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坐吃山崩-《天青之道法自然》

  夷门一出心不哀,

  便揽日月入胸怀。

  是非难从我且去,

  飙风沧海云自开。

  风涛再起姑苏疫,

  黑雾屠城曼九陔。

  苟利家国身先死,

  笑言赵杲送曾哀。

  话说这宋正平此次来到这姑苏平疫,究竟是不是如那“老赵送登台”一般一去不回,倒是无人可料。

  然,疫病者,天地恶厉之气也!人感毒气或从口鼻入,或侵皮毛,而入脏腑膏肓,直至不治。

  姑苏此疫,起于六月,始于坊间,以次传播,渐至西关。

  凡疫病初到,必先见死鼠。或毙于街道,或漂尸于河塘。是谓发天地之藏诸蛰皆死。

  是时虫蚁皆死,鼠穴居亦蛰之类,随流漂尸,而后及于人。

  年少强壮者三日,老幼妇孺朝发夕死。

  时,一家而死数人者,或全家覆绝者比比皆是。

  然,死者为其邻人所惧,便抛尸入街不敢掩埋,死人万有奇也。

  至九月中,疫病至全城。

  疫症初起时,即发热恶寒,呕逆眩晕,其似“伤寒少阳”之病。惟发热如蒸笼,眩晕不能起,凡染病者先是高热大渴,不出两日便咳血不止,身热烫手。

  多则两日少则半日,便浑身黑斑死于非命也。

  后发病者,或目赤或红或黑,或吐虫或吐血,此其间各有不同。

  而后来发展的更加的迅猛。凡染疫者,便是一个朝发暮死。

  以致姑苏城内百姓父不能顾子,兄不能顾弟,夫妻不能相顾。一时间恸哭之声遍间里。

  初见此疫病,城中医者不识。观其面赤吐血,便作血症医治。致使染疫者误药,不日而毙。

  是为疫初死者甚巨,而染病之医者甚多。

  如此,便是个庸医伤命麽?

  也不能这样说。

  如是庸医,且不用搭上自家的性命来害你家这将死之人。

  只因此病不常见,令医者不识。

  若是那常见之病,也不会发展为死者甚剧的疫情,而不可控也。

  疫病,不识者则为不治,然非不可治。

  只不过是医者不明发病机理,无从下手尔尔。

  医者无奈,也只能亲探病体,凭了以往的经验摸索前行。

  此事如同战场趟雷,只能留下些许的笔记,将自己的尸骨作为后来人之路标尔。

  很佩服这种人,其强悍之处,乃明知是死亦不惧前路,虽弱而不畏彼强也。

  毕竟人对于天地自然来说,始终是渺小的。

  何为灾疫?乃天降罚人。

  是为天地不仁,视天下苍生为刍狗。

  倒是这些个弱者敢为!只为守正,故无畏!

  平江军节度使见控疫无望,便令黑旗封城,铁锁横江。

  并令以城十里为界,十里内迁民进城,焚烧民房,燃硝磺,遍洒石灰,图断绝疫病外传。

  又令:城中百姓“不出户庭,无咎。”

  姑苏封城的消息传出,便搅得沿途百姓人心惶惶,出逃者比比皆是,以致各个城空村村无人。

  至梅龙,且是城中富户高价雇船,伶仃漂于海上,以期躲了这天降的责罚!

  宋正平于上海沙洲,见这满海面的船舶飘荡。几经打听,这才知晓姑苏恶疫之事。

  又闻此疫传播甚速,甚是凶险。不过数日,姑苏城内便是一个染病者无数,路倒无算。

  然,既为疫病,又是一个凶险,仅靠了躲是躲不过去的。

  且身为医者,断也不能袖手旁观了去。

  于是乎,连夜告请梅陇镇牢城营的管束,带了宋易一主一仆星夜赶往姑苏。

  初到这姑苏城,便见这疫病之惨烈。那叫一个户户封门,家家挂孝,街市之上鲜见活人。

  病死、路倒者陈尸街边,焚尸之烟遮蔽天日。

  一路赶到城中太平惠民局,然亦是一个惨烈。局中百名医官,仅只存名薄耳。

  问之,竟惹的那太平惠民局的医官瞪眼恸哭,望了他这医帅口中呕哑。

  只几日内,别说这太平惠民局,便是这城中医者亦是一个损失惨重,剩不下几人来。现下,这偌大的姑苏城,已无医者可用也!

  咦?这城中医者怎的是个如此的惨烈?

  这事没办法说。

  究其原因,只能说城中医者没什么医治疫病经验。

  又因病患寒热虚实不同,需辨证施治。行望闻问切自然是少不了的。

  因此,那姑苏城内医者且在疫情第一波次下来,便是个感染者巨多,不过几日,医者便损失殆尽了去。由此,便导致了城中疫病不可控。

  然,虽是个满眼的麻烦。但此疫情状,于那宋正平倒是个似曾相识。

  元佑四年,杭州有恶疫爆发,亦是夏秋相接之时。

  时任知州苏轼以“圣散子”平疫,且见了一个奇效。

  彼时,时任太医局局正的宋正平,被派往杭州勘查平疫。

  却对这有当时有奇效的“圣散子”饶是一个颇为忌惮。

  怎的?有奇效不好嘛?管他什么药,能救命就行啊!忌惮个什么?

  药这事没法说。

  有奇效的药也不一定就是什么好药。激素类药也是药,也有奇效,不过副作用也是蛮大的,那叫一个系统性伤害。

  也别说激素类药物。

  像兴奋剂这玩意一样,吃下去就见效,立马让人兴奋的不行不行的。那精神状态,那身体状态,那是好的不要不要的。老虎都能打死几只!

  但是,一旦药劲过了,比起原先,倒是要糟糕上许多。

  那些个药我没吃过,也没什么发言权。

  肌酸这玩意儿我是吃过,有亲身的体会。

  提高运动表现那叫是立竿见影。原本能推百十公斤极限的,立马给你长到二百公斤做组!而且,肌肉状态也是充盈的很,看上去又大又干。

  但是,这玩意儿对肝肾的危害也是蛮大的。尤其是那种纯度不够的肌酸。也见过因为吃这玩意儿伤肝伤肾的。所以,吃了几次吓得也不敢再吃了。

  更不要说类固醇这类见效更快,效果更好的的科技与狠活了。

  据不完全统计,健美运动员的平均寿命不到40岁。

  这也就是为什么健美运动不能进入奥运会的主要原因。

  而中医的精髓在“辩证施治”。

  宋正平所忌惮的,不仅仅是因为这“圣散子”“万人一方”的用药方式。因为《伤寒总病论》中也记载了这味药,并且也注明了此药只适用于"寒疫挟湿证”。而且“倘疫属热毒,误用此方则如抱薪救火”。

  若不问阴阳寒热虚实便用药,那也就跟杀人没什么区别了。

  然,疫情大灾之前,人在绝望之时,往往心理作用大于药效作用。最起码,能让人看到希望。

  彼时,那宋正平也不敢去对这“圣散子”置喙其中。

  此番,再见此疫祸乱姑苏,倒是有些个经验可言。

  好在那姑苏城中,上至平江军节度使下到签判,皆是军中故旧。于这行事上倒是方便了许多。

  此翁一到姑苏城,便择远水之地建病坊一座,聚染疫之人于内。

  四下撒了石灰硝磺,以防水源再遭污染。

  并,关闭城中水门以断水路,以防病源经河水出城。

  又将病坊周遭房屋夷平,先灭鼠虫,焚其尸骨,再撒了白灰、硫磺于四周,以隔染病之人。

  然,那些个身染疫病的医者,听闻自家的医帅星夜来在这姑苏死地,便自愿请命。

  收集城内病死之尸,堆于城外孤岛焚之。反正终究是逃不过个一死,还不如一命抵一命,拼了去!

  见眼前些个医者,明知道此番便是一个有去无回,却依旧欣然请命,虽是个心中不舍,然却是个疫情当前,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挥泪三拜!

  告别了那些个自愿请命赴死的医者,便是求那平江军节度使,令:四门挂了白旗,上书“正平在此”。

  一则是告知城中军民,原“御太医”在此镇疫。以此先安抚城中百姓人心,以防因疫生乱。

  二则,便望周边医者来此相助平疫。

  然这应急之为,却是让这正平先生失了计较。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城中存粮多寡。

  因这疫封城,便是一个可进不可出也!

  那众医者慕名而来相助,却也要消耗大量的城中存粮。

  周遭州县亦有粮草支援,但运粮之人却又被困城中。于是乎,这支援,也就是成了一个多劳无益之举。

  无奈,那平江军节度只得又下令:不允那周边州县再运粮到姑苏,以期减少疫病伤亡。

  此时,这姑苏城中的存粮已然是个见底,且药库告罄。只能做困守之态,而成不可解之死局也。

  那位说了,那姑苏城中的百姓就那么听话?不让出去就不出去?在城中甘愿等死么?

  殊不知这姑苏城在北宋属于平江军所辖。

  北宋太平兴国三年,吴越国除,太宗便屯兵于此,改姑苏城为平江军。

  姑苏城乃平江军府衙所在之地,城内百姓大部为平江军官兵、后勤保障官员及其家属、军户、匠户。

  说起来者城,也算得上是个半军事化职能的行政区划。

  如此,这令行禁止,杀伐决断在此地倒是管用。

  亦是如此,城中才敢施这立黑旗示警,铁链横江,行那绝死封城之法。

  此举虽是悲壮,然亦是一个惨烈至极也。

  此时,那宋正平正在那悬挂了黑旗的平江军府衙院中端坐,翻了手中的医书古籍,看那来往忙碌的医者,心下却是想着眼前的困局。

  虽说这疫病凶险,而在那宋正平心下倒是不足为患。

  初来之时,观染病之人头眩、发热、大渴、舌焦,且是与少阳证同。而核痛有异,神气恍惚尤为大异。

  半月所见均不外如是。

  于是乎,便据《金匮》所载,升麻解百毒,辟瘟疫。

  便以此为此症主药,请调姑苏城太平惠民局库藏升麻。

  分,染疫轻重,辅以鳖甲、当归、甘草熬制。轻者一日两剂,重者三剂。

  而染疫者大渴、舌焦之时饮之且是最宜,不出两日便可退热,且有大好之状。

  见有成效,吩咐那太平惠民局以升麻煎茶,令百姓服之。

  如此,那疫情倒是得以初控。众人见疫情有缓,自是一个欢欣鼓舞。

  然,此刻断是不可掉以轻心之时。

  而眼下死局,且不是疫病初控所能缓解。

  这因疫情封城只是其一。

  其二则为城中染疫者甚多,染病者无药,不到两日便是暴毙,且等不到那升麻鳖甲汤续命尔。

  而那升麻鳖甲汤且是不是对症,能不能治愈病患,尚在观察之中。而疫病初期惨烈,城中医者可堪用者便是无多也。

  其三,城中百姓虽有节,城中疫情姑且初控,倒不如刚来时的凶险。

  但这 “不出户庭”却也使其不得生计而坐吃山崩也。如此,便不用那疫病残酷,也可让这姑苏城百万之众于死地。

  更为紧要之事,则为城中升麻、鳖甲几近告罄。

  如今却只能在那库房中搜些个碎末与那轻症之人,而重症者已无药,只能圈在病坊落得一个堪堪的等死。

  那宋正平心下焦急,却也是不想不出有何良策以解这眼下的病疫饥荒。然亦是不敢在面上露出些个分毫来。

  此时,他若乱了心思,除了累得手下这般医者惊慌失措,且于事无补也。

  便只得任凭风高浪急,我且稳坐钓鱼台。

  且是心无波澜麽?

  唉!只是头上虱子多了不痒,身上债多了不愁罢了。

  心下且正想着,便见有医者疾走而来,拱手叫了一声:

  “我帅……”

  宋正平从书中抬头,那医者躬身道:

  “外有宋易请见。”

  那宋正平听罢便是“哦?”了一声,便放下手中书本,跟了那医者一路嘟囔埋怨道:

  “这混货,不去帮那混货照看钱粮兵马调度,来缠我作甚?”

  那头前带路的医者听了这话,倒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心道:你老真真是个叫花子做梦捡黄金啊!咋净想点好事了呢?这城中,哪还有钱粮兵马可供他们调度?莫说是钱粮,城里面没得病还能跑的,也就剩下他们哥几个了,还兵马?

  然,抬头见那宋正平且在看他,便赶紧收了笑脸,小心了跟了去。

  到得那府衙改作的病坊门外。便见那白灰圈外宋易,正与那城楼之上与龟厌对话的五品官员小声交谈。

  便咳嗽一声,提醒那宋易。

  宋易闻声见宋正平来到,赶紧抬头,拢了手在嘴边喊道:

  “城外二爷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