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钱队长“家访告密”-《沉浮录!》

  车轮碾过寂静的环城北路,月光照着他的后背,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射到身前的柏油路面上,自行车前轮,一路追逐着地上的身影向西快速的滚动。城市的喧嚣彻底退去,只有零星的灯火在远处明灭。回到熟悉的交通局家属区时,四周已是漆黑一片,唯有几家窗户透出的微弱灯光,如同沉睡巨兽身上稀疏的鳞片。

  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陈旧家具和淡淡饭菜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客厅里没有开大灯,只有那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屏幕亮着,正在播放着某个深夜节目的尾声。画面有些闪烁,声音被调得极低,几乎细不可闻,像一只疲惫的蚊子在角落里哼哼。这微弱的电视屏幕光源,勉强勾勒出沙发上一个人影的轮廓。

  江春生反手轻轻带上门,尽量不发出声响。“妈?您还没有睡?”他试探着叫着问了一声,声音放得很轻。

  “嗯,回来了?”母亲徐彩珠的声音响起,带着固有的关切和长时间等待后特有的沙哑般嗓音。她身体动了动,伸手摸索着沙发旁边那盏老式落地灯的拉绳开关,眼睛从闪烁的屏幕转向门口。

  “啪嗒”一声轻响。

  昏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电视机屏幕带来的冷清感,填满了沙发前这一小片空间。徐彩珠的脸在灯光下清晰起来。她身上披着蓝色的春装,头发有些松散地挽在脑后,眼角眉梢刻着岁月留下的细纹,脸上此刻都透着一股等待的倦意。然而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直直地落在刚进门的江春生身上。

  “春生啊!来,坐这儿。”她拍了拍身边沙发空着的位置,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

  母亲徐彩珠夜深人静等他回家后才会去安心睡觉已经是常态,但今晚却不太寻常。以往都是关心几句后就催他赶紧洗了上床,今晚却破天荒的叫他先坐下,看来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至于说什么,他心里没有底。

  他低头扫了门口的鞋架一眼,父亲江永健常穿的那双已经有些变形的旧皮鞋,静静的躺在鞋架最上层。——看来父亲在家,此刻,应该已经睡下了。

  “妈?这么晚了,您先去睡吧!有什么话明天早上再说行吗?”江春生嘴上虽然表达出了异议,但身体还是依言走过去,随手把提包放在茶几上,然后在母亲徐彩珠指定的位置坐下。老旧的沙发弹簧发出轻微的呻吟,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电视机那微弱的、含混不清的声音成了背景里唯一的噪音。

  徐彩珠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江春生脸上、头发、衣领处乃至整个上身仔细扫过。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

  徐彩珠的鼻子微微翕动,像是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又喝了不少酒吧?”徐彩珠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跟朋友聚会?”

  “嗯,”江春生应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就是原来在治江卫生院的老朋友李志超,还有他姐夫于永斌和他一个大老表。四个人也就喝了两瓶酒,不多。”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松一松衬衫领口,却在半途又放了下来。

  徐彩珠的目光紧随着他的手,没有放过他这细微的动作。她没接话,只是继续看着他,那目光沉静,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让江春生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开了层层掩饰,暴露在灯光下。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女性的、清新温润的香味,在酒气的掩盖下,如同水底的暗流,终究无法彻底遁形,固执地钻进她的鼻腔。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电视机屏幕上的画面已经变成了一片闪烁的雪花点,发出单调的“沙沙”声。江春生被母亲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找个借口起身去倒杯水。

  “你们吃饭就只有四个人?应该还有其他人吧……”徐彩珠突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你身上怎么又有股女孩子的味道?”她顿了顿,那双深邃、清亮的眼睛,牢牢锁住江春生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的脸,语气更加直接,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探询,“跟上个礼拜……你晚上回来时沾的那股香味……一模一样。”

  江春生只觉得头皮一麻,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他万万没想到母亲的嗅觉竟如此敏锐,更没想到她记得如此清楚!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或掩饰,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巴张开,却只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啊?没……没什么味道啊?可能是……饭店里服务员的……”

  他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母亲直视的目光,声音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心虚。这种欲盖弥彰的笨拙反应,在徐彩珠这样历经世事又心细如发的母亲面前,简直如同雪地上的墨迹一样刺眼。

  徐彩珠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猜测瞬间坐实了八九分。她没有立刻拆穿,只是微微前倾了身体,昏黄的落地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那双眼睛在阴影里显得更加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她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却让江春生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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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生啊!”徐彩珠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清晰而缓慢地问出了一个名字,“那女孩子……是不是叫——朱文沁?”

  轰隆!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劈在江春生的头顶!

  他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所有的表情在刹那间凝固、碎裂!震惊、难以置信、慌乱……种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冲刷过他的眼底。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身体猛地一僵,背脊瞬间挺得笔直,连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滞了。他死死地瞪着母亲徐彩珠平静无波的脸,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妈?!您……您怎么知道?!”江春生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带着震惊过度的嘶哑和颤抖。这个名字从母亲徐彩珠口中如此清晰地吐出来,简直比刚才在冬青树下被朱文沁咬的那一口还要让他心惊肉跳!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轰鸣声。

  看到儿子这副如遭雷击、魂飞魄散的模样,徐彩珠一直绷着的脸上,反而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了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有终于确认的释然,有“果然如此”的了悟,甚至还有一点点……看穿了儿子小秘密的、属于母亲的狡黠。她紧绷的身体也微微放松下来,靠回了沙发背。

  “我怎么知道?”徐彩珠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平静,“今天晚上你们钱队长钱正国,到家里来了。”

  钱队长?!……到家里来了?!

  江春生脑子里那团混乱的浆糊似乎被这个名字搅动了一下,但巨大的震惊让他依旧无法思考,只是下意识地重复:“钱……钱队长?”

  “嗯,”徐彩珠点点头,目光在儿子呆滞的脸上扫过,“钱队长一个人来的,跟你爸聊了207国道的事,另外还特别聊到了你的一些事。”

  江春生想起郑家明和他曾经聊到过,钱队长肯定会抽空到家里来和自己父母说些事。没想到钱队长今晚就毫无预兆的来了。虽说是意料之中,但却实在又出乎意外。

  徐彩珠顿了顿,看着江春生依旧茫然又震惊的表情,她并不打算听江春生说什么,仿佛自我唠叨的继续道:“他说,他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是他好朋友的小女儿,他看着长大的,这姑娘叫朱文沁,父亲是规划局的。姑娘家里条件很好,是家里的幺宝,父母都是干部,说这朱文沁很懂事,长的很漂亮,工作也体面,在银行上班。”徐彩珠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江春生的心上。

  “钱队长还说,朱姑娘家里对你印象很好,她父母也支持,而且他父亲也认识你,——你们还一起出去钓过鱼,对你也很满意。”徐彩珠说到这里,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感慨,“钱队长是个热心人,也是真关心你。他说看你们俩处得不错,发展得挺好,让我和你爸放心。”

  江春生张了张嘴,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原来钱队长不仅牵线搭桥,还亲自登门“汇报”来了!难怪母亲会知道朱文沁的名字,钱队长都把情况说的这么详细了!

  “你爸,”徐彩珠朝卧室方向努了努嘴,“你爸……听了钱队长介绍,心里挺高兴、也很放心。”徐彩珠动了动身体,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唠叨:“钱队长一走,你爸就洗洗睡去了。你爸自从调过来后,天天都很忙,明天一早又要去207指挥部。这一段时间,你爸他对你的事关心的少了,你可不要怪他。”

  “妈!我知道,不会的。我知道您和爸都很辛苦。我会尽量的不给您和爸添麻烦。”江春生认真的回应。

  她看着江春生,昏黄灯光下,眼神变得更加柔和,带着母亲独有的关切和慈爱,“春生啊,钱队长这么上心,朱文沁这姑娘听起来也确实是个好孩子。人家工作好,家里也好,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江春生放在膝盖上、因为震惊和紧张而微微握紧的手背,那掌心带着操劳留下的薄茧,却异常温暖。

  “我和你爸,”徐彩珠的声音温和而坚定,“都没意见。这么好的姑娘,要懂得珍惜。两个人好好处,真心实意地待人家。以后……有空了,带她来家里玩玩,认认门。我也想亲眼看看,是不是真像钱队长说的那么好,那么俊,那么懂礼数。”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和好奇。

  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冲上江春生的心头,瞬间冲散了所有的震惊和慌乱,只剩下满满的感激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反手紧紧握住了母亲温暖粗糙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妈……我知道。谢谢……谢谢你和爸。——妈!我不是有意要隐瞒您和爸的,主要是之前……之前雪燕……是我太草率了,让你和爸都担心了。所以……我是想在和文沁的关系真正发展到成熟的阶段,再来给你和爸说的。没想到钱叔他……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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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彩珠看着他眼中涌动的情绪,脸上那抹淡笑终于舒展开来,眼角细密的皱纹也显得格外柔和。她收回手,又恢复了平常的语气:“钱队长在工作和个人问题上这么关心你,这样的好领导是可遇不可求的。春生啊!你要知恩图报,好好工作,和朱姑娘也要好好相处,不要辜负了钱队长的期望。”

  “嗯,妈!您就放心吧!”江春生连忙点头,而心情还未完全平复。

  徐彩珠长叹了一口气,再次伸手轻轻拍了两下江春生放在膝盖上的手背,吩咐道:“嗯!以后要少喝酒。你快去洗洗了早点睡吧。”

  “好!——对了,妈,明天上午我和于永斌他们一起要去治江,晚上回来会比较晚。”江春生把明天的安排告知了母亲徐彩珠。最后,在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补充道:“文沁……她也一起去。”

  “哦?她也去?”徐彩珠微微扬了扬眉,眼中掠过一个人丝了然,随即点点头,“也好,年轻人多走动走动。带她去治江那边看看……路虽然你熟,骑车一点要慢点,切记要注意安全。晚上回来,黑灯瞎火的,尤其要当心。”她絮絮地叮嘱着,每一个字都透着关切。

  “妈,您就放心吧,我们是一起坐面包车过去,会很安全的。”江春生郑重地说明。

  “嗯!你一定要提醒你朋友,要开车可千万不要喝酒,好多事故就是喝了酒出的。”徐彩珠依然不放心的叮嘱。

  “妈!您放心吧,跑那么远的路,我们不会让司机喝酒的。”江春生认真的表示。

  徐彩珠似乎终于放下心来,那股支撑着她等待到深夜的劲儿也松懈了,脸上显露出明显的疲惫。她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行了,快去洗把脸,用热水烫烫脚,赶紧睡。明天还得跑远路。”她抬手掩住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妈,你也快休息吧。”江春生跟着站起来,看着母亲疲惫的身影,心里满是愧疚和心疼。

  徐彩珠摆摆手,没再说什么,趿拉着布鞋,脚步有些蹒跚地先去关了电视,然后转身走向主卧室,轻轻推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内。

  客厅里,只剩下江春生一个人,还有那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落地灯,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母亲刚才的话语,钱队长的突然来访,把朱文沁这个名字,如此坦然地放在了家庭的台面上……这一切来得太快,却又不出乎意料。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腹轻轻擦过自己的下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朱文沁忘情一咬带来的微微刺痛感和湿润感。冬青树影下,她那带着羞涩与大胆、依恋与占有欲的眼神,在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浮现。

  明天……治江铸造厂……李大鹏,还有叶欣彤……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来一丝沉甸甸的忧虑。然而,母亲那温和却带着鼓励的话语——“这么好的姑娘,要懂得珍惜”——仿佛带着某种沉静的力量,又悄然压下了那丝不安。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抬手,关掉了那盏昏黄的落地灯,客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而窗外的月光却十分皎洁。

  他转身,脚步放得极轻,提起茶几上的提包,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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