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波云诡谲,朝堂棋局-《大唐仵作笔记》

  狄公的眉梢动了一下。

  他看着孙女,看着她拿着密卷,走向门口的背影,那份从容,不像是装出来的。

  “站住。”

  “官印是国之重器,岂是你说借就借的?”

  狄莺停步,回身。

  “祖父,您给我的,是一道必选题,而不是选择题。”

  她将那份密卷轻轻放在身旁的空几上。

  “林琛重伤,去不了。若放弃,线索中断,东宫的暗桩便成了心腹大患,日后不知会惹出多大的祸事。所以,这场文会,必须有人去。”

  狄公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茶叶。

  “那你待如何?派个人去,就说是大理寺少卿林琛?赵谦不是瞎子,东宫也不是傻子。一个新晋的四品要员,连张脸都对不上,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

  “他们要见的,不是林琛的脸,而是‘大理寺少卿’这个身份。”狄莺的思路清晰无比,“文会请柬上,写的只会是官职,而非姓名。林琛初入京城,又骤登高位,见过他真容的人,除了狄府和宫里几位,寥寥无几。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一个顶着林琛名头的人,只要手持大理寺的公文,或是加盖了官印的信物,便足以证明身份。至于赵谦那边,更好办。祖父只需派人提前知会一声,就说林少卿奉命查案,不便声张,需低调行事。他一个礼部侍郎,难道还敢拦着大理寺办案不成?”

  书房里安静下来,狄公拨弄茶叶的动作停了。

  他抬起头,重新审视着自己的孙女。

  这些弯弯绕绕,这些借势压人的手段,她竟能想得如此周全。

  “人选呢?”狄公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打算派谁去,替他做这把刀?”

  “阿七。”狄莺毫不犹豫地回答。

  狄公愣了一下。

  阿七,是狄莺身边最不起眼的那个护卫。平日里沉默寡言,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却是狄府护卫里身手最好、心思最细的一个。

  “他够机灵,也够忠心。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存在感。”狄莺继续补充,“一个太扎眼的人,反而会引起‘天蝎’的警惕。阿七这样的,最适合在暗中观察。”

  狄公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狄莺,似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聪慧、同样果决的妻子。

  她们都有着一股不输男儿的悍勇和智慧。

  良久,他从书案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

  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方冰冷的黄铜官印。

  “印,可以借你。”

  狄公将印盒推到她面前。

  “但你要记住,你今天借走的,不只是一方官印。是狄家的声誉,是太子的信任,是林琛的前程,也是你自己的未来。”

  “输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狄莺伸出手,稳稳地将那方印盒拿起。

  入手冰凉,却沉重得烫手。

  “我不会输。”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书房。

  西院的房间里,药味淡了许多。

  林琛靠在床头,正在看一卷兵书,只是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书上,时不时会望向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门被推开,狄莺走了进来。

  “你……”林琛刚一开口,就看到她手里捧着的那个紫檀木盒。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大理寺少卿的官印。

  “祖父把‘天蝎’的案子交给我了。”狄莺走到床边,将印盒放在床头柜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她言简意赅地将赵谦文会、东宫暗桩的事情说了一遍。

  林琛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不行!太危险了!”他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文会鱼龙混杂,‘天蝎’的人心狠手辣,你不能去!”

  “我当然不去。”狄莺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徒劳的动作,“你也不去。”

  林琛一怔。

  “我要借你的名头一用。”狄莺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会派人替你去。但那个人,需要你的指点。”

  林琛瞬间明白了她的计划。

  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惊叹,还有一种全然的信赖。

  “好。”他应下。

  他没有再劝阻,当她做出决定时,任何劝阻都是无用的。

  他曾许诺,他的刀,听她的号令。

  如今,她要亲自来用这把刀了。

  “我需要知道‘天蝎’的一切。”狄莺拉了张椅子坐下,神情专注,“他们接头的方式,惯用的暗号,成员之间有什么特殊的标记,或者行为习惯。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天蝎’行事诡秘,等级森严。下线的杀手,对组织知之甚少。”林琛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但思路却异常清晰,“不过,他们有一个习惯。”

  “为了确认彼此身份,他们会在交谈中,看似无意地提及一种西域的香料,名为‘赤蝎尾’。这种香料气味辛烈,极为罕见,只有他们内部才知晓。”

  “如果对方能顺着话头,说出这香料的特性,比如‘遇火则香气更甚,可安神,亦可为毒’,那身份基本就能确认。”

  狄莺将这几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还有呢?外形上,有没有什么特征?”

  林琛想了想,摇头:“他们不会在身上留下任何固定的标记,那太容易暴露。但为了传递一些简单的讯息,他们有时会用手指在桌案或杯沿上,做出一些特定的敲击动作。”

  他伸出没受伤的右手,用指节在床沿上,轻轻敲击起来。

  “两轻一重,是示警,代表有危险,立刻撤离。”

  “一重两轻,是确认,代表目标出现。”

  “三下快击,是行动的信号。”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即便只是做着示范,也透着一股利落的杀伐气。

  狄莺看得目不转睛,将这些节奏一一刻在脑海里。

  她问得极细,林琛也答得极详尽。

  这间小小的病房,成了他们的第一个作战室。

  不知过了多久,狄莺才将所有细节问完。

  她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

  “小姐……”林琛叫住她。

  狄莺回头。

  “万事,以你自己的安危为重。”他看着她,“如果你有任何危险,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我也会到你身边。”

  狄莺的心口,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快步走出了房间。

  夜色渐深。

  狄莺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阿七一身黑衣,静静地站在书案前。

  “事情,都听明白了吗?”狄莺问。

  “听明白了。”阿七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起伏。

  “这是礼部侍郎赵谦府邸的舆图,你记下。”狄莺递过一张纸,“这是加盖了官印的空白公文,以备不时之需。”

  “你此行的目的,不是抓人,也不是打草惊蛇。你只要做一件事——找出那个暗桩是谁。”

  “记住林琛教你的暗号和接头方式。找到人后,什么都不要做,立刻回来向我复命。”

  “是。”

  “去吧。”狄莺挥了挥手。

  阿七躬身行了一礼,身形一闪,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窗外的夜色里。

  狄莺独自站在书房中央,看着桌上那方沉重的官印。

  三天后,赵谦的文会。

  那将是她第一次,真正将手,伸向这波云诡谲的朝堂棋局。

  而她手中的第一颗棋子,已经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