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你觉得你触犯的仅仅只是一般的罪过码?!-《晚唐:开局一条船》

  郭昕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沉声道:

  “老臣,其罪有三。”

  “其一,老臣治家不严。我那几个不成器的侄子,郭钊、郭锋,仗着老臣的身份,也仗着安西军的旧功,在西北各镇横行霸道,强占商铺,欺凌百姓。虽未出人命,但已败坏我安西军和王府的声名!此乃老臣失察之罪!”

  “其二,老臣治军不严。自王爷大胜吐蕃,将我等八千残兵迎回西北,赐予无上荣光与富贵。部分安西老卒,便滋生了骄娇之气,居功自傲,不服管束。他们认为,这西北是他们打下来的,理应由他们享受。更有甚者,公然向商户索要‘孝敬’,与匪盗何异?此乃老臣失教之罪!”

  “其三,也是最重的一条!”

  郭昕的声音颤抖起来,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痛苦,颤声说道:“老臣……老臣思想陈腐,未能跟上王爷的脚步,未能深刻领会王爷建立新秩序的深意。

  在老臣的潜意识里,也认为……将士们流血牺牲,裂土封侯,享受荣华,本是天经地义。正是老臣这种落后腐朽的念头,才纵容了下属的恶行。此乃老臣……失职之罪!”

  说完这三条罪状,郭昕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声泪俱下:“老臣有负王爷所托,罪该万死!请王爷……降罪!”

  书房内,一片死寂。

  李唐静静地听着,脸上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知道,郭昕是个聪明人,也是个体面人。庆典上,他李唐描绘的宏伟蓝图,与他手下那些兵将的低劣龌龊行径,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这种强烈的反差,足以击垮一个老将最后的尊严和侥幸。

  他选择在深夜负荆请罪,既是表明态度,也是一种试探。

  他在试探李唐的底线,以及处理此事的决心。

  许久,李唐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老郭,你说的这三条,只是罪吗?”

  郭昕猛地抬头,不解地看着李唐。

  “是。”

  李唐自问自答,语气陡然转冷,“而且是大罪!”

  “但是,”他话锋一转,“这些罪,却又不全在你一人身上。”

  李唐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新沙州的万家灯火,悠悠说道:

  “你以为,你的侄子,你的那些老部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在他们过去的认知里,‘打天下’和‘坐天下’,本就是一回事。

  打了天下,自然就要论功行赏,封妻荫子,做人上人。这套逻辑,从秦汉到如今,上千年了,早已刻在了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你郭昕是这样想的,你手下的兵是这样想的,就连长安城里那位皇帝陛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罪,而是这个时代的‘原罪’。”

  郭昕愣住了,他从未听过如此新奇的说法。

  时代的“原罪”?

  李唐转过身,目光如炬,直刺郭昕的内心。

  “老郭,我问你,我们为什么要打吐蕃?”

  郭昕不假思索地回答:“收复失地,雪我大唐之耻,救西域各族百姓于水火!”

  “说得好!”

  李唐点了点头,“那我再问你,我们打跑了吐蕃,然后呢?我们自己,变成新的‘吐蕃贵族’,去鱼肉我们亲手解救出来的百姓吗?”

  “不!绝不!”郭昕激动地反驳。

  “可你们正在做的事情,和吐蕃贵族,又有什么区别?”

  李唐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重锤一般,狠狠敲在郭昕的心上。

  “你们强占的商铺,难道不是西北的产业?你们欺凌的百姓,难道不是西北的子民?你们索要的‘孝敬’,难道不是在吸食这片土地的血液?”

  “你们以为凭着过去的军功,就可以躺在功劳簿上作威作福。可你们想过没有,当你们开始享受特权,开始腐化堕落的时候,你们就已经从这片土地的‘守护者’,变成了‘寄生虫’!”

  “长此以往,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都会被这些‘寄生虫’啃食干净!到那时,我们和被我们推翻的那些腐朽王朝,又有什么两样?我们凭什么去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时代?”

  一番话,如雷贯耳,振聋发聩!

  郭昕呆呆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感觉自己脑海中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正在被李唐的话语,无情地击碎,然后重组。

  守护者……寄生虫……

  这两个词,像两把尖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是啊,他们这些安西老卒,在龟兹坚守数十年,不就是为了守护大唐的疆土和子民吗?

  可为什么一朝得势,就忘了自己的初心,反而要去侵害自己曾经守护的一切?

  李唐看着郭昕失魂落魄的模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缓步走上前,亲手解开了郭昕背上的荆条,将一件外袍披在了他的身上。

  “起来吧,地上凉。”

  郭昕身体一颤,在李唐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

  “王爷……老臣……老臣糊涂啊!”

  “不,你不是糊涂,你只是被旧时代的惯性思维束缚住了。”

  李唐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引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这是郭昕第一次接触这种柔软舒适的家具,但他此刻却完全没有心思去感受。

  李龙适时地端上了两杯热茶。

  李唐递给郭昕一杯,自己也端起一杯,轻轻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

  “老郭,我给你打个比方。我们现在正在建一座前所未有的大厦,这座大厦的名字,叫做‘新西北’。我,是总设计师。裴度他们这些文官,是负责规划的工匠。而你,和你的安西军,是什么?”

  郭昕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们是这座大厦的基石,是支撑起整座大厦的钢筋骨架!”

  李唐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基石的作用是什么?是深埋地下,承受万钧重压,保证大厦稳固!钢筋的作用是什么?是浇筑在水泥之中,与整个结构融为一体,赋予大厦坚韧!”

  “现在,你这块最重要的基石,你手下那些钢筋,不想待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了。他们觉得深埋地下太委屈,浇筑在水泥里太辛苦。

  他们想跑到屋顶上去当那最华丽的琉璃瓦,想被雕刻成大门口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让所有人都看得到他们的功劳。”

  “老郭,你告诉我,如果基石和钢筋都跑了,这座大厦,还能建起来吗?”

  这个比喻,通俗易懂,却又无比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