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如果有天我们站在对立面-《爱不候时》

  夜深了,蝉声被风揉碎,只剩几声零星的回响。

  孤儿院西侧的小屋只开一盏昏黄的壁灯,灯罩边缘缺了一角,像被谁偷偷啃过的月亮。

  木地板吱呀一声,黎院长抱着一床薄毯进来,银发在灯下泛着柔软的旧光。

  “今晚咱们仨挤一挤。”她拍拍那张单人床,“小丫头睡里边,我睡外边,恩月你挨着她,省得她半夜踢被子。”

  小秋已经滚进床里,兔子玩偶垫在脸颊下,鼻尖红红的,带着刚洗完脸的奶香。

  而小秋兴奋了一天,头刚一沾上枕头,眼皮就开始打架。

  “姐姐......”

  “睡吧,姐姐在。”

  白恩月顺势坐在床沿,轻轻拍着她的身子,小心替她掖好被角。

  她的指尖绕着毯子流苏,像绕着一个迟迟不肯开口的结。

  灯影把黎院长的轮廓拉得瘦长。

  白恩月抬眼,声音压得很轻:“院长……您认识治疗心理创伤的医生吗?”

  黎院长正弯腰给小秋理枕头,闻言手指一顿,背脊慢慢直起来。

  昏黄的光落在她眼角,皱纹像一道被岁月划开的沟壑,忽然变得很深。

  “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用的是医学名词,声音却像被夜风吹得发涩,“谁?”

  白恩月垂下睫毛,指腹在毯子流苏上掐出一道细小的褶。

  “只是……一个朋友。”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不太严重,想提前问问。”

  白恩月并不是刻意想要隐瞒苏沁禾的症状,只是如果得知自己的婆婆有心理疾病的话,她只怕院长又要分神为自己担心了。

  黎院长神色一顿,自然察觉到白恩月的一场,她张了张嘴,没追问。

  她转身从抽屉里摸出一本发黄的通讯录,指尖沾了灯罩的暖,一页页翻过去,沙沙声像落叶。

  “上次我不是去江城医院看望朋友吗?那个朋友曾在军区医院做心理干预,后来退了休,只接熟人的电话。”

  她停在某页,指甲在号码旁轻轻敲了敲,“脾气古怪,本事不小。”

  “你打电话就报我的名字吧。”

  白恩月把号码默背两遍,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最终只挤出一句:“谢谢。”

  黎院长合上本子,灯光在她镜片上晃出一圈白。

  “恩月,”她声音低下去,像怕惊动睡熟的小秋,“要是有什么事就和我说。”

  白恩月点头,鼻尖忽然发酸。

  她伸手替黎院长把一缕散落的银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老人温热的脸颊——那里有一道旧疤,是很多年前为了护住孩子,被碎玻璃划的。

  “睡吧。”黎院长拍拍她的手背,像拍一只受惊的鸟,“灯我留着。”

  灯绳轻轻一拉,房间只剩一点橘色的光辉。

  小秋在梦里翻了个身,兔子玩偶掉在地上,白恩月俯身去捡,听见黎院长极轻极轻的一声叹息——

  “傻孩子,别总是想着一个人抗下所有事情。”

  白恩月动作一僵,指尖在昏暗中慢慢蜷紧。

  她把兔子玩偶塞回小秋怀里,背过身去,眼泪无声地浸进枕头。

  “嗯嗯......”

  “虽然你和祁连都是我最骄傲的孩子,但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们两个。”

  “真是可惜了,上次他还说要和你一起回来......”

  祁连的名字在院长的嘴里憋了一天,此刻,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白恩月侧身躺着,指尖轻搭在小秋起伏的背脊上,听孩子匀长的呼吸声,像听一条安静的小河。

  “院长。”

  白恩月声音极轻,像怕惊动尘埃。

  “祁连……这次我没叫他一起回来,您怪我吗?”

  黎院长缓缓翻了个身,她声音平静,却又带着夜色的沙哑。

  “怪什么?”

  她抬手替小秋掖了掖被角,“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路。”

  白恩月垂眼,指腹摩挲着腕上那圈未愈的齿痕,声音闷在枕间:“可我们以前说好了,一起回来看您。”

  黎院长的目光穿过窗棂,落在院外那株梧桐——

  枝叶繁茂,像一把撑开的绿伞,却在风里沙沙作响,像在替谁回答。

  “大家的心在一块就行。”

  老人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这不是命运的捉弄,是命运本来的样子。”

  “当年你们俩蹲在这儿挖坑的时候,一个说‘以后赚了钱要给院里添空调’,一个说‘要给院长买最好的老花镜’。”

  “如今空调有了,老花镜也换了,可你们一个成了鹿太太,一个成了祁氏的……”

  黎院长没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像一片枯叶,落在两人之间,无声却清晰。

  “院长。”

  白恩月声音发颤,“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站在对立面,您会难过吗?”

  也只有在此时此刻,白恩月才敢将深藏在内心深处的这个问题刨出来。

  黎院长没立刻回答。

  她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一条缝。

  夜风裹着草木香涌进来,吹得窗帘轻轻晃动,像谁欲言又止的嘴。

  “恩月,”

  老人背对着她,声音却穿过风,稳稳落在她耳里,

  “我当年收养你们,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毕竟人的命运就是如此——”

  她回头,银发在灯下泛着柔软的光,像一簇不肯熄灭的雪。

  “你们的路,我拦不住。但你们的心,只要还认这里,就永远不会散。”

  白恩月眼前又是一阵模糊,似乎这个地方的空气中掺杂着催泪剂一般。

  黎院长走回床边,掌心覆在她发顶,像很多年前哄她入睡那样,轻轻揉了揉。

  “睡吧。”

  老人声音低下去,像夜风拂过梧桐,

  “树在,人就在。”

  “至于立场……”

  她顿了顿,指尖在檀木珠上轻轻一拨,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立场是刀,人心是鞘。刀再锋利,有心就不会彼此伤害。”

  灯绳轻轻一拉,房间彻底暗下来。

  白恩月听见黎院长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像一片落叶飘出门外。

  她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被角——

  窗外,梧桐的枝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一场无人知晓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