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集:《AI创作的伦理权属认定》-《黄浦风云之杜氏传奇》

  算法的笔迹

  凌晨三点,陈默的指尖悬在回车键上。屏幕里,那首题为《硅基月光》的诗正泛着冷白的光,每个字都像被精密仪器打磨过,带着一种非人的匀净感——这是他用"笔灵"AI生成的第三十七版。窗帘缝隙漏进的霓虹在诗行上流动,恍惚间,那些文字仿佛活了过来,正无声地诘问:这究竟是谁写的?

  "发布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荡的书房里发飘。作为小有名气的先锋诗人,他已经三年没写出像样的东西了。编辑催稿的短信像未拆的账单,塞满了收件箱。直到上个月,他在暗网买到了"笔灵"的测试版,这款能模仿任何文风的AI,让他重新体会到了"创作"的快感。

  点击确认的瞬间,窗外的梧桐叶突然沙沙作响。陈默打了个寒颤,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他——或许是那些被AI取代的故去诗人的幽灵?

  一、炸开的奖项

  《硅基月光》火了。

  它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在文坛激起的涟漪迅速变成巨浪。诗歌月刊的主编在卷首语里盛赞:"陈默以金属般的冷静解构了现代性的焦虑,其意象的先锋性直逼三十年前的周野。"社交媒体上,文学爱好者们逐字拆解那些"充满赛博禅意"的句子,有人甚至从"二进制的霜"里读出了对本雅明的致敬。

  陈默站在领奖台上时,聚光灯烫得他后背发疼。金笔文学奖的奖杯在手里沉甸甸的,底座刻着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字样像针一样扎手。台下,周野的遗孀林晚正坐在第一排,她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这位老太太是圈内出了名的火眼金睛,当年仅凭一句"月光在瓦片上绣补丁"就断定周野会成为巨匠。

  "谈谈您的创作灵感?"主持人递来话筒。

  陈默喉结滚动:"是...对科技时代的思考。"他不敢看林晚的眼睛。那首诗里,"笔灵"至少借鉴了周野五首代表作的意象结构,甚至连换行的节奏都如出一辙。AI生成的初稿里,甚至直接出现了周野的名句,被他慌忙删掉了。

  颁奖晚宴上,林晚端着香槟走过来。她的指甲涂成暗红色,轻轻敲了敲陈默的酒杯:"陈老师,您这首诗里的'硅基月光',让我想起阿野临终前写的'月光是旧时代的铝箔'。"

  陈默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周先生是我的偶像,或许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老太太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岁月:"阿野写月光,总带着点煤烟味,那是他小时候在矿区长大的缘故。您的月光...太干净了,像实验室里造出来的。"她转身前,轻轻说了句,"有些笔迹,是模仿不来的。"

  三天后,陈默收到了法院传票。林晚以"侵犯周野作品人格权"为由提起诉讼,更致命的是,一位匿名技术博主公布了"笔灵"的使用记录——《硅基月光》的生成过程中,用户明确输入了"模仿周野晚期风格"的指令。

  消息像病毒一样扩散,#陈默AI抄袭#的词条冲上热搜。作协的电话打爆了,金笔奖组委会宣布暂停颁奖结果,连三年前发表的诗作都被网友翻出来逐句比对,质疑"是不是早就用了AI"。

  陈默把自己关在书房,"笔灵"的图标在桌面上闪着绿光,像只嘲弄的眼睛。他点开那个被遗忘的文件夹,里面存着他手写的诗稿,纸页边缘卷着毛边,字迹潦草,还有被咖啡渍晕开的墨痕。那些笨拙的句子,此刻却显得无比真诚。

  二、会议室里的风暴

  "所以,你们打算判AI有罪?"

  张野把卷宗拍在桌上,金属眼镜框后的眼睛瞪得通红。作为互联网大厂"深脑科技"的法务总监,他刚从深圳飞来北京,参加这场由最高法牵头的研讨会。会议室的长条桌旁,坐着法官、作家、伦理学家,还有几位头发花白的版权法学者。

  对面的林晚代理人推了推眼镜:"我们认为,陈默与'笔灵'构成共同侵权。AI的算法本质是对人类作品的碎片化拼接,所谓'创作'不过是高级复制。"

  "荒谬!"张野敲着桌子,"AI是工具,就像作家的钢笔、画家的颜料。难道用自动铅笔写字,版权就不归自己了?"

  角落里,戴着银灰色耳机的年轻人突然开口。他叫陆明宇,是"技术伦理治理小组"的核心成员,据说为了制定新框架,已经在实验室泡了三个月。"工具论不成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普通工具不会自主学习。'笔灵'的算法模型,消化了周野全部公开作品,甚至分析了他未发表的手稿扫描件——这些数据,是深脑科技爬取的吧?"

  张野的脸瞬间涨红:"我们有数据授权..."

  "周野去世于2018年,"陆明宇调出一份文件,投影在大屏幕上,"你们2020年才获得林晚女士的授权,可'笔灵'的测试版2019年就上线了。"

  会议室陷入沉默。窗外,初夏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被切割的时间。

  版权法学者李教授清了清嗓子:"关键在于独创性。人类用AI创作时,究竟贡献了多少智力劳动?是像指挥家指挥乐队,还是像顾客点外卖?"

  "我认为是前者。"陈默的代理律师举起手,"陈先生提供了主题、风格建议,还对AI生成的内容进行了十多次修改——这符合创作的本质。"

  "但风格建议明确指向'模仿周野',"林晚代理人立刻反驳,"这已经超出合理借鉴的范畴。周野的文字风格,是他人格的延伸,就像画家的笔触、歌手的声线,应当受到人格权保护。"

  争论像潮水般起落,陆明宇却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张野注意到,他的屏幕上是一份框架草案,标题用红笔圈着——《AI创作伦理权属框架》。

  午休时,张野在走廊拦住陆明宇:"你们小组倾向于保护人类创作者?"

  年轻人抬头看他,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在他脸上投下蓝色的光斑:"我们倾向于保护创作的本质。"他翻开笔记本,"AI可以是画笔,但不能是枪手。使用者必须公开工具的参与度,就像电影片尾要标注特效公司。至于风格模仿..."他顿了顿,"人格权不是护城河,但至少该是道警戒线。"

  张野盯着他:"深脑每年投入数十亿研发AI创作工具,如果版权归属于使用者,我们的商业利益怎么办?"

  "你们的利益建立在谁的肩膀上?"陆明宇合上书,"是数百万被算法'学习'的创作者。框架里写了,技术方需要向版权池支付补偿——这是伦理,也是生意。"

  远处的会议室里,传来李教授激动的声音:"版权法从诞生起就在回答一个问题:什么是人类独有的创造力?"

  张野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觉得,他们争论的不只是一首诗的归属,而是未来人类如何定义自己的价值。

  三、老太太的书房

  林晚的家在老城区的胡同里,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陈默站在门廊下,手里攥着的道歉信被汗水浸得发皱。自诉讼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晚。

  书房比想象中小,四壁都是书架,最上层摆着周野的照片。老太太正用放大镜看手稿,阳光从雕花木窗照进来,在她银白的发梢上跳跃。

  "坐吧。"她指了指藤椅,"阿野以前就坐这儿写诗。"

  陈默坐下,椅子发出吱呀的响声。书桌上,摊开的稿纸上有周野的批注,字迹龙飞凤舞,还有用红笔圈出的错字。

  "知道我为什么要告你吗?"林晚放下放大镜,"不是因为你用了AI,是因为你让它学阿野。"她拿起一本诗集,"阿野二十岁时,写坏了三百支钢笔,指节上全是茧子。他的风格,是磨出来的,不是算出来的。"

  陈默的喉头发紧:"我...我只是想写出好诗。"

  "好诗是带着体温的。"老太太翻开一页,"你看这句'煤烟在月光里洗澡',是他在矿区看到的真事。AI能算出意象的组合概率,算不出那种呛人的味道。"她顿了顿,"陆明宇给我看过你们小组的框架,说要标注'AI辅助创作'。其实标不标注不重要,读者能看出来——就像赝品永远缺一口气。"

  陈默望着墙上的照片,周野笑得一脸桀骜。他突然想起自己十二岁时,在图书馆读到周野的诗,那种心脏被击中的感觉。后来他开始写诗,在作业本背面、在餐巾纸上,那些稚嫩的句子里,藏着最纯粹的热爱。

  "我想撤诉了。"林晚突然说,"昨天收到个快递,是个中学生寄来的,说看了《硅基月光》,开始读周野的诗了。"她笑了笑,"阿野总说,好诗是种子,能发芽就行,不管是谁播的种。"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本:"这是阿野的创作笔记,你拿去看看。他也用过工具——早年用打字机,后来用电脑。但他说,工具是桥,不是船,到了对岸就得下来自己走。"

  陈默接过本子,封面已经磨得发亮。翻开第一页,是周野用钢笔写的:"所有技术都是手的延伸,别让它变成脑的替代。"

  胡同里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清脆得像句诗。陈默突然明白,他害怕的不是诉讼,而是自己早已在算法里,弄丢了那个握着钢笔、心跳如鼓的少年。

  四、框架背后的齿轮

  陆明宇把最后一版框架草案发给印刷厂时,窗外的天已经亮了。办公室的白板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便签,有被划掉的"AI着作权",有打着重号的"人格权保护",还有他用红笔写的"创作透明度"。

  三个月前,小组刚成立时,争论比会议室里更激烈。技术派坚持"AI独立创作",认为复杂算法生成的内容已经具备独创性;人文派则主张"全面禁止",担心AI会彻底摧毁创作的神圣性。

  "小陆,看看这个。"实习生推来一份报告,是用户对"笔灵"的使用调查。数据显示,68%的使用者会输入"模仿XX风格"的指令,32%的人直接将AI生成的内容署上自己的名字投稿。

  陆明宇揉了揉太阳穴。他想起上周去拜访一位老画家,老人指着满墙的画作说:"我年轻的时候,为了画好竹子,在竹林里待了三年。现在的年轻人,用AI扫一遍郑板桥的画,就能生成一百张'竹石图'——可那竹子里,没有风的声音。"

  框架里最棘手的,是"风格模仿"的界定。算法本质是模式识别,禁止模仿,几乎等于废掉AI创作工具的半条命。深脑科技的CEO甚至亲自来找他,许诺只要松口,就能拿到七位数的顾问费。

  "陆哥,法院那边传来消息,陈默和林晚和解了。"实习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陈默公开道歉,还把奖金捐给了文学基金会,专门资助青年创作者。"

  陆明宇点开新闻,陈默的照片里,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却笑得很坦然。他想起第一次见陈默,那个男人蜷缩在沙发里,反复说"我只是太想写出好东西了",像个迷路的孩子。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屏幕里,父亲正对着AI绘画软件捣鼓,老太太在旁边指挥:"把牡丹的颜色调亮点,像你爸年轻时画的那样。"父亲去世十年了,母亲总说,看AI画的画,就像他还在身边。

  陆明宇突然懂了。技术从来不是问题,关键是人类如何安放自己的欲望与情感。AI可以是镜子,映照我们的才华,也可以是面具,掩盖我们的懒惰——但最终,选择成为什么的,依然是我们自己。

  他拿起笔,在框架的最后加上一行字:"创作的伦理,本质是人的伦理。"

  窗外的阳光漫进办公室,照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上。那些关于算法、版权、人格权的争论,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他们要守护的,不只是法律条文,更是人类创作中那点不可复制的、带着瑕疵的真诚。

  五、新的笔迹

  陈默再次提笔时,是在社区图书馆的自习室。他没用电脑,面前摊着的是最普通的稿纸,笔是十块钱三支的圆珠笔。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沙沙的声响。他写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涂改,有时一个词要琢磨十几分钟。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纸页上投下窗框的影子,像个温柔的计时器。

  他在写一个关于AI诗人的故事:机器人写下无数完美的诗,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人类会为一句"月亮像块被啃过的饼干"流泪。直到有一天,它的程序因故障出错,写出一句病句,反而被人类称赞"充满生命力"。

  写到结尾时,陈默的眼眶热了。他想起林晚的话,想起周野笔记里的批注,想起那些被自己删掉的、笨拙的诗句。原来创作从来不是追求完美,而是袒露真实——哪怕真实里有犹豫、有瑕疵、有不合逻辑的温柔。

  手机震动,是编辑发来的消息,说看到了他的道歉声明,问他有没有新作品。陈默想了想,拍下桌上的手稿,回复:"还在写,有点慢,但这次是我自己写的。"

  编辑很快回了个笑脸:"慢没关系,我们等。"

  陈默放下手机,继续写字。笔尖在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像他此刻起伏的心绪。窗外的梧桐叶又开始沙沙作响,这一次,听起来像在为他鼓掌。

  不远处的书架上,新到了一批书,最显眼的位置摆着《AI创作伦理权属框架》白皮书。封面上,陆明宇的名字旁边,印着一行小字:"所有技术都是手的延伸,而手,永远连着心。"

  夕阳西下时,陈默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句。他合上笔帽,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月亮正悄悄爬上来——那是属于人类的、带着煤烟味和咖啡渍的、不完美却无比真实的月光。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陆明宇收到了印刷厂送来的样书。他翻开扉页,突然想给父亲写封信,说说自己参与制定的这个框架,说说那些关于创作与人性的争论。他拿出信纸,决定不用语音输入,而是亲手写下每一个字,就像小时候,父亲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那样。

  笔尖落下的瞬间,他仿佛听见无数支笔在同时书写——有古代文人的毛笔,有周野的钢笔,有陈默的圆珠笔,还有未来孩子们手中的、尚未发明的笔。那些不同的笔迹,穿越时空,在纸上汇成同一句话:

  我们因创造而成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