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等他自己,做出选择-《大唐仵作笔记》

  王二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把刀上。

  黑鳞。

  那是他前半辈子所有血腥、杀戮、亡命奔逃的过往。

  他以为自己把它连同那个叫王老二的身份,一起埋在了三年前黑石滩的洪水里。可现在,它就这么赤裸裸地,被滚地龙从坟墓里刨了出来,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手,藏在袖子里,攥得死紧。

  他想后退,想摇头,想大喊一声“我不是他”,可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泥沙,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那把刀的凶气,隔着几步远,都能刺痛他的皮肤。鲨鱼皮的刀鞘,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粗糙的光,像是某种深水恶兽的皮肤。他记得自己每一次用油脂擦拭它时的手感,记得它出鞘时那一声低沉微弱的。

  他杀了多少人,才养出了这把刀的戾气?

  他已经记不清了。

  “二爷,”滚地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的语气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郑重,“拿着吧。没个趁手的家伙,心里不踏实。”

  王二的身体,又是一颤。

  他缓缓抬起眼,越过那把刀,看向滚地龙。滚地龙那张刀疤脸上的神情,不再是凶悍,也不是激动,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执拗。将这把刀交还给它的主人,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仪式。

  这把刀,不只是王二的过去,也是滚地龙这些黑石滩亡命徒的记忆和图腾。

  王二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角落里的林琛。

  林琛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把刀。他的注意力,似乎落在了那些正在分发兵器,准备去东市闹事的亡命徒身上,像是在评估他们的战力。

  可王二就是觉得,少爷在等他。

  等他自己,做出选择。

  是继续当那个只想安稳度日的王二,还是……暂时变回那个能握住“黑鳞”的王老二。

  “拿着。”

  林琛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了过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吃饭”。

  “路上用得到。”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插进了王二那颗被过去和现在拧成一团的死锁里。

  不是为了杀人,不是为了重操旧业。

  是为了用它,开出一条路。

  王二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地下空洞里特有的潮湿和铁锈味,呛得他胸口发闷。

  然后,他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瘦骨嶙峋,因为常年干杂活而布满老茧的手。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粗糙的鲨鱼皮刀鞘时,一股熟悉的战栗感,从指尖瞬间窜遍了全身。

  他没有犹豫,一把抓住了刀柄。

  很沉。

  比他这三年来摸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沉。

  那重量,坠着他的手,也坠着他的心。

  花三娘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她看着那个瘦弱的男人握住那把凶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她忽然明白了,滚地龙他们敬畏的,根本不是什么“王老二”这个名字,而是这个名字背后,那个能让“黑鳞”这把刀认主的人。

  滚地龙的嘴角,咧到了耳根,露出一个满足又狰狞的笑。

  王二握着刀,手腕微微一动。

  “噌——”

  一声轻响。

  黑鳞出鞘三寸。

  一抹暗沉的流光,在昏黄的火光下一闪而逝。刀身上,隐约有细密的,如同鱼鳞一般的纹路,在特定的角度下才会显现,透着一股邪异的美感。

  刀刃极薄,锋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锐气,以王二为中心,悄然散开。

  那些围在林琛身边的亡命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们看着王二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好奇,到滚地龙揭示身份后的惊疑,再到此刻,变成了纯粹的敬畏。

  这个男人,还是那个男人。

  王二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能闻到,从刀鞘里散发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陈年血腥气。

  他猛地将刀推回了鞘中。

  “锵!”

  清脆的合鞘声,像是给这场无声的仪式,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将“黑鳞”横插在自己的后腰上,然后默默地退回到了林琛的身后,重新变成了那个低眉顺眼的仆人。

  “妈的,痛快!”滚地龙一拍巴掌,转身对着自己的手下吼道,“都他娘的利索点!出发!去东市,给独眼龙那狗娘养的放挂鞭炮!”

  “吼!”

  二十多个汉子齐声应和,提着刀枪棍棒,跟着滚地龙,气势汹汹地朝着另一条通道走去。

  整个地下空洞,顿时清净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人,都围在林琛周围,鸦雀无声。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林琛身后那个插着黑刀的瘦弱身影,带着一种驯服。

  “林少爷,”花三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走到林琛面前,神情复杂,“西市的暗渠,我知道一条最隐蔽的。出口在一处废弃的染坊里,寻常没人会去。”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皮纸,递了过去。

  “这是安业坊地下水道的简图,我早年花大价钱弄来的。红圈标出来的地方,就是那个出口。”

  林琛接了过来,展开看了一眼,冲她点了点头。

  “多谢三娘。”

  “谢就不必了。”花三娘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我只是不想我的红灯院,明天变成一片瓦砾。你们要是能让独眼龙觉得,人是从我这儿丢的,而不是我把他耍了,我就烧高香了。”

  她深深地看了林琛一眼。

  “要是玩砸了,你们死在外面,我死在红灯院。黄泉路上,我可饶不了你。”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带着自己的两个心腹,从另一条小路快步离开。她必须赶在事情闹大之前,回到红灯院,撇清自己。

  空洞里,只剩下林琛,王二,和二十来个沉默的亡命徒。

  “走吧。”

  林琛将皮纸收好,带头走向了花三娘所说的那条通往西市暗渠的通道。

  那是一条更加狭窄的土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霉味和腐臭。

  众人举着火把,鱼贯而入。

  为首的一个汉子,是滚地龙留下的心腹,名叫“闷葫芦”,人如其名,不爱说话。他走到一个被铁栅栏封住的洞口前,和另一个同伴合力,将沉重的栅栏给抬了起来。

  一股更加污浊腥臭的气浪,从洞口里扑面而来。

  栅栏后面,是黑不见底的,流淌着污水的暗渠。

  林琛面不改色,第一个弯腰钻了进去。

  王二紧随其后。

  当他的脚踩进那冰冷黏腻的污水里时,腰后的“黑鳞”,似也跟着沉重了几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亡命徒正一个个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

  就在最后一个汉子钻进暗渠,准备将铁栅栏重新放下时,他身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同伴,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兴奋又紧张地开口。

  “看见没,刚才二爷拔刀那一下,乖乖……我腿肚子都软了。”

  “废话,”闷葫芦哼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黑鳞出鞘,是要见血的。”

  他顿了顿,将栅栏轻轻放回原位,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随后转过身,跟上了队伍。

  “今天晚上,独眼龙那边的人,怕是要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