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下山之志-《上善若水,寻安》

  清晨的露珠还挂在药圃的叶片上,我已经在园中忙碌了一个时辰。昨夜辗转难眠,脑海中全是"九转回春汤"的残方和张道长提到的中医交流会。五十岁的年纪,本该安于山居生活,可那些古籍中的智慧却像一粒种子,在我心中生根发芽。

  "这么早就来折腾你的宝贝草药?"林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枣茶,"喝点暖暖身子,秋露重,别着了凉。"

  我接过粗瓷碗,温热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茶汤澄澈,沉在碗底的红枣和漂浮的姜丝散发出辛甜交融的香气。我啜饮一口,暖流从喉咙滑入胃中,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明儿还没起?"我望向屋子的方向。

  "昨晚和同学聊到半夜,让他多睡会儿。"林素蹲下身,帮我整理刚采收的草药,"你昨天从道观回来后就心不在焉的,是不是那些古籍有什么特别发现?"

  我放下碗,从怀中掏出《青城药膳录》,翻到记载"九转回春汤"的那页:"你看这里,张道长带来的《食疗本草》中记载的'神仙粥',与师父传我的这个残方有七分相似。"

  林素凑过来看,她虽不懂医术,但多年耳濡目染,也能看懂些基本配方:"这'九蒸九晒'的工艺倒是稀奇,一味黄精要反复蒸晒九次,得费多少工夫?"

  "正是如此才显珍贵。"我指着笔记上的文字,"师父曾说,这'九转'之法能激发药材的深层药性,达到寻常制法十倍的效果。"

  林素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页,眉头微蹙:"你...是不是想下山去寻找完整的配方?"

  我怔住了。这个念头确实在我脑海中闪过,却没想到被妻子一眼看穿。阳光穿过药圃的篱笆,在我们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张道长建议我去成都参加一个中医交流会,"我斟酌着词句,"还提到...或许可以在城里开一家小药膳馆。"

  林素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整理着草药:"你考虑好了?"

  "还没有。"我叹了口气,"在山上住了三十年,突然要下山..."

  "是为了明儿吧?"林素突然说,眼睛直视着我,"他若真去成都读书,你想离他近些。"

  我沉默不语。林素总是能看透我的心思。儿子去成都读书的事,虽然我们尚未决定,但作为父亲,我确实希望能陪伴他度过人生这个重要阶段。

  "也不全是。"我最终说道,"张道长说得对,现在城里人生活忙碌,亚健康问题多,药膳或许真能帮到他们。"

  林素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我去准备早饭。这事...等明儿醒了,你们父子好好谈谈。"

  望着妻子离去的背影,我心中五味杂陈。山居生活简单纯粹,每日与药草为伴,研究食疗法门,本是我最大的乐趣。但那些古籍中记载的药膳智慧,难道不该让更多人受益吗?

  "爸!"程明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穿着校服,头发还乱蓬蓬的,显然是刚起床,"李浩说您做的四神汤比他妈妈熬的还好喝,想问问配方呢!"

  我笑着摇头:"药膳配方因人而异,哪能随便给人?他若是脾胃虚弱,我可以帮他配一副适合的。"

  程明蹲在我身边,好奇地翻看我的笔记:"这是什么?字好小啊。"

  "《青城药膳录》,我这些年研究药膳的心得。"我指着其中一页,"这是专门为你配的健脑方,用核桃、黑芝麻、桂圆肉做的糕,你每次考试前都吃的。"

  "原来如此!"程明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每次考前吃了这个糕,脑子就特别清醒。"他忽然压低声音,"爸,昨天没来得及细说...关于成都七中的事..."

  我放下手中的药铲,认真看着儿子年轻的面庞。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那是尚未褪去的稚气。

  "你真的很想去?"我问。

  程明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七中的升学率全省第一,而且有最好的实验室和图书馆。"他顿了顿,"就是...离家太远了。"

  我摘下手套,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去吃早饭。这事我们边吃边聊。"

  餐桌上,林素准备了清粥小菜和刚蒸好的茯苓馒头。程明的同学李浩已经坐在桌边,见我们进来,连忙起身行礼:"程叔叔早!昨晚打扰了。"

  "不必客气。"我示意他坐下,"听明儿说你对药膳感兴趣?"

  李浩推了推眼镜:"我妈妈身体不好,常年吃西药,副作用很大。昨天喝了您的四神汤,感觉比吃药还舒服,所以..."

  我仔细观察这孩子的面色:苍白中泛青,眼下有淡淡的黑影,是典型的用脑过度、气血两虚的表现。

  "你每晚学习到几点?"我盛了碗粥递给他。

  "凌晨一两点吧。"李浩不好意思地说,"高三了,得抓紧。"

  我摇摇头:"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神补。你这样透支身体,再好的药膳也补不回来。"我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罐,"这是安神茶,睡前喝一杯,能帮你早些入睡。"

  李浩感激地接过,小心地放进书包:"谢谢程叔叔!"

  早饭过后,程明送同学下山。我站在院门口,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秋风送来阵阵药香,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素素,"我转身对妻子说,"我想去趟道观,和观主商量下山的事。"

  林素正在晾晒衣物,闻言停下动作:"决定了?"

  "嗯。"我点点头,"明儿若去成都,我们就一起下山。在城里开个小店,既能照顾他,又能传播药膳之道。"

  林素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其实我早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

  "这些年你每次研发出新药膳,我都偷偷记下了制作过程和客人的反馈。"林素走进屋里,取出一个布包,"喏,都在这儿呢。"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厚厚一叠纸页,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食谱和心得。有些页面还贴着干花标本,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我翻看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来妻子一直在默默支持着我的药膳研究。

  "你..."我喉头有些发紧,"什么时候开始记的?"

  "从明儿出生那年。"林素的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记得吗?他百日咳,你三天三夜没合眼,研制出那个梨膏糖。"

  我当然记得。那时儿子咳得小脸通红,我翻阅了所有医书,最终用川贝、雪梨和蜂蜜熬制成膏,才止住了他的咳嗽。

  "这些..."我翻动着纸页,"比我的笔记还详细。"

  林素得意地笑了:"你只管研究药理,我负责记录实际效果。哪个客人吃了有效,哪个不适应,我都记着呢。"

  我一把抱住妻子,闻着她发间熟悉的皂角香气。二十多年的相伴,我们早已心意相通。她早知我会做出下山的选择,并为此准备了多年。

  "我去道观了。"松开怀抱时,我说,"中午回来吃饭。"

  "记得去李婶家一趟,"林素叮嘱道,"她腰腿痛的毛病又犯了,上次给的药酒快用完了。"

  下山的路我走了无数遍,今日却觉得每一步都格外清晰。路边的野菊花开得正盛,我采了几朵,准备晒干了泡茶。转过一个山坳,太清观的红墙已映入眼帘。

  观里正在做早课,诵经声悠扬悦耳。我没有打扰,径直去了藏经阁。玄诚师兄正在整理书架,见我进来,放下手中的拂尘:"程师弟来得正好,张道长留了东西给你。"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锦盒,递到我手中。盒子不重,却让我心头一颤。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卷竹简的复制品,正是上次看到的《道藏》食治篇。

  "张道长今早回龙虎山了,临走前让我转告你,"玄诚师兄捋着胡须说,"十月初八,成都中医交流会,他期待与你重逢。"

  我抚摸着竹简上的刻字,心中已有决断:"师兄,我...打算下山了。"

  玄诚师兄并不惊讶,只是微微颔首:"为了明儿那孩子?"

  "不全是。"我将这些天的思考娓娓道来,"药膳之道,本就是为了济世救人。藏在深山,终究只能惠及少数人。"

  "你师父若在,也会支持你的。"玄诚师兄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旧册子,"这是玄静师弟当年的笔记,里面有些药膳方子没来得及传给你。"

  接过师父的笔记,我的手微微发抖。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药食同源,膳药同理。调和五味,平衡阴阳,乃养生之本。"

  "观主那里..."我有些犹豫。

  "观主早料到了。"玄诚师兄笑道,"他说你尘缘未了,早晚要下山。太清观永远是你的家,随时欢迎你回来。"

  离开藏经阁,我去拜见了观主。老道长年近九旬,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听完我的来意,他闭目沉思片刻,忽然问道:"程远,你可知何为道?"

  我恭敬回答:"道法自然,清静无为。"

  "错。"观主睁开眼,目光如炬,"道在人间。饮食起居,皆是修行。你以药膳济世,何尝不是修道?"

  我如醍醐灌顶,多年来对"出世"与"入世"的纠结豁然开朗。恭敬地行了大礼,我退出静室,心中已无挂碍。

  回程时,我绕道去了山下的李家村。李婶是村里的老住户,多年来一直用我配的药酒缓解风湿痛。她家的小院种满了各色花草,一进门就闻到浓郁的草药香。

  "程道长来啦!"李婶热情地迎出来,"上次的药酒真灵,我腿疼轻多了!"

  我为她把了脉,又检查了关节情况:"这次换个方子,加些透骨草和红花,活血效果更好。"

  配药时,李婶突然问:"听说您家明儿要去成都读书?"

  "还没定呢。"我研磨着药材,"您听谁说的?"

  "村里都传遍了。"李婶倒了杯自制的大麦茶给我,"镇上中学的王老师说的,说明儿是咱们青城山出的文曲星呢!"

  我哑然失笑。儿子成绩虽好,但"文曲星"未免夸张。不过山里人朴实,对读书人总是格外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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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明儿真去了成都,"李婶压低声音,"您和林娘子是不是也要跟去?"

  我惊讶于消息传得如此之快,只得如实相告:"是有这个打算。想在城里开个小店,卖些药膳。"

  "那敢情好!"李婶拍手道,"我侄女在成都开茶馆,回头介绍你们认识。城里人讲究养生,您的药膳准受欢迎!"

  离开李婶家,我沿着溪流往回走。秋日的阳光洒在水面上,碎金般闪烁。这条溪流源自青城山巅,一路蜿蜒向下,最终汇入岷江,奔向更广阔的天地。我突然觉得,自己和这溪水何其相似——在山中沉淀多年,如今也该流向人间了。

  回到家时,程明已经回来了,正帮着林素准备午饭。见我进门,他兴奋地跑过来:"爸!校长来电话说,成都七中愿意给我全额奖学金!"

  我放下药篓,擦了擦手:"这是好事啊。"

  "可是..."程明犹豫了一下,"如果我去成都,您和妈妈..."

  林素从厨房探出头来:"傻孩子,我们正打算跟你一起下山呢!你爸要在成都开药膳馆。"

  程明瞪大眼睛:"真的吗?那太好了!"他忽然想到什么,"可是...道观怎么办?药圃怎么办?"

  "道观永远是我的根,随时可以回来。"我微笑着说,"至于药圃...有些草药可以移栽,有些则需要在城里重新培育。"

  午饭时,我们热烈讨论着下山的计划。程明对成都了如指掌,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各个区域的特点:"宽窄巷子游客多,但租金贵;青羊区环境好,离七中也近..."

  看着儿子兴奋的样子,我和林素相视一笑。这个决定,终究是做对了。

  饭后,我独自来到药圃,一株一株地查看这些陪伴我多年的草药。有些可以带走,有些则必须留下。黄精和党参可以移栽,但那些野生移植的灵芝和首乌,恐怕难以适应城里的环境。

  "爸。"程明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这些...都带不走吗?"

  我摇摇头:"药草如人,各有其性。有些适合山野,有些却能适应市井。"我指着一丛茂盛的薄荷,"像这种,在哪都能活。"

  程明蹲下身,轻轻抚摸着一株开花的菊花:"我会想念这里的。"

  "我们也会。"我拍拍他的肩膀,"但人生就像熬药,火候到了,就该换种方式。青城山永远是我们的家,但世界那么大,也该去看看。"

  夕阳西下,药草在余晖中摇曳。明天,我们将开始准备下山的行装。而今晚,我要在《青城药膳录》上记下新的篇章——关于如何在红尘中,继续我的药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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