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最是亮处,也是暗处-《大唐仵作笔记》

  火把的光,从窗缝里钻进来,在屋里的墙壁上疯狂舞动。

  护卫们杂乱的脚步声,踩踏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越来越近。

  李文远那句“给我仔细地搜”,带着冰冷的寒意,穿透了木板,刺进她的耳朵。

  她手里的布包沉甸甸的,里面是烈酒、金疮药、干净的布条。

  是那个血人活命的希望,也是随时能将整个狄府拖入深渊的铁证。

  回去的路,被堵死了。

  火光已经蔓延到后院,将通往绣楼的小径照得亮如白昼。

  钟妈妈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皱纹里都写满了恐惧。

  她抓住狄莺的手臂,老迈的手抖得厉害。

  “小姐,怎么办?您……您不能出去!”

  狄莺的脑子嗡嗡作响。

  她看着窗外移动的火光,那些护卫正粗暴地推开一间间下人房和柴房的门。

  他们很快就会搜到这里。

  然后,就是不远处的绣楼。

  她的绣楼。

  那里有她最私密的闺房,有她未完成的刺绣,还有一个……本该被千刀万剐的通缉犯。

  躲,是躲不过去的。

  狄莺的呼吸,急促而滚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想起了爷爷站在书房门口,那单薄却决不退让的背影。

  想起了林琛躺在井边,用最后的气力吐出的那句“狄公……危矣”。

  恐慌和混乱,慢慢退去,留下了一片坚硬的礁石。

  “妈妈,”狄莺反手握住钟妈妈的手,声音异常镇定,“你待在屋里,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你已经睡下了,什么都不知道。”

  钟妈妈还想说什么,却被狄莺的眼神制止了。

  狄莺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窗外。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将那个装满药品的布包,紧紧地攥在手里。

  然后,她拉开了房门。

  “小姐!”钟妈妈的惊呼被她关在了门后。

  狄莺迎着那些晃动的火光,走了出去。

  她没有躲,没有藏,走向那群正在搜查的护卫。

  “站住!什么人?”

  为首的那个护卫头目立刻发现了她,厉声喝道,几名护卫立刻围了上来,手中的长矛对准了她。

  当火光照清她的脸时,那头目明显一愣。

  “是……是小姐?”

  “瞎了你的狗眼。”狄莺的声音,“这么晚了,你们在我的地盘上,想造反吗?”

  她的绣楼就在这后院深处,平日里除了她和钟妈妈,连洒扫的丫鬟都不能轻易靠近。

  这里,确实是她的地盘。

  那头目被她骂得一滞,连忙躬身:“小姐息怒,我等是奉李大人之命,搜查刺客。”

  那头目额上见了汗。

  冲撞主子,这罪名可大可小。

  “小的们不敢……只是李大人有令……”

  “李大人?”狄莺打断他,“李文远是外臣,我是这狄府的主人。在他的眼里,还有没有我爷爷,还有没有狄家的规矩?”

  她一步步向前,逼得那几个护卫下意识地后退。

  “搜查刺客,可以。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来惊扰我的绣楼?我爷爷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你们在这里大呼小叫,是想让他老人家不得安宁吗?”

  “滚!”

  那群护卫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莺儿小姐好大的火气。”

  李文远披着一件外袍,背着手,慢慢踱了过来。

  他一来,那些护卫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重新挺直了腰杆。

  狄莺的心,猛地一沉。

  “李大人。”她敛去怒容,微微屈膝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不敢当。”李文远虚扶了一下,“夜深露重,小姐怎么不在房里安歇,反而跑到这下人住的地方来了?”

  他的话语很轻直戳要害。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狄莺面不改色,“手受了伤,来钟妈妈这里取药。”

  她坦然地伸出手,将那个布包递到他面前。

  “李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打开看看。”

  李文远扫了一眼那个普通的蓝色布包,又看了看狄莺那张毫无畏惧的脸。

  他笑了笑。

  “莺儿小姐言重了。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那林琛狡猾无比,我担心他会狗急跳墙,对小姐不利。”

  他向前走了两步,离她更近了些。

  “既然小姐在这里,想必,你那清静的绣楼,是一定安全的了?”

  “李大人的意思是,要搜我的闺房?”她抬起头,直视着对方,“可以。只是,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闺房被一群男人闯进去搜查,这事若是传了出去,不知丢的是我狄莺的脸面,还是狄家的脸面,又或者是……你李大人不懂规矩的脸面?”

  李文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只知吟诗作画的闺阁少女,言辞竟如此犀利。

  “为保狄公万全,些许虚名,何足挂齿。”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显然不打算退让。

  “好。”狄莺忽然笑了,“既然李大人坚持,那便请吧。不过,还请李大人稍候片刻,容我进去,将一些女儿家的贴身物件收拾一下,免得污了各位官爷的眼。”

  她说完,便要转身,朝绣楼走去。

  这个举动,反倒让李文远迟疑了。

  如果她真的藏了人,此刻应该是想尽办法阻止搜查,而不是如此坦然地“邀请”。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他看着狄莺纤弱的背影,看着她手里那个再普通不过的药包。

  “罢了。”李文远忽然开口。

  狄莺的脚步停住。

  “小姐的闺房,自然是信得过的。不必搜了。”李文远摆了摆手,“惊扰了小姐,是我的不是。你们,都退下,不要在后院喧哗。”

  “是!”那群护卫如蒙大赦,立刻退了出去。

  李文远对着狄莺,拱了拱手。

  “小姐也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便转身,也跟着离开了。

  直到所有火光和脚步声都消失在院墙之外,狄莺才发现,自己攥着药包的那只手,已经麻了。

  她没有停留,用最快的速度,几乎是跑着,回到了自己的绣楼。

  推门,闪身,落锁,一气呵成。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瘫坐在地上。

  屋子里,那股混杂的气味,比她离开时更加浓重。

  她抬起头。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软榻上。

  那个男人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盖在他身上的薄毯,一角已经滑落,露出了那截被血浸透的、固定着木板的手臂。

  他身上的热度,将整个房间都变成了一个蒸笼。

  狄莺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到榻边。

  她打开了那个用勇气和谎言换回来的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