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不是线索,这是圣旨-《大唐仵作笔记》

  林琛捏着那卷薄薄的黄麻纸,指尖能感觉到纸张的粗糙纹理。

  小宦官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去。

  长长的宫道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头顶的太阳有些晃眼,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梁王府的账目,一份朝中官员的名单。

  最顶上,王方庆三个字,像是用血写成的。

  这不是线索,这是圣旨。

  女帝不是要他去查案,而是要他去定罪。

  用她给的刀,去砍她指定的人。

  他收起纸卷,塞入袖中,迈步向宫外走去。

  这一路,他走得很慢。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变化。

  守卫宫门的羽林卫,看他的姿态,与他来时截然不同。

  之前是公事公办的漠然,现在,则多了一份审视与忌惮。

  左肃政台监察御史。

  这个官职,就像一个无形的烙印,烫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没有回狄府,也没有回自己那间简陋的居所。

  狄仁杰的马车没有出现,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从他踏出含元殿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大理寺的人。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他径直去了位于皇城之南的御史台官署。

  高大森严的门楼,门前立着两尊獬豸石像,象征着法度与公正。

  出示了宫中颁下的手谕,验明了身份。

  御史台的官员们看他的表情,复杂难明。

  有惊讶,有探究,更多的,是一种疏离。

  一个九品评事,一日之间,连升两级,空降御史台,这本身就是一件足以引起无数猜测的事情。

  更何况,他还是踩着东宫的废墟上来的。

  没有人与他攀谈,也没有人对他表示欢迎。

  他领到了自己的官印,一套崭新的八品御史官服,以及一块刻着“监察”二字的腰牌。

  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

  他换上那身青绿色的官服,腰间佩上官印与腰牌,走出了御史台。

  天色已经开始偏西。

  他没有片刻耽搁,直接拐上了通往永兴坊的街道。

  王方庆的府邸,就在那里。

  三日之期,如悬顶之剑。

  他没有时间去抽丝剥茧,只能用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一刀切下去。

  王府门前,一片萧索。

  府门紧闭,连往日用来看门护院的家丁,都不见了踪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树倒猢狲散的凄惶。

  林琛上前,叩响了门环。

  过了许久,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个老门房探出头来,睡眼惺忪,看到林琛这一身官服,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了不耐烦。

  “王公今日不见客,这位官爷请回吧。”

  说着,就要关门。

  林琛伸出手,抵住了门板。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腰间那块“监察”腰牌,亮了出来。

  老门房的瞳孔骤然一缩。

  御史台。

  这两个字,对任何官员府邸的下人来说,都意味着麻烦。

  他的态度立刻变了,腰也弯了下去。

  “不知是御史大爷驾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王方庆在何处?”林琛打断了他的谄媚。

  “公……公爷他……在书房。”

  “带路。”

  林琛的语气不容拒绝。

  老门房不敢再多言,连忙打开大门,躬着身子在前面引路。

  王府内,更是人心惶惶。

  丫鬟仆役们聚在角落里,交头接耳,看到林琛走过,又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纷纷低头散去。

  太子被废,贬为庶人。

  这个消息,比瘟疫传播得还要快。

  作为太子宾客,王方清的倒台,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

  书房外。

  林琛挥手让门房退下,自己推门而入。

  一股浓重的酒气混合着纸墨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

  书卷被扔得满地都是,一张名贵的紫檀木矮几被掀翻在地,上面摆放的笔墨纸砚碎了一地。

  王方庆就坐在狼藉之中。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发冠歪斜,满脸通红,手里还攥着一个酒壶。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在东宫指点江山的太子宾客,此刻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听到开门声,抬起醉眼,看到林琛,先是迷茫,随即认了出来。

  “是你……”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踉跄,又跌坐回去。

  “一个小小评事……也敢闯老夫的府邸……”他含混不清地骂着,“滚出去!”

  林琛没有理会他的叫骂。

  他走到书案前,将地上一本散开的《春秋》捡起,放回案上,然后将那份从宫中带出来的梁王府账目,轻轻放在了书上。

  “王公。”

  “我今日来,不是以大理寺评事的身份。”

  他拍了拍自己身上那件崭新的青绿色官服。

  “左肃政台,监察御史林琛,奉旨,向王公请教几个问题。”

  监察御史四个字,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王方庆的头上。

  他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死死地盯着林琛,又看了看那份账册,脸上血色褪尽。

  “陛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的意思,王公这样的聪明人,应该明白。”

  林琛拉过一张椅子,在王方庆的对面坐下。

  “东宫倒了,可这神都城里,还有很多人没倒。”

  王方庆的嘴唇哆嗦着,他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

  “我……我与梁王,素无瓜葛!”他急切地辩解。

  “是吗?”

  林琛从袖中,取出了那份名单。

  他没有展开,只是用手指在卷起的麻纸上,轻轻敲了敲。

  “陛下给了我一份名单。”

  “名单上的人,陛下说,都是梁王的人。”

  “而王公你的名字,在这份名单的最上面。”

  王方庆瘫在那里,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以为太子倒了,他最多是被罢官,被斥退。

  他万万没有想到,女帝的刀,竟然快到了这种地步。

  一环扣一环,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他成了弃子。

  不,他甚至连弃子都算不上,他只是一块准备用来砸下一个目标的石头。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我为东宫谋划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的功劳,是帮着一个想造反的太子,在南山下挖了一座兵器库。你的苦劳,是眼睁睁看着他被废,而你束手无策。”林琛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王公,你效忠的太子,已经成了房州的庶人。你的忠心,现在一文不值。”

  林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陛下给了我三日时间,让我上奏弹劾梁王武三思。”

  “这份奏疏,需要一些东西来写。”

  “你可以帮我。或者,你的名字,就会是这份奏疏的第一个字。”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只剩下王方庆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精光四射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灰败和绝望。

  “呵……呵呵……”他发出一阵干笑,笑声比哭还难听。

  “弹劾梁王?就凭这本假账?”

  他指了指桌上那份账目。

  “你以为女帝真的想办他?她只是想敲打他!你这把刀递上去,只会被他反手折断,然后连你带你身后的人,一起碾碎!”

  “这是我的事。”林琛语气不变。

  王方庆死死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那张年轻的脸上,只有一片漠然。

  他忽然明白了。

  林琛不是刀,他是一条被放出笼子的疯狗。

  女帝就是要看他去咬,咬得越凶越好,咬死谁,或者被谁咬死,或许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过程。

  “好……好一个监察御史……”王方庆的声音变得沙哑。

  他颤巍巍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你想当陛下的刀,我成全你。”

  他走到墙边,在一排书架上摸索了片刻,按动了一个不起眼的机括。

  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了后面一个暗格。

  暗格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铁盒。

  王方庆取出铁盒,放到林琛面前。

  “梁王真正的财富,不在账上,而在海外。这是他与新罗商人走私贸易的信物和凭证。”

  “有了这个,你才能真正咬疼他。”

  他看着林琛,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但是,光有这个还不够。你还需要一个人。”

  “一个能证明武三思私吞贡品,罪同谋逆的人证。”

  王方庆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像地狱里的耳语。

  “这个人,全天下都以为他三年前就死在了沙漠里。”

  “我知道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