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对峙-《阴盛阳衰?关我一个炉鼎什么事》

  东临郡,临渊阁。

  身着红衣的女子坐在青石凳上,桌上的清茶早已凉透。

  她微微仰着头,目光越过近处层层叠叠的树影,落在远方那片连绵的山脉上。

  寻常时候该是青黛色的山廓,此刻却被浓得化不开的沉云笼罩——

  那云带着暗沉的紫黑,边缘处偶尔翻涌着猩红的光,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云层里翻涌。

  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里隐隐约约飘荡来污浊的血腥味,叫女子心头一阵沉郁。

  “妖云……”

  这女子正是林沐檩,此地乃是冀州最边缘的东临郡,这座阁楼取名临渊,意为东临沉渊。

  她方从前方山麓返回,猎回了一头炼气期的狈妖,随后便马不停蹄回到了这座由几大世家共同修筑的阁楼。

  东吾山中一定发生了某些变化,只是不知会不会酿就祸事……

  “沐檩,无需多心,东吾山往年都会有一小段时间腾起妖云,通常是有哪头幸运的妖兽感应到了妖庭召唤,但要不了几日便销声匿迹。”

  青石桌的另一侧坐着一位青袍男子,相貌儒雅清俊,手中端着茶盏,温声说道。

  “依我看,多半是被眼馋造化的妖兽打杀分食了,不出几日,这些妖云也就散去了。”

  妖兽浑身是宝,每一头大妖都吞吃过数不清的天材地宝,这里面自然也包括其它妖兽的骨血皮肉。

  这男子低头抿了一口茶水,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女子眺望远山的侧颜,凝视着如蝶翼般垂落的睫羽,还有那双落了迷雾的眼眸,他眸光微动,开口说道:

  “沐檩……”

  “不,我有预感,这一次是不同的。”

  林沐檩突然说道,将男子的话语堵在口中,他一时语塞,转而轻笑道:

  “你总是这么谨慎……那就等等静渊道长的消息,她擅长易道,定能测算出东吾山中的变故。”

  林沐檩点了点头,这也是她狩猎狈妖来此的原因。

  临渊阁阁主静渊道人擅长卜算之道,有东吾山中妖兽之血作为媒介,兴许能够算出些明目。

  “对了,沐檩……这几枚丹药你且收下。”

  青袍男子像是突然间想起什么,从袖口中取出一方木盒,轻轻拨开卯榫,便见内里软垫上,平躺着两枚圆润晶莹的丹丸,表面有水波般的纹路。

  一时间丹香四溢,耳畔隐约听见波涛之声。

  林沐檩回过神来,双眸一凝,察觉到体内仙基中的丙火之息开始躁动,顿时开口问道:“这是什么丹?”

  “这是用江河之气佐以扬州清河碧水灵物所炼成的丹药,能提点水中生灵,点化符水,平息火气,疗伤医民……同时也是这一次品丹会的榜魁。”

  青袍男子开口说道,言语中难免带上了一抹自傲,显然这两枚丹药正是出于他手:

  “你为冀州操劳,错过了丹会,我特意为你留着,兴许能对化解焚脉之劫有所帮助。”

  男子言之凿凿,眼中真情流露,林沐檩沉默片刻,却只是微微颔首,道:

  “……你有心了,还请将丹药收回,焚脉之劫非是丹药所能化解。”

  “不,沐檩,这一次我仔细思量过,焚脉之劫本质是火德过盛,焚毁甲木根基,只需以水德调和,定能滋木抑火,复归均平。”

  闻言,林沐檩眼底泛起一丝波澜,居然认真地思考起来。

  此人名为陶言休,乃是陶氏年轻一辈最出众的男丁,却非是因为他的修为出众,而是因为他的丹道造诣。

  他拜入了大丹师兜钧真人的门下,以记名弟子的身份筑成仙基【蓬壶炉】,得授一味灵火,因而声名渐起,在冀州丹师的圈子中算是小有名气。

  其人丹道造诣非同小可,口中的理论听起来也很有道理,林沐檩一时间竟然有些意动。

  只是丹药一物,实在太过隐私,凡有点底蕴的世家宗门,都会着重培养自己的丹师,便是因为深谙此道的丹师太容易在丹药中动手脚。

  林氏与陶氏同为冀州世家,关系还没有好到这种地步,今日承了对方人情,他日或许就要遭人算计。

  林沐檩思量至此,还是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但这丹药太过贵重,我不能拿……”

  话未说完,一抹遁光自远处飞掠而来,惊动了坐在亭中的二人。

  『族中传讯!』

  林沐檩骤然站起,抬手将遁光摄入手中,随即面色大变。

  陶言休观察着她的反应,开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柠儿出事了。”

  许是挂念自家妹妹,心绪不定,林沐檩也没有提防,下意识说了出来。

  陶言休闻言,目光闪烁着:“是不是焚脉之劫?”

  女人那双杏眼中好似有转瞬即逝的火光绽放,神色变得十分难看。

  青袍男子见状,心中有了答案,便不再追问,只是再度殷勤地将丹药递了过来。

  “沐檩,这丹药你先拿着,这以水制火的法子我请示过师尊,已经得过她老人家的认可……”

  『兜钧大师也认可他的法子!』

  林沐檩终于心生动摇,眼看就要接过男子手里的丹药,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女人将手缩了回去,望向长廊的方向,正瞧见一名唇红齿白的小道童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这小童乃是静渊道长收的弟子,小名阿云,如今也有个炼气四五层的修为,见他到来,林沐檩当即迎了上去:

  “云小友,令师人呢?”

  身后的陶言休见女人没有接过丹药,眼底泛起一丝不悦,却又很好地掩饰了下去,也三两步跟了上去:

  “阁主怎么没有随你一起来?”

  “林仙子,陶公子,大事不好了……”

  小道童神色慌张地说道:“师尊她开坛作法,起初还好好的,后面不知为何,忽然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x2

  林沐檩神色一凛,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一旁的青袍男子开口说道:

  “阁主现在身在何处,我乃【还丹】修士,兴许可以帮上忙。”

  小道童心急如焚,闻言,像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说道:“陶公子,快请随我来。”

  “沐檩,要不你也一起……”

  陶言休看向女子,但林沐檩已经心不在此,便摇了摇头,淡淡说道:“陶公子,劳烦你费心了,家里出了事,我得先回一趟密林郡。”

  “既然如此,这丹药你且拿去吧。”

  男子再度献上殷勤,但林沐檩已经平复了心情,只是回答道:

  “多谢陶兄心意,我还得先回去确认情况,若确有需要,沐檩自会亲自上门求丹。”

  话说到这份上,这位陶家的公子也只好作罢,跟着道童离去。

  “柠儿的病症怎么又发作了?”

  林沐檩目送两人离去,那股压抑在眼底的担忧和疲乏之色终于彻底显露出来。

  这些时日,不好的消息一件接着一件,先是巫郡之中有人打破了几大世家的封锁筑成仙基,而后又是东吾山异象频发,恐有妖祸来临,现在自家亲妹妹的症状又再次恶化……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这位修为已经臻至筑基圆满的女修也难免显露疲乏之色。

  不仅如此,还有……

  “安鲤。”

  林沐檩眯着眼,她已经着人调查过了,去往山越的散修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要么这只是一个化名,要么他的来历就很有问题。

  等等,女人突然想起一桩往事,自家有位仆人,曾经给自己传过一道讯报。

  讯报上说有一安姓男子,疑似筑基修士,出现在天目山下的鬼市中,他准备与对方进行接触。

  只是这位仆人随后便再无音讯,她原本准备亲自前去查探,不料正赶上巫神天落下,于是便搁置了。

  待天目山事毕,那处鬼市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名仆从自是也凶多吉少。

  “会是你做的么?”

  林沐檩口中喃喃,族中传讯也有提及,沐柠是见了此人之后才出事的……

  一念及此,女人眼底泛起一抹冷意,驾起风朝密林郡的方向飞掠而去。

  ……

  密林郡,清竹轩。

  没过多久,已经破破烂烂的房门便被人推开,护送着林沐柠前去就医的小侍女如约复返。

  只是身旁还跟着一位白眉老者,周身散发着浓浓的快要燃尽的木灰气味,叫安生下意识蹙起了眉头。

  这林氏的族人周身总有一股焚烧木头的气味,若是年轻些的族人,还会有些木头本身的清香,但若是老者,则只能嗅到呛人的木灰气味。

  “老大人,这位就是安公子……”

  小侍女低声引荐道,但就算没她这句话,房间内也仅有安生一人。

  老者的目光自然早早锁定在了少年身上,躬身作揖,声音沙哑地说道:“今次多谢安公子及时相助,小女才能及时得到医治,老夫感激不尽。”

  这老者居然是林沐檩和林沐柠的父亲,观他的气息已经虚弱至极,判断不出体内有没有筑就仙基。

  安生起身,拱手回礼,却没有因此而放松,因为他能感觉到,对方并不是真来感谢自己的。

  果然,老人抬起头,目光如利箭般刺向少年面门,缓缓说道:

  “听闻安公子是中了巫人的咒术,不能言语,老夫却有个问题,不知能否请公子解答一二。”

  明明已经难掩自身的沉沉暮气,可老人这一抬眼,藏在松弛眼睑下的目光却陡然亮起,仍旧带着穿透人心的锐利。

  少年神色不变,点了点头,便听见老人开口问道:“安公子虽说是中了巫术,但其实自己应当也精通此道吧?”

  『这是在疑我是巫民。』

  安生心中明悟,这问题却不好答,一个不慎,连那娇蛮少女发病的锅都会甩在他头上。

  但对方敢这么问,一定是有能分辨真假的法子,自己若是有意隐瞒被识破,更加坐实了对方的猜测。

  想到这里,安生干脆从袖口中取出先前编织好的小草人,老人见状,顿时双目圆睁,周身迸发出可怕的气息。

  身旁侍女更是直接从袖口中取出符箓,闪身挡在老人身前,如临大敌地看着安生。

  冀州与山越比邻,相比夏朝其它州郡,这里的居民对巫山的手段更加了解。

  “安某的确对巫术略通一二。”

  安生操纵着小草人开口说道,那僵硬怪诞的声音让侍女捏着符箓的双手微微颤抖。

  任谁瞧见这古怪的小草人,都会想到巫人那匪夷所思的压胜之术,以及让人闻风丧胆的咒杀之术。

  “……阁下这是承认了?”

  出乎意料的是,老人却并没有暴跳如雷地呼喊族中修士前来将安生细细切成臊子,声音沉了下来,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安某并无恶意,令媛的状况也非安某所为。”

  小草人代替安生回答道。

  少年眉眼低垂,心中已经做好了杀出重围的打算,林氏的真人没在族中,他又用草人暂时镇压住了反噬,哪怕这是对方的族地,他也未必没有机会。

  只是一旦动起手来,以少敌多,便没有了留手的可能。

  与神色警惕,一脸不信的小侍女不同,白眉老者闻言,反而抬了抬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镇静自若的少年。

  许久,才开口说道:“……这只是阁下一面之词,还请恕老夫不能尽信。”

  『还是要打。』

  安生心中微微叹息,小草人脸庞上燃烧的瞳孔愈发明亮起来。

  “……但公子毕竟出手救助过小女,老夫也不愿做那冤枉恩人,恩将仇报之事。”

  正当少年准备抢先出手时,老人却突然话风一转,连称呼也再度变成公子,听得安生一愣一愣的。

  “说到底这次也是小女无礼在先,还请安公子能在我族中多盘桓几日,待我等查明缘由,若非是公子所为,我林氏自当献上厚礼,以谢公子搭救之恩,你看如何?”

  安生听罢,忍不住深深看了一眼老人,明明目的是一样的,都是要把他拘禁在族中,但换了个说法,却让少年不好随意发作了。

  『这老家伙不好对付。』

  少年正想着法子如何脱身,却察觉到袖口中小白鼠轻轻扒拉了一下自己,顿时心中一凛。

  于是他假装沉思了片刻,才让小草人张开嘴巴:

  “还请带路。”

  侍女明显松了口气,老者的面色也稍稍缓和下来,开口吩咐道:

  “带公子到幽兰轩歇息。”

  侍女虽然应下来,但看得出仍然有些紧张,动作僵硬地走在安生前头,眼看两人离开,这老人才总算长出了口气。

  这少年虽说看着年轻,但给人的感觉深不可测,老者识人多年,还从未在一位小辈身上感到如此压力。

  真人不在,沐檩也不在,族中筑基修士老的老,残的残,又是面对诡谲无比的巫术,能不打起来是最好的。

  老人叹了口气,若非他的仙基已经被焚脉之劫毁去,今日又怎会如此被动。

  『得尽快通禀真人……』

  老人想着,眼角余光却窥见一抹鲜红的靓影正站在屋中,当即面上一喜,道:

  “沐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