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诈败-《风流大宋》

  崇宁四年十二月初五,江南的冬天还没有进入最冷的时节,只是天亮的时候会晚些。

  毕竟接下来都是山路,高俅便让所有的士兵都定定心心地吃饱了早饭,再等到了卯时两刻天已大亮之时,才决定正式开拔。

  由于大家都已知道,前方防线薄弱得近似于无,而且湖州城内也无多少守军,他们这次发起的攻击,将会是毫无悬念地全线推进。因此,大军行动之后,也是少见地士气高昂。

  手头的情报显示,大约在进入湖州境内十里地左右,会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山冈,本来那里也没有防守,大约几天之前才新修了一座小规模的营寨,驻扎了一队大约五六百人的蛮军,应该就是随前来湖州视察的越王而来,负责加强前线防卫的。

  李植派出去的探子在发现了这批蛮兵之后,又多次前来打探,发现这些蛮兵都像是一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就只会修了一些简陋的哨所与栅栏,连基本的警卫也做得马马虎虎,以至于对他们的侦察工作也丝毫没有察觉。

  王禀这次终于充当了一次先锋军,不过他在从高俅手中接过令牌时,还是察觉到了一旁的刘仲武对他展示的那种似笑非笑式的嘲笑。

  王禀是行伍世家出身,平时也是京城禁军中的佼佼者,但是唯有这次与西军同行之后,他才深深地感受到京营与西军之间的巨大差别。

  别的不说,就说在庐州时,京营的大部分将士在急行军后几乎都已脱力,但是西军除了由刘仲武与刘延庆带走的三千骑兵急速前行作先锋外,留下来的依旧还能保持行军速度,京营的人也只能依靠上船恢复体力了。

  这次,基本明确对面是软柿子了,辛兴宗又仗着他的厚脸皮抢来前锋军的机会,王禀在心底其实是不认可的。但是他眼下正是辛兴宗的手下,再说这次当了前锋,也是有了带领大家立功的机会,所以只能默默地领命而出。

  只是在出发前,王禀将自己平时信得过的手下召集起来,郑重训诫并强调接下来的行动,一定要全力而为,不可真的堕了京营的名声。

  王禀也算是一位治军严谨、并颇得章法的基层将领,至少他这次带出来的一都士兵,尤其是经过一夜休整、再饱餐了早饭后出发时,也能引得高俅的一声赞叹:“正臣这个前锋出去,一定要拿个头功回来!”

  其实高俅对于自己玩的这一手十分的得意。表面上看,让王禀领先锋出发,是遂了辛兴宗的面子,实际上他深信自己已经能拉拢住了王禀,受益的依旧还是他自己。

  王禀身为前锋军,前进的速度很快。但他也不是一昧追求速度,兵法上讲究的前探、侧护等等要则,他都执行得一丝不苟。紧跟其后的辛兴宗,毕竟也是在西北战场上厮杀过的名将之一,对此也是十分地赞赏。

  江南的山路不比西北那般地崎岖难行,也没有北方的冰雪覆路,也就早晨可以在路边见到一些轻微的白霜。

  王禀一边走在队伍的前面,一边打量着周边的地形地势,结合昨天看过的这一带的地形图,在盘算着:如果自己是对方,将会在哪里部署防线,又可能会在哪里埋伏一支伏军。在连续判断了三四个地方,但却没有任何异常之后,他基本就可以断定:

  要么两浙路根本就没把这里当成是一个可以重视的防线,要么派到这里的将领就是一个丝毫不懂兵法的草寇。

  前方不远就是李知军派人事先侦察清楚的蛮兵营寨了,这个地点选得还算不错,建在大道要通过的一处山冈上,寨门卡住了驿道,两边还有简陋但看着挺牢固的了望台。只是可惜,此时的了望台上却看不见人影,整个营寨除了可以远远看见的旗帜,没几个能看得见的站岗士兵,防备十分松懈。

  “天助我也!”王禀心中一喜,立即向后做了一个手势。很快上来了一队士兵,他们身手敏捷,背负着长长的绳索,而绳索的头部绑有铁钩。这队人快速行进到较容易通行的栅栏那里,直接甩出长绳,头部的铁钩钩牢了栅栏,再急速地退回来,绳索的另一头则各自系上了脚力强健的马匹。

  所有的准备都做好后,营寨里还没有任何反应。王禀果断地一声令下,健马开始在鞭策之下长声嘶叫,并拼命地向后有力地拉动。而蛮兵们树起的木栅栏实在简单,用的是粗细不等的树干树棍,地上也只是挖得浅浅的坑。原先只靠内部的地方做一些斜撑树干用来抵挡外面人马的的冲撞,而现在王禀的人不是硬冲、而是通过多匹马发力向后拉,于是便会十分轻易地拉得一整片栅栏轰然而倒。

  顿时,前锋军里的战鼓立即擂响,王禀大喝一声,高举长枪,带动身边的士兵,发力呐喊着便开始向营寨之中冲去。

  寨里的蛮兵反应还算是快,他们在发现自己最外部的栅栏已经被拉倒了后,立即开始退到了后一道防线——寨内还架了一排树干简单打制的拒马,还有些反应过来的蛮兵们手忙脚乱地举出了一些弓箭进行反击,王禀的人便被压制了一下,未能一下子突入到营地之中。

  不过,随着逐渐加强的鼓声,王禀立即调整指挥,让后面的人在越过拉倒的栅栏后,开始迂回向两边包抄。

  蛮兵的后方也有较高的了望哨,爬上去的人显然看到这里的部署,开始在那里“哇啦哇啦”地用蛮语提醒。

  很快,王禀就感觉正前方的抵抗力量一下子松了很多,随着又一批士兵攻上去,他也登上了现在已被控制住的寨门口了望台上,从这里看去:蛮兵开始整体撤退了。

  他凝神仔细观察,这帮逃跑的蛮兵大多都是直接调头开始逃,既没带上任何的旗帜,甚至还有的蛮兵在逃跑前,直接甩掉了身上的盔甲,露出了涂有油彩的身体,倒是有些像是蛮兵头目的人,旗帜丢了、兵器丢了、盔甲丢了,但头上那些长短不一、高高羽毛的头冠,却还护着好好的,实在是迂腐之至。总之,这便是一场真正的溃败。

  王禀点了点头,看来他的这次突袭的确是成功了!其实他手头的兵力也不过八百多人,对面的蛮军如果认真防御起来,他的兵力实在是不够攻打。若不是被他一上来就拉倒了栅栏,再突然发动袭击,直接面对面地攻打,他也未必就能这么快地取得优势。

  由于还需要等待后面的兵力,王禀并没有急立即发动追击。因为敌军一旦真正溃败,追击就不必太着急。最前面的虽然会逃得极快,但由于缺乏指挥、也没有计划,然后就会有大多数人迷失方向,再因为观望、休息、犹豫等等而挤成一团,将逃跑的路都堵起来。

  所以追击的组织并不需要太着急,磨刀不误砍柴功,王禀更需要等一下向后面跟上的辛兴宗汇报了再行动。

  “好!此战之后,我要为正臣你报头功!”辛兴宗上来后,得到王禀部已经一举攻破此处的蛮兵营寨,逼得对方直接开始放弃防线而溃败,便大喜道,“有了溃兵在前,我们的进攻会更有效。这些蛮兵既然已经混乱,到手的肥肉可不能丢掉,直接吃掉他们,这样的功劳是谁也抹不掉啊!立即起兵追击!”

  “辛统制,这群蛮兵也要有数百人,仅是我部追击,能够全歼的可能性不大,是否再等一下后面的中军……”王禀从大局出发,还想再建议一下。

  “等?战场时机稍逊即逝,中军高太尉那里,我自会派人通报,眼下我们要立即追击,才能最快的歼灭敌人!”辛兴宗哪里会听从他的建议,一瞪眼便坚持下达了指令,让此时已经到达的所有京营部队立即向前发起追击。

  此时重新再登上了望台的王禀,还能看到一些溃逃蛮兵的尾巴,而在后面,便就是此时匆匆决定要追击的京营士兵,虽然因为对方的溃败,京营的士气十分高涨,但是此时也因为急于出击,并没有系统性地整队与布置,跟上去的这波士兵,也是显得混乱些。

  王禀感觉,自己必须要尽快赶到前面去指挥,追击过程中,自己这里千万别乱掉。

  流求山地师的士兵撤退时,呈扇状从西向东北、正东及东南三个方向退去,这样一来,只要稍稍跑出一点路,追击的官兵立刻感觉到自己兵力不足。于是,便只能停下来,等待后面的兄弟赶上来一些才再次快速向前追击。

  辛兴宗自己带了一都人马,沿着东南一线追去。出发前才叫过一人道:“你就在这里等高太尉,看到他们到后就说:本将已率京营将士突破了这里蛮兵的把守,正全面追击溃兵!请太尉他们静候本将的捷报。”

  等高俅等人来到这里时,已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对此高俅却是又恼又喜:

  恼的是原本把前锋军让给辛兴宗去,虽然并不认为对面的几百名蛮兵就能挡得住他,但想想也是值得能让他们费力啃一阵子,然后他率领大军赶到正好一捶定乾坤,却未曾想到,辛兴宗的前锋军居然一战而下,一点都没含糊;

  喜的自然是对面的武装不堪一击,连本来感觉有点神秘的蛮兵都这么不经打,后面也就更没什么担心了。

  “全军跟上!直下湖州城。”高俅兴奋地就想下达这样的军令。

  刘仲武却赶紧站出来劝阻:“太尉三思。这伙蛮兵既然已经溃败,辛统制率领的京营兵力已经追上去,足以将他们彻底歼灭。我们不如先行派出几骑快马,等到探得前方的具体战果,再来决定是否跟上,是否更为妥当?”

  关于具体作战指挥,高俅还是非常尊重并认可刘仲武的意见,于是立即从善如流,并问:“谁愿在前打探消息?”

  刘延庆立即催动胯下座骑出来道:“末将愿亲率几人赶去,为太尉与刘帅打探消息。”

  高俅也觉得他让人很是放心,便点头道:“那就辛苦长安了。”

  于是刘延庆带了五六名亲兵以及同样数量的备马立即疾驰前去。

  此时已经在前面追击了好一会儿的京营士兵正感觉不错。山道起伏不定,他们的马匹虽然不多,但是正好可以用来辅助装载一些过重的装备,大多数将士只着轻甲进行追击。

  不过,这一路上却是很难看到前面逃跑的蛮兵踪影,王禀也在心底里嘀咕:这帮子蛮兵逃跑得也实在是太快了,总不至于连一个落队的都追不上吧?

  不过,辛兴宗跟上来后看到了却安慰他道:“某在西北时,遇上过西贼的步跋子,他们逃跑的速度比起这些人来只快不慢。不过,跟得快的人耐力必然不行,我们放心追下去就可。”

  很快,山路两旁就开始捡到不少对方丢弃的盔甲与武器,由此判断对方已经没有了战意,只顾逃跑了。而且这些盔甲拿到他手里,竟然发现其质量非常好,甚至要好过他们的装备,许多军官与士兵都舍不得再丢下,而是捡在身上当成战利品,因此追击的速度也上不去。

  之后终于能够看见少量落队的蛮兵了,虽然还是零零落落的,但总算是能咬上去。不过,这些蛮兵眼见着追兵上来了,索性便彻底放弃了正中的大道,而是钻进了两边的树林密处。

  王禀建议,没必要为了这些残兵分散自己的兵力。这些兵已经失去了士气,而一旦后面的大军再赶上来,他们更是吓得不敢出树林。自己这边只要死死咬住前面的大部队,最后能一口吞掉,就是大功一件。

  辛兴宗深以为然。

  在追下去七八里的地方,他们也终于抓住了两个掉队的蛮兵活口。尽管对方的宋语不好,一开始还不配合,可是在各种威逼利诱之下,这两名蛮兵终于还是交待了一些重要的情报,比如他们的确就是被派出湖州城外的唯一军事力量;然后也确认了他们就是为了保护越王巡察湖州在过来进行前线警戒。现在他们想逃去的目的地,其实就是前面不远的梅溪镇,镇上会有一些防御工事,同时还有一两百人的后备部队。

  也就是说,就算是这几百人的蛮兵全部逃到了前面的镇上,加上那里的兵,满打满算也不过千人左右,而他们京营此时,可是足足有一万五千人,正好可以全部压上去,这样的好消息岂不令人心花怒放?

  辛兴宗按捺住兴奋的心情,命令部队继续努力追击。

  梅溪镇是一个并不大的江南小镇,因为这里是苕溪正式可以行船的地方,便就靠着码头发展起来的,码头旁有几处仓库、然后有家客栈、两三处酒家、店铺,聚集了几十户的人家。

  自两浙路宣布自立,这里便成了与江南东路最接近的地方,行商锐减,来往的行人也少了许多,镇上但凡能有投靠亲友的人都搬走了。

  两天前,秦刚让人动员余下的百姓全部都去湖州城里安置时,也没费事,很快就让所有人乘坐统一安排的船走了,镇上便被流求山地师尽数接管,并在面对西边的镇口道路沿线,预备了好几道建在明处的防御工事。

  山地师除了派出在前方进行诈败诱敌的那五个都之外,镇上还有扮成镇民的百余人。而剩余的主力,都部署在了镇外面南北两处的山头后,撒开了一个大大的包围圈,同时还刻意在码头这里留了好几艘预备用的船只。

  在码头的对岸,则停靠了一艘足有三层高的楼船,秦刚带着太子赵茂就在这艘船上,一旦登上最高的那层,就相当于站到了梅溪镇的制高点,足以看到自镇外两里左右的地方一直到镇上的所有情况。

  原本带着赵茂来看过了山地师的营地、又参加了战前的研讨会,秦刚想着算是满足了对赵茂的承诺,但是赵茂食髓知味,又是硬缠着要亲眼看一看这场伏击战的情况。

  在拗不过他的请求与防止意外发生之间,秦刚便想了坐在楼船上的方法,一则看得清楚,二则一旦有问题,可以立即开船撤退回湖州。

  前线山地师的诈败差不多是辰时开始的,跑得最快最顺利的,半个时辰后就已经气喘吁吁地进入梅溪镇,并带回了“诱骗成功、官军已经开始了全线追击”的好消息。

  很快,赶到梅溪镇的半营山地师士兵差不多到了六成,他们在抵达镇子后,立即被原有的各个军官重新召集整队,开始利用镇子的入口处,利用早就准备好手一些石块材料,开始完善加固防御工事。

  秦刚带着赵茂,正站在河面上的那艘楼船的最高处,远远地看着士兵们的忙碌。

  “老师?他们在那里干什么?”

  “搭工事,要在这里阻挡追兵。”

  “我们都有包围圈了,却要搭这些工事,会不会让追兵停下来啊?”赵茂有点儿担心。

  “正好相反。殿下你想,追兵如果追过来看到这里的镇子,里里外外一点异常也没有,这不就是最大的异常么?”秦刚耐心地解释,“正常思维下,一直逃路的人,在经过这个镇子时,一定会想着要反击阻挡一下的。所以,这些山地军士兵现在做的事,反而会让追兵放心地继续前进、直接攻打。”

  “原来如此,茂儿这次来这里,这才知道在这战场之上,处处皆是知识。”

  两人正说着,突然就见到镇子的远方驿道尽头的山林那里一阵晃动,转眼之间,便闪出了一一队人马,而之所以能够他们一眼看出就是追击的官兵,是因为在他们中还有人举着标识清晰的队伍认旗。

  这队人马出了树林,一眼便看到了前面的镇子,虽然进入镇子还有着一段路,但显然也是看到了目前正在入镇路口前匆忙搭建阻击工事的蛮兵。

  高高飘起的旗帜上是一个王字,下方的指挥官正在观察分析眼前的情况。

  远处楼船上的秦刚点点头道:“是他,王禀、王正臣!”

  “他很厉害吗?老师。”

  “现在还一般,不过以后,会很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