口气。温热的气流拂过纸面,墨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淀下来,原本带着水光的字迹渐渐显出沉稳的深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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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将信笺暂且搁在砚台旁,取过一旁裁好的米黄信封。笔尖饱蘸浓墨,在信封右上角写下收信人的地址,一笔一划都透着仔细。末了在正中写下那个名字时,手腕微顿,似是凝了凝神,才落笔成文。

  等信上的墨迹彻底干透,不再怕蹭脏,裴婉君才将信纸细细折起。她折得极规整,四四方方的,恰好能妥帖地滑入信封。封口时,她用指尖将边缘压了又压,仿佛这样就能将满腔心绪都稳妥收好。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起身,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极淡的皂角香。走到通文叔面前,她敛衽行了一礼,声音温和却清晰:“多谢通文叔,小女子已写好了信。”

  “甚好,甚好。”通文叔脸上堆起慈和的笑,“后日信使便会来村里,往常都是正午前后到,你直接去村正家找他就行,错不了。”

  “多谢通文叔告知。”裴婉君再次道谢,眉眼弯起,带着几分释然。

  一旁的珠儿脆生生道:“多谢通文叔!”说着便上前挽住裴婉君的手臂,“阿姐,咱们回吧?”

  裴婉君点点头,跟着珠儿往外走。门帘被掀起时,阳光涌进来,在她素色的衣袂上镀了层暖融融的金边,信封装在袖袋里,隔着布料也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期盼的分量。

  回家途中,珠儿轻声对裴婉君说道:"通文叔原是娶过妻室的,只可惜那位婶娘进门第三年便染病去了。后来,好几个媒人都上门和他说过媒,都被通文叔回拒了。村里人都说,通文叔念着亡妻的情分,这些年一直没有再续弦。"

  裴婉君听着,心中暗忖这通文叔倒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只可惜姻缘浅短,终究是错过了长久相伴的缘分。正这般思忖着,两人已不知不觉走到了门口。

  刚跨进院门,就见阿翁阿婆正弯腰将农具往竹筐里归置。竹筐旁放着两个粗布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想来是备下的干粮,旁边陶壶里的水晃出细碎的涟漪。裴婉君脚步微顿,走上前轻声问:“阿翁阿婆要下田里去?”

  老妇直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笑着应道:“是啊,田里的粟米刚出穗,得赶着去施肥,误了时辰就少收些了。”

  裴婉君望着二老鬓边的白发,心里微动,便道:“阿婆,我同你们一起去吧,也好搭把手。”

  老丈闻言直摆手,声音洪亮:“这如何使得?你是娇养着的娘子,哪干得动这些粗活?在家歇着便是。”

  老妇也跟着劝:“老头子说得是。你留着和珠儿看家,傍晚帮着做顿热饭就行,别累着。”

  一旁的珠儿也帮腔:“是啊阿姐,你哪会施肥呢?去了也是添乱。”

  裴婉君被说得一时语塞,只得点头应下,目送二老挑着担子出了院门。

  转过身,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总觉得坐不住,便问珠儿:“家里有什么我能做的活计吗?”

  珠儿想了想,拉着她往偏房走:“那阿姐帮着劈些柴吧,灶房里快见底了。”

  偏房墙角堆着些粗木段,旁边立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珠儿拿起斧头,掂量了下,选了段细些的木头放在石砧上,挥斧劈下。“咚、咚”几声,木头便裂成了均匀的木条。“就是这样,阿姐试试?”

  裴婉君接过斧头,只觉沉甸甸的。她学着珠儿的样子,将木头放稳,刚要抬手,指尖忽然一刺,缩回来一看,竟是扎了根细木刺。她蹙眉捏着刺尖拔出来,指尖渗出点血珠,也没在意,重新握住斧头。

  这一次她使足了劲劈下去,斧头倒是嵌进了木头,却没劈开,反而卡得死死的。裴婉君用力拔了拔,斧头没动,木头倒被带得离了石砧。她手一松,木头连带着斧头“哐当”砸在地上,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深吸口气,弯腰去拔斧头,可那铁家伙像是长在了木头上,任凭她怎么晃,就是纹丝不动。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衣襟上,她索性按住木头,另一只手攥紧斧柄使劲往上提,脸都憋得泛红,斧头依旧牢牢卡着。

  “这木头倒是倔强。”裴婉君低声说了句,甩了甩酸麻的手臂,望着那根顽固的木头,一时有些无奈。

  珠儿在廊下看得清楚,见裴婉君跟那斧头较了半天劲,脸上满是疑惑,便走上前:“阿姐,我来试试。”

  她俯下身,一手握住斧柄,另一脚稳稳踩在卡着斧头的木头上,手腕一使劲,只听“啵”的一声轻响,斧头竟应声而出。珠儿掂了掂斧头,抬眼看向裴婉君,眼里带着点促狭。裴婉君望着那把被自己折腾半天的斧头,又看看珠儿轻松的样子,不知怎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珠儿也跟着哈哈哈笑起来,院子里顿时漾起清脆的笑声。

  笑够了,珠儿无奈地晃了晃斧头:“看来劈柴不适合阿姐。要不……阿姐帮我喂喂小鸡?”说着从墙角拎过一个小木盆,里面盛着金灿灿的谷料,递了过来。

  裴婉君接过木盆,跟着珠儿往后院走。后院牛圈对面的院墙角,用细竹条编了个栅栏,里面十几只小鸡正叽叽喳喳地踱着步,胎毛还没褪尽,看着憨态可掬。

  “阿姐就喂它们吧。”珠儿指了指栅栏里的小鸡。

  裴婉君端着木盆,看着那些探头探脑的小家伙,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抬头问珠儿:“该怎么喂?”

  珠儿愣了一下,眨着眼睛问:“阿姐连柴都没劈过?”

  裴婉君摇摇头。

  “那……也没喂过鸡?”

  裴婉君又摇了摇头。

  珠儿嘴巴微张,一脸难以置信,半晌才又问:“那……饭总会做吧?”

  裴婉君这才点头,语气笃定:“饭自然是会做的。”

  珠儿这才松了口气,挠挠后脑勺,抓起一把谷料,轻轻往栅栏里一撒。谷粒落在地上,小鸡们立刻“呼啦啦”围过来啄食。“就是这样,很简单的。”

  裴婉君见状,心里一松,也学着珠儿的样子,抓起一把谷料撒进去。看着小鸡们争先恐后啄食的模样,她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喂完小鸡,珠儿又带着裴婉君去井边挑水。木桶刚放进井里,裴婉君握住井绳往上提,只觉那水沉甸甸的,使出浑身力气也只能拎起半桶,晃悠着走没两步,水就洒了大半。珠儿虽年幼,身子却稳当,踮着脚将木桶灌满,扁担一挑,大半桶水稳稳当当压在肩上,步子轻快。裴婉君看着自己手里晃荡的小半桶水,只得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脸颊发烫。

  到了正午,日头正烈,裴婉君望着厨房,对珠儿说:“别的事我帮不上忙,做饭总还可以。你在院里歇着,我去弄午饭。”

  珠儿本在门槛上坐着乘凉,没片刻就见厨房里冒出滚滚黑烟,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她心里一紧,连忙跑进厨房,只见烟雾缭绕中,裴婉君正蹲在灶前,一手捂着嘴咳嗽,一手慌乱地拨弄灶洞里的柴火,脸上手上早已沾了不少黑灰,活像只刚从烟囱里钻出来的小猫。

  “阿姐!”珠儿赶紧上前,伸手从灶洞里抽出好几根半燃的木材,堆在一旁。没了堵塞,灶膛里的火苗“腾”地窜起来,黑烟渐渐散去。看清裴婉君的模样,珠儿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直喘气。

  裴婉君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沾了满手黑,看着珠儿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眼角笑出点水光。

  笑够了,珠儿才捂着肚子问:“阿姐,你不是说会做饭吗?”

  裴婉君理了理额前被熏乱的碎发,有些无奈:“做饭确实会,只是……从未自己生过火。”

  珠儿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连火都不会生,竟是怎么长大的?她摇了摇头,也不多问,只道:“那我来生火,阿姐掌勺吧。”

  于是珠儿蹲在灶前,熟练地添柴引火,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小脸通红。裴婉君则在灶台前忙碌,洗菜切菜,倒油下锅,动作虽慢却有条不紊。不多时,厨房里便飘出饭菜的香气,冲淡了方才的烟火气。

  暮色将临,天边的云霞正由金红渐转为淡紫。裴婉君伸手取下晾干的衣裳,目光落在自己那件锦衣上时,动作蓦地一滞。

  料子原是上好的云锦,却在上面划开了几道长长的口子。指尖抚过那粗糙的裂口,这些天的惊惶奔逃便又涌了上来——被逼入密林时的狼狈,与凤鸣、凤锦失散时的哭喊,还有那不知前路的茫然。想到凤鸣总爱摩挲她这件衣裳的绣纹,说配色像极了天边的朝霞;凤锦还笑她穿得太娇,遇事时反而成了累赘……她们此刻在哪里?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正为前路忧心?有没有找到安全的落脚处?

  正怔忡间,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邻家下田的人扛着农具陆续归来,不多时,隔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阿翁阿婆踏着暮色回来了。老两口将农具收拾放好,在院角的石板上搓掉脚上的泥。裴婉君用水瓢舀了水到木盆中,给二老洗去身上的尘土。随后,二老便在院中矮凳上坐下,稍作歇息。

  裴婉君在堂屋倒了两碗水,端到二老面前。“阿翁,阿婆,喝点水吧。”

  老妇连忙要起身:“哎呀,怎么能让婉君伺候我们?快给我,快给我。”

  “阿婆坐着歇息就好。”裴婉君把水碗递到他们手中,轻声道,“我也做不了什么力气活,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您别见外。”

  说罢,她转身进了屋,见珠儿的晚饭快做好,便拿起抹布将案桌细细擦抹起来。夕阳最后一缕光从窗格漏进来,照在她低头忙碌的侧脸上,也照在那件搭在一旁的锦衣裂口上,竟添了几分说不清的怅然。

  阿翁望着她的背影,捻着胡须轻轻颔首。阿婆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怜惜:“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遭了这样的难还这么懂事,真是不容易。”

  晚风掠过院中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老人的话。裴婉君握着抹布的手紧了紧,心里的牵挂与不安,似乎也被这温柔的暮色又抚平了些。

  晚饭的余温还在灶间未散,堂屋里点起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将四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裴婉君接过老妇递来的针线框,坐在小板凳上,将白天收起的那件划破的锦衣摊在膝头。指尖拈起细针,穿好与衣料相近的细线,她垂眸凝神,银针在破损处灵活穿梭,时而挑针,时而锁边,动作娴熟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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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妇凑在一旁看着,见她竟能将那些歪斜的裂口缝补得严丝合缝,连针脚都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不由得啧啧称奇:“哎呀,婉君这女红真是绝了!你看这破了的地方,经你这么一缝,竟跟没坏过一样,比新的还耐瞧呢!”

  珠儿也好奇地凑过来,脑袋凑得极近,盯着那补好的地方看了又看,脆生生地附和:“是啊是啊!婉君阿姐的针脚好细,像小虫子爬过一样整齐!比村里绣嫁妆的婶婶们还厉害呢!”

  老丈在对面摇着蒲扇纳凉,闻言也伸长脖子瞥了一眼,见那破损处果然被修补得服服帖帖,不由得放下蒲扇,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赞许。

  裴婉君手下不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不过是平常的绣法,让阿婆和珠儿见笑了。”说话间,最后一针收尾,她抬手将衣裳抖了抖,原本破损的地方已平整如新,若非细看,竟真瞧不出补过的痕迹。

  夜色渐深,院外的虫鸣愈发清晰。四人便各自进屋歇息。珠儿挨着裴婉君躺在简陋的床榻上,大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衣袖:“阿姐姐,你从前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外面的世界是不是有好多好吃好玩的,还有漂亮的宫殿,听说还有来自异国的胡人?”

  裴婉君被她问得心头一软,轻声细语地给她描述起京城的街巷、市集的热闹,还有那些精巧的玩意儿。珠儿听得入了迷,时不时发出小声的惊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油灯渐渐燃尽,最后一点光亮熄灭时,珠儿的声音已带着浓浓的困意,裴婉君的话音也越来越轻。不多时,床榻上便响起了两道均匀的呼吸声,伴着窗外的虫鸣,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次日天刚蒙蒙亮,初升的旭阳像枚温润的玉盘,刚跃过东边的山脊,裴婉君便和珠儿一同起身了。院外的鸡刚啼过第二遍,堂屋里已传来轻微的响动——二老起得更早,正佝偻着身子清扫,老丈握着鸡毛掸子,细细拂去案几上的薄灰,连墙角的陶罐都擦得锃亮。

  裴婉君和珠儿打了井水,用粗布巾蘸着微凉的水擦脸,水珠顺着脸颊滑到下颌,带着清晨的清冽。珠儿转身进了灶房,木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很快飘出淡淡的米香。裴婉君望着院角积着的几片枯叶,目光落在墙根的竹扫帚上,伸手便要去拿。指尖刚触到扫帚柄,就被一根外露的尖刺扎中,细细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婉君歇着就是!”老妇连忙丢下手里的抹布抢过扫帚,粗糙的手掌裹住她的手腕,“这种粗活哪是你做的?放着,一会儿我来。”

  裴婉君看着自己被扎的指尖,有些不好意思,却不想闲着:“那我去喂喂后院的小鸡可好?”

  “你这孩子……”老妇顿了顿,笑着往木盆里舀了半盆谷料:“去吧,它们一早准饿了。”

  裴婉君端着谷料往后院走,小鸡们“咯咯”地围上来,她抓起谷料往里一撒,小鸡们便埋头啄了起来。等她喂完鸡回来,老妇已将院子扫得干干净净,珠儿也端着早饭出来了。四人围坐在院中的矮桌旁,晨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胡饼粟米粥配着腌菜,吃得踏实。

  “今日吃过饭,我跟阿翁阿婆去地里,顺便把牛牵出去放放。”珠儿扒着粥说道。

  裴婉君眼睛一亮,看向老妇:“阿婆,我可以跟着去吗?”

  “当然可以。”老妇笑得眼角堆起细纹,“今日去后山那边的地,离家不远。”

  裴婉君顿时喜上眉梢,连眼角都染上笑意,珠儿也跟着拍了下手。

  饭后,裴婉君帮着珠儿收拾好碗筷,又把干粮和水装进竹筐。跟着二老往后院走时,正见老丈从牛圈里牵出那头老黄牛,用绳子轻轻拴在柱子上。接着,他从牛圈角落拿起两个竹筐,又拿起钉耙,往筐里扒拉粪肥。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瞬间涌了过来,裴婉君只觉得胃里猛地一翻,像是有东西要往上冲。她慌忙捂住嘴,转身跑向一旁,脚步都有些踉跄。

  “哎呀,婉君快去前院等着!”老妇连忙喊道,声音里带着些歉疚,“这里呛人,快去歇着!”

  裴婉君实在忍不了,只能快步回了前院,站在阳光下深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才压下那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暖洋洋的阳光漫过山头,轻柔地洒在连绵的山间。田垄间早已热闹起来,不少农人弯腰弓背,在晨露未曦的土地上埋头劳作,身影与青绿的庄稼相映,透着勃勃生机。

  山脚下,一条蜿蜒的山道从两山之间穿过,像条青灰色的绸带。偶尔有旅人骑着骏马或赶着马车经过,马蹄踏在道路上发出阵阵的“嗒嗒”声、车轮碾过路面的“轱辘”声,伴着几声清脆的鞭响,消散在清晨的宁静里。不远处,一湾小溪潺潺流淌,穿过山道的石拱桥,桥下溪水叮咚,像是在哼着轻快的调子。

  离拱桥不远,一片茂密的树林前,茵茵草地上的十几头黄牛,大小不一,都低着头悠闲地啃着青草,尾巴时不时甩动一下,赶走落在身上的飞虫。

  珠儿轻快地走在前面,引领着裴婉君来到不远处的水潭边。潭水清澈见底,阳光透过水面,能清晰地看见一群群小鱼儿在水底游弋,倏忽聚散,灵动极了。两人脚步不停,顺着山坡向上,爬到水潭上方的峭壁上。

  裴婉君举目远眺,只见下方田地里劳作的人们身影忙碌,四周青山如黛,层峦叠嶂;方才见过的小溪在视野里化作一条银带,向着远方悠悠流去,最终隐没在青山深处。眼前的景致开阔而宁静,再想起这几日来,二老的温言安慰与珠儿的贴心陪伴,心中积攒多日的慌乱与茫然,仿佛被这山间的清风悄悄吹散,终于安定下来。

  她的目光落在山脚下那片田地,二老正并肩劳作的身影虽远却清晰,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嘴角不由得漾起一抹欣然的浅笑,眼底的愁云也彻底散去了。

  日头渐渐升高,珠儿先带着裴婉君在附近的山坡上转了转。漫山的草木间藏着不少野果,珠儿像只熟稔山林的小雀,指着那些红的、紫的、圆的、椭圆的果子一一细说:“这个红浆果甜津津的,就是籽多;那个紫的酸得眯眼,得放软了才好吃;还有这个长得像小灯笼的,看着鲜艳,可碰不得,涩得能麻掉舌头。”裴婉君听得认真,跟着摘了些熟透的红果,指尖染了点淡淡的汁水,放在嘴里一尝,果然清甜。

  回到田边时,两人将摘下的野果放在竹筐里。珠儿挽起袖子就钻进地里除草,指尖很快沾了层湿泥。裴婉君也想上前搭手,却被老妇笑着拉住:“婉君细皮嫩肉的,哪干过这个?去那边树荫下歇着吧,看我们忙活就好。”老丈也在一旁颔首,抬手往树荫处指了指。裴婉君不好再坚持,只得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

  她望着地里弯腰劳作的三人,汗水顺着他们的额角往下淌,浸湿了衣衫。再远眺开去,四面田垄里的农人也都是这般弓着腰,施肥除草。山风拂过,庄稼地里翻起绿浪,裹挟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林间的鸟鸣清脆婉转,偶尔夹杂几声牛哞,倒像是这田园景致的天然配乐。裴婉君看着眼前的山、人、景,心头一片安宁平和,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触。

  不一会儿,见三人汗流浃背,她再也坐不住,起身拿起挂在树桩上的葫芦,倒了水递过去。老妇本想劝她回去歇着,可看她眼里满是坚持,便笑着接过碗一饮而尽。老丈喝完,还舒服地长舒一口气,“啊”了一声,像是驱散了满身疲惫。珠儿满手是泥,便让裴婉君端着碗,自己凑过嘴去“咕嘟咕嘟”喝得痛快,嘴角还沾了点水珠。

  日头爬到半空时,周围田地里的人陆续收拾农具往家走,几个半大的孩子到草地上牵了牛,慢悠悠地跟着大人的脚步。裴婉君望着空荡荡的田垄,忍不住问:“他们这就回去了吗?”

  老妇直起腰捶了捶,笑道:“他们家里劳力多,活儿干得快。我们人少,多熬会儿,也能赶完。”

  裴婉君点点头,看着三人继续埋头忙活。直到近午,四周田地渐渐空了,只剩他们四人还在地里。老丈摸了摸肚子,朝阿婆和珠儿喊:“歇了吧,吃点干粮再干。”

  于是四人往水潭边走去,就着清凉的潭水洗了手脸,在树荫下铺开带来的干粮。裴婉君瞥见不远处的草地上,那头黄牛正蜷着身子打盹,尾巴偶尔甩一下,赶走落在身上的小虫,一派安然。

  四人吃过干粮,又喝了些水,便在水潭边歇脚。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潭水清澈见底,几尾小鱼甩着尾巴游来游去,倏忽间又钻进水草里不见了。

  珠儿蹲在潭边,手指轻点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转头对裴婉君笑道:“你看这鱼多鲜活,可惜我不会捕鱼,不然抓几条回去,晚上能熬锅鲜美的鱼汤。”

  裴婉君望着水里自在游弋的鱼,闻言下意识接道:“若是青鸟在这儿,他定能捕些上来……”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眼神恍惚了一瞬,轻声喃喃,“如今,他又在哪儿呢?”

  “青鸟?”珠儿眼睛一亮,凑到裴婉君身边,促狭地眨眨眼,“这名字听着就俊,难不成是阿姐的心上人?”

  裴婉君脸颊“腾”地一下红透,连耳根都染上了粉色,却抿着唇不说话,只轻轻别过脸去。珠儿见她这副害羞模样,笑得更欢了,转身就往老妇身边跑,脆生生喊道:“阿婆!阿婆!原来阿姐有心上人啦,叫青鸟呢!”

  裴婉君又急又窘,连忙伸手想去拉珠儿,嘴里还小声劝着“别乱说”,手上不住地做着禁声的手势。老妇看在眼里,笑着打趣:“哦?能让婉君这般挂心,定是个不错的郎君吧?”

  裴婉君头垂得更低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羞赧得说不出话来,只拿手绞着衣角。一旁的老丈看着她这副模样,想起她刚来时拘谨怕生的样子,如今眉眼间多了几分活气,不由得欣慰地笑了,眼底满是温和。

  歇够了,四人回到地里。老妇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加把劲儿,干完这点咱们就回家。”珠儿蹦蹦跳跳地往田垄走,走几步就回头朝裴婉君眨眼睛,拖长了调子喊:“青鸟——青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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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婉君被她喊得脸上发烫,却也不恼,只红着脸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日头正毒,悬在头顶上烤得人发晕。地里三人忙得脊背都湿透了,粗布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砸在干裂的土地里,瞬间就洇出一小片深色。

  裴婉君看在眼里,忙拎起葫芦上前,刚要给三人倒水解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她心头一跳,猛地转过身——这一看,手里的葫芦“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汩汩地淌出来,她自己则像被抽走了力气,身不由己地往后退了两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老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猛地拧起:只见吴六子带着两个跟班,正吊儿郎当地站在田埂边,眼神不怀好意地在裴婉君身上打转。

  “你个吴六子!”老丈反应极快,一把抄起身边的镰刀横在身前,将裴婉君护在身后,声如洪钟,“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珠儿吓得“呀”了一声,赶紧躲到阿婆身后,只敢探出半只眼睛,怯生生地盯着那三人。

  老妇的目光飞快扫过四周——刚才还剩几户人家的田地,此刻早已空无一人。她心里瞬间明白了:这吴六子定是瞅准了四下无人,专门等着这个机会来寻婉君的麻烦!她悄悄攥紧了拳头,挡在珠儿身前,脸上却强装镇定。

  吴六子早在远处就瞥见了裴婉君洗干净的面容,此刻喉头滚动,按捺许久的邪火终于找到了出口。他根本没瞧老妇三人一眼,径直冲裴婉君咧开嘴笑:“小娘子生得这般俊,跟着老骨头们遭罪可惜了。” 说着便伸手要去摸她的脸。

  裴婉君吓得浑身一缩,猛地躲到老妇身后。老丈气得发抖,举着镰刀杆便骂:“吴六子你个畜生!光天化日敢耍流氓!”

  老妇更是扬高了声音喊:“来人啊!有人调戏良家女子!救命啊——”

  “喊啊!喊破喉咙也没用!” 吴六子被喊得恼羞成怒,见四下无人,抬脚就往老妇心口踹去。“噗通” 一声,老妇像片枯叶般倒在地上,嘴角立刻溢出血丝。裴婉君惊呼着扑过去搀扶,刚触到老妇的衣袖,手腕就被高个男死死钳住,铁钳似的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

  “你们这些畜生!我跟你们拼了!” 老丈红着眼举起镰刀冲上来,刀锋在日光下闪着寒芒。吴六子侧身躲过,等老丈的镰刀劈空收势不及,猛地抓住木柄往怀里一带。老丈拼尽全力往后拽,可哪里敌得过年轻力壮的吴六子,被他狠狠一推,踉跄着摔在泥地里。

  珠儿吓得脸色惨白,攥着衣角的手指抖个不停,眼睁睁看着老丈爬起来抓起扁担再冲上去。两人纠缠间,吴六子突然发狠,反手夺过镰刀,寒光一闪,老丈脖颈间顿时涌出鲜血。滚烫的血溅了吴六子满身,也溅在裴婉君脸上,她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老头子 ——!” 老妇望着倒在血泊中的老伴,喉咙里挤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她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里滚出两行老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往下淌。

  眼角余光瞥见落在脚边的扁担,那是老伴刚用过的家什,此刻还沾着泥土与草屑。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伸出手去够,指尖离扁担柄只剩寸许距离时,吴六子却上前一步,一脚重重踩在扁担中段。

  “还想反抗?” 他狞笑着碾了碾脚,粗粝的鞋底陷进扁担的木纹里。老妇拼尽全力往上拽,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可那扁担被踩得纹丝不动,反倒震得她胳膊发麻,绝望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混着风声散在空旷的田野间。

  “杀,杀人了!救命啊!” 珠儿的尖叫刺破田埂,转身就往村子跑。可没跑几步,后领就被吴六子揪住,硬生生拽了回来。老妇扑过去抱住吴六子持镰的手臂,嘶哑着喊:“珠儿快跑!快去找人!” 珠儿急得张嘴就往吴六子手臂上咬,他吃痛怒吼,反手一巴掌扇在珠儿脸上,“啪” 的脆响里,女孩软软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矮胖子早被鲜血吓瘫了,瘫在田埂上筛糠似的抖:“六子…… 杀人了…… 咱们快跑吧……” 吴六子一脚踹开他:“怕个屁!老子又不是头回杀人!”

  “珠儿 —— 我的珠儿啊!” 老妇望着倒在地上的孙女,喉咙里迸出泣血般的哭喊,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浑浊的老眼瞪得滚圆,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悲愤与绝望,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眼角余光瞥见身旁半埋在土里的石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沾着湿泥,是她此刻能抓住的唯一武器。她像是被激发出最后的力气,颤抖着将石块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指甲嵌进泥里都浑然不觉。紧接着,她佝偻的身躯猛地直起,嘶吼着朝着吴六子扑了过去。

  可她本就年迈体衰,身形瘦小得像株风中残烛,哪里敌得过身强力壮的吴六子。他只侧身一躲,便轻松避开了扑来的老妇,随即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猛地用力一拧。老妇疼得浑身一颤,手腕处传来钻心的剧痛,掌心的石块再也握不住,“咚” 的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才停在田埂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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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六子趁机掐着老妇的脖子将她按在地上,任凭老人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深深血痕,直到她的身体软下去,才转头看向裴婉君,嘴角挂着黏腻的笑。

  与此同时,裴婉君被这血腥场面吓得浑身发冷,趁高个男分神的瞬间,狠狠踩在他脚背上。高个男痛得嗷嗷叫,她趁机挣脱,却被他反手抓住头发往怀里拽。“臭娘们敢踩我!” 高个男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裴婉君只觉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的人影都成了模糊的色块。

  等她勉强看清时,自己已经倒在地上,不远处的阿婆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吴六子舔着嘴角走过来,脏手抚上她的脸颊,口水顺着下巴滴在她衣襟上:“小娘子,现在没人护着你了吧?”

  裴婉君拼命挣扎,指甲在高个男胳膊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却被他死死按住。吴六子骑到她身上,粗暴地撕开她的衣裳,粗布碎裂的声响在空旷的田野里格外刺耳。

  “六子,完事了可别忘了我。” 高个男在一旁淫笑。

  吴六子头也不回地啐了一口:“急什么?少不了你的份!” 他粗糙的手正往裴婉君裙腰探去,却被她拼尽全力扭动的身体挡住。裴婉君趁着这一瞬的空隙,猛地侧头咬住他的手腕,牙关死死咬紧,铁锈般的血腥味立刻在舌尖弥漫开来。

  “妈的!” 吴六子痛得低吼,狠狠甩动手臂挣脱开来,反手一巴掌重重扇在裴婉君脸上。她正高呼 “救命” 的喊声骤然中断,脸颊火辣辣地肿起,耳边嗡鸣如雷,眼前的光影瞬间搅成一片模糊的昏黄,连高个男猥琐的笑脸都成了晃动的色块。

  可潜意识里的抗拒仍在,她的手脚还在胡乱挥动,却像溺水者徒劳地拍打水面,绵软得毫无力道。吴六子按住她挣扎的手腕,另一只手粗暴地撕扯她的襦裙,粗重的呼吸喷在她颈间,带着汗臭与酒气,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泪水混着脸上未干的血污滑落,凝成水珠坠落到鬓角的头发上。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父母的身影,兄长的温和侧脸,最后所有画面都渐渐淡去,只剩青鸟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温柔得像春日湖面的波光。

  “青鸟……” 她在心里无声作响。襦裙的系带被扯断,粗布摩擦着肌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吴六子的手还在不断撕扯,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连挣扎的力气都在一点点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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