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 霸王-《金钱玩家》

  二战期间,英国特别行动执行局在远东建立了一个分支机构136部队,负责对日的敌后作战。

  1946年,136部队完成历史使命而解散,但其中的部分精锐转入新成立的远东情报局。该局和军情五处、军情六处深度合作对付马共。

  冼玉珍,代号Overlord,中文霸王,身为军情五处的一员被派驻在远东情报局。

  冼玉珍很不喜欢霸王这个代号,过于嚣张,容易被当作重要人物而遭到重点照顾,可是没办法,谁让她手气不好,随机抽选代号的时候抽到了这个。

  海面,荷兰皇家邮轮的“MSOraje”号在航行,这艘船从雅加达出发,经新加坡开往香港,半个小时前,船刚驶离新加坡的码头,朝着香港前进。

  一等舱里,冼玉珍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本《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

  在她边上,一个印度人被倒挂着,一只脚踝拴着绳子,鞋子被脱掉露出脚掌,一个男人拿着细细的藤条在好生招呼。

  1951年的当下,印度是最大的罂粟种植国,种植面积达4万公顷,农民在特定区域种植罂粟,收割后,由中央鸦片局统一收购、加工和分销。

  印度敢如此公然种鸦片,自然是因为合法二字,鸦片理论上只销给英美的药厂,但实际上,印度民间存在不少鸦片用户,一为有瘾的大烟鬼,二为病患。

  印度不乏医术高超的医生,如伟大的柯棣华,但绝大多数,特别是在农村行医的医生多为庸医,他们当中一些人医术不行,却有一颗治病救人的赤诚之心,医术不行,就多钻研土办法,经过多年系统的研究,发现鸦片是个好东西,简直包治百病。

  头疼脑热,开点鸦片,受了外伤,开点鸦片,肝腹水,开点鸦片,反正甭管什么病,都可以靠鸦片治疗,一个医生但凡经手治疗的病人活下来一半,便可以抬上神医的宝座。

  印度农民命贱,小病、大病都靠扛,实在扛不住才会找医生,基本上到这一步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治活了是医生的功劳,治死了是病人命不好,命里该有此劫。

  鸦片在民间的出镜率这么高,显然农民种植的罂粟不少并没有被中央鸦片局统购,说到中央鸦片局,农民那是怨声载道,收购价太他妈低了,最高等级只给15卢比/公斤的收购价,还他妈经常打白条,白条想变现,又他妈离不开意思意思,实际拿到手的钱有时候一半都不到。

  此等境遇,农民却未绝望,他们哼着《罂粟红》,等到春天,满山的罂粟花开了,他们最尊贵的客人,鸦片走私商、印共游击队的军需干部,就会带着卢比来看望。

  每当此时,他们会拿出珍藏一年、舍不得享用的黄色香料,烹饪出黄黄的、糊糊的、黏黏的精美食物,大家围坐于地,用勤劳的、纯洁的、革命的右手盛起一爪食物,嘴里对起山歌。

  “嘟噜噜,嘟噜噜,噜噜噜噜噜,大三哥,今年收成咋个样?”

  “呀麻喇姑,呀麻喇姑,今年风调雨又顺,收成多了三成三。”

  “嘿啰嘿,嘿啰嘿,革命形势一片好,要买枪嘞,要买炮,忠诚战士去东方,学习革命新思想,Kharif收割季,我们的队伍要起义,先农村,后城市,包围~包围~包围德里~德里…嘿啰嘿。”

  “……”

  醉人的山歌声中,1951年鸦交会完美闭幕,一袋袋鸦片顶在头顶,装上驶向世界的毒船。

  印度人的嘴被堵得严严实实,他痛,却不能呻吟,只能扭动身体。

  冼玉珍翻了几页书,抬手看了眼时间,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她转身看向印度人,“给我一个马共接头人的名字,你的苦难就能结束,再给我一个印尼共接头人的名字,你能活着走出这里。给你十秒钟考虑,开始计时。”

  不出五秒钟,印度人使劲眨眼。

  “放他下来。”

  秀才颔了颔首,放下印度人,押到冼玉珍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并未做任何束缚。

  冼玉珍拿起茶几上的烟,往印度人边上一放,随即拿起盛果汁的玻璃壶给印度人倒了一杯果汁,“请自便,我不着急。”

  印度人看一眼冼玉珍,又瞅一眼香烟和盛满果汁的杯子,接着是他可以轻易够到的烟灰缸,脑子里模拟拿起烟灰缸,往前一扑,狠砸冼玉珍的脑袋,旋即,驱散这个想法,拿起烟,给自己点上一支。

  他没忘记自己是怎么到的这个船舱,也没忘记两位拥有不错格斗能力的同志是怎么被眼前的柔弱女人赤手空拳打死,他手无缚鸡之力,反抗也只是白白送死。

  时间嘀嗒嘀嗒,印度人抽完了一支烟,又点上一支。

  冼玉珍一只手捧着书,另一只手放于桌下,握着一把保险已经打开的伯莱塔M1951。

  又过了许久,印度人连抽了三支烟,又点上一支,缓缓启齿,“云逸·张,也在这艘船上。”

  冼玉珍放下手里的书,轻声问道:“哪个船舱?”

  “二等舱,三号舱。”

  “谢谢,印尼共?”

  印度人点点头,“不能说。”

  “OK,我尊重你,抽完这支烟,你可以喊口号,不要太大声,我不为难你,也希望你不要为难我,大家都体面点。”

  印度人凝视冼玉珍的脸庞,轻轻摇了摇头。

  秀才见状,将一个活绳套套在印度人的脖子上,静静地看着印度人手里的香烟,还有三分之二的长度。

  烟,烧得很慢,慢如三十岁之前的人生,一天时间很长。

  但再慢也有烧完的时刻,当烟蒂落进烟灰缸,印度人举起右手呼喊,“印度人民万岁!印度共产党万岁!”

  呼,活绳套收紧,箍住一个人人生的尾巴。

  当印度人的舌头无力地垂落于嘴角,秀才松开活绳套,试探了印度人的脉搏,随即冲冼玉珍颔了颔首。

  “尸体交给荷兰人保管,下船后找个地方埋了。”

  秀才稍稍犹豫,说道:“大小姐,其实我可以从他嘴里问出印尼共接头人的名字。”

  冼玉珍睨了秀才一眼,“现在问出来,我就要负责抓人,人一抓,找钱的线索就断了,英国政府一个月只给我26英镑,能交代的过去就行了,自己的事要紧。”

  “明白了。”

  “换上新加坡警服,去把张云逸揪出来,等下船第一时间交给香港警察,让他有机会赶上下一班遣送船。”

  英国对待抓获的华人普通马共,一般以遣送为主,大概是因为海南人居多,遣送的目的地为海南岛,送达后由当地政府安置,一部分会送到华侨农场劳动。

  像张云逸这种负责和印共对接特货贸易的人员,绝对不在普通马共之列,属于较重要的人物,交给远东情报局审讯是必要的流程,冼玉珍这么做算是违规了。

  但她并不在意,一心追查特货贸易的资金,这是她的直接上级杰克·琼斯交给她的任务——公务之外的任务,资金找到了并不会交公,一部分私分,一部分进入军情五处的秘密小金库。

  日不落帝国日薄西山,军情五处的经费都没有保证,也只好搞一点三产。

  船舱陷入沉静后,冼玉珍嘴角发出一丝苦笑,她的间谍生活同她当初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的真正职责并非搞情报,而是搞钱。

  这趟旅程结束,她要去一趟印尼,接触泗水、三宝垄的华商,从他们那里“募集”一些资金。

  印尼共与华人的关系比较复杂,一方面华商被印尼共描绘为“买办资产阶级”,指责他们剥削印尼工人。

  印尼共游击队经常在农村袭击华人地主,引导印尼农民拿起武器反抗剥削,华人地主苦不堪言,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雇佣炮手镇压印尼农民反抗,双方都沾染了对方的鲜血。

  另一方面,印尼共在城市控制工会组织罢工,华人工厂主有的毫不妥协,直接针尖对麦芒,运用一切合理或不合理手段对付印尼罢工工人,双方的矛盾很深。

  也有一些华人工厂主为了避免被罢工而妥协,主动献上所谓的“革命经费”。

  部分富裕华商秘密资助印尼共,换取政治保护或商业便利,例如,泗水、三宝垄的华人商会曾捐款支持印尼共的工会活动。

  印尼民族主义者之间排华的情绪高昂,已经喊出驱逐华人,乃至烧杀抢奸华人的口号,这令华商不安,秘密资助印尼共的主要动机就是这个。

  当然,也不乏有人富贵险中求,付出好处是为了“通道”便利,大环境越是不好,越是容易成为冒险家的乐园,比如印尼共获得的特货需要分销渠道,这可是挣大钱的买卖。

  有钱赚,管它印尼共什么宗旨,只要不找自己和家人的麻烦,无条件高举双手喊万岁。

  如今印尼的现状是名义上独立,但实际上同荷兰之间的对抗并未结束,大格局是印尼民主主义者VS荷兰殖民者,待解决荷兰这个外敌,也就到了印尼内部政党势力内讧的时候。

  印尼共在印尼的三个主要政党势力中并不占优,且内部思想并不统一,一部分想走党争路线,一部分要搞枪杆子里出政权,左右摇摆,到时必定是优先被清洗的对象。

  至于支持摇摆派的骑墙派华人华商,即使没有民族主义的问题,也将面临历史主义和黑锅主义。

  华人能在印尼取得成功,主要是因为自身能力,但大面积的华人取得成功,那是因为荷兰人需要华人站在中间充当征税代理人、批发商和劳动力管理者的角色,以及隐形角色——矛盾转移对象。

  说白了,华人是荷兰人选定的黑锅侠,吃的就是背黑锅的饭,站在荷兰人的立场,华人可是对自己一点都不感恩,小鬼子来了,瞬间变脸拿起膏药旗欢迎皇军,印尼名义上独立后,又立马冲进苏加诺的怀抱,真他娘养不熟的白眼狼。

  站在印尼人的立场,华人最好的形象是后爹,没资格陈诉为印尼、印尼人做过什么,即使有天大的功劳,也是“母亲”忍辱负重换来的,我们学勾践卧薪尝胆,就是期待有朝一日洗刷凌驾在我们头上的屈辱。

  是印尼人就该有一颗“驱除华蛮,恢复印尼”的雄心,高呼“印尼人永不为奴”。

  英国佬是多少年的殖民老玩家,见多识广,印尼那点事?上一眼就能明白,眼瞅着印尼即将进入“先劫富济贫,后劫贫济富”的阶段。

  正好,自己现在不是穷嘛,派个人过去和华商谈谈,帮他们回忆一下狡兔三窟的寓言故事,不要在印尼这棵树上吊死嘛,可以转移一些资产到新加坡、马来亚、香港,将来也有退路不是。

  再不济,钱分出一些存到汇丰嘛,将来说走就能走,不用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当然,万一不幸全家人遭了殃,钱也不会便宜了印尼不是。

  冼玉珍就是被选中去印尼和华商洽谈的人,她背负的使命有点多,需兼顾英国政府、军情五处和冼家的利益。

  二等舱,三号舱。

  由于“MSOraje”是战后修复的老船,二等舱并非邮轮通常的2-4人舱,而是8人舱,有4张上下铺。

  秀才找船长沟通后,拿到了旅客登记表,轻松锁定了张云逸的铺位,带着人将张云逸按在铺位上,堵住嘴就要带走。

  这一下动静不算小,自然惊扰了其他铺位上的旅客,其中一位上铺的旅客,一个跟头翻身下了铺位,拦住秀才几人,“哎哎哎,我说你们怎么回事,怎么随便乱抓人?”

  秀才瞥了旅客一眼,只见旅客的年龄不大,个子矮小,却是孔武有力的模样,再往手一瞧,基本可以断定是一双拿短枪的手,且擅用双枪,看不见老茧的分布,不好判断是哪款枪,但按照旅客的江西口音推测,极有可能使盒子炮双枪。

  “江西口音,年纪轻轻,不认识我这身衣服,却要强出头,正义感很强,却没有多少纪律性。”秀才大笑道:“哈哈哈,也不怎么样嘛,江山还没坐稳,就着急让自家子弟出来镀金,小子,特务不是你这么当的。”

  秀才一指年轻旅客的下铺,“你再装睡,我立刻下令搜查整艘船,严查从美国回来的读书人。”

  下铺闻言,翻了个身,目光对向秀才,抱拳道:“朋友,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井水不犯河水……”

  秀才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也能猜到我原来是什么人,那身军装我已经脱了,我对你不感兴趣,管好你的人。”

  下铺下了铺位,再次向秀才抱拳,“打扰。”

  话音落下,他跨步上前,将年轻旅客拽到一边。

  秀才挥了挥手,让队员押着张云逸离开,他冲其他被吵醒的旅客微微鞠躬,“实在抱歉,打搅了诸位休息,为了表达歉意,明日的早点我请。”

  说完,秀才带上舱门离开。

  下铺盯着舱门许久,心中若有所思。

  秀才回到冼玉珍的一等舱,一五一十汇报了刚刚发生的事。

  “下次再遇见同样的事,装作不知道,不要再点破。”

  “明白。”

  “让大家轮流休息,后面几天没什么事,可以轻松一点。”

  “是。”

  哗哗哗,香港的雨很大,犹如十万老鸨在天上往下倒洗脚水。

  北河街。

  冼耀武的警队心腹手下烧腊明和阿瑞穿着雨衣,手里拿着雷明顿870,带着手下的兄弟们把守着一栋楼的外围。

  楼上,缅甸军事情报局的特工正在围剿缅共人员。

  缅甸虽已独立,脱离英国的殖民,但英国在缅甸政府依然有很大的影响力,军事情报局的大半人员就是原136部队的老队员,英国教官充斥缅甸的各个部门,军事情报局、特别调查局、警察情报科,以及军队也有英国教官指导反游击战术,并提供马来亚紧急状态的经验。

  因此,总的来说,当下缅甸和英国的关系还过得去,又有英国教官居中调和,军事情报局轻松做通了政治部的工作,允许其特工在香港围剿缅共情报人员。

  对面的一栋楼的楼顶,小格利菲斯站在边沿,关注着对面的战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