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堂堂京师解元郎,何曾体会过如此患得患失?-《高门长媳》

  方才小丫头将手炉呈上时,苏萤只觉雪中送炭,放下茶盏,双手接过,顿觉暖意流入掌心。

  可杜衡那一答,令她一怔。

  不由抬头望去,恰恰对上杜衡投来的目光,只见他看着她捧着手炉,两颊微粉,唇色红润,比起方才略显苍白的面色,已是好了不少。

  他便安心地朝她点了点头。

  苏萤赶忙收回视线,也不知怎的,只觉得手炉竟有些烫手。

  她忙将手炉放下,却因双手空空反觉心慌,便又抬手捧起茶盏并送至嘴边,仿佛这样能遮去大半面容,隔去那道关心的视线。

  片刻后,她才又偷偷往杜衡所坐之处瞧去,此时杜衡已不再看她,苏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小几上有一盘三色茶果,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向来爱吃软糯的小点,这茶果用糯米捶打至细腻无粒,内里包着甜甜的红豆馅,吃起来香软可口。

  苏萤觉得好,又吃了一个。

  喝了些茶,听婉仪讲了好些个笑话,不知不觉便到了新岁。

  众人齐齐朝着老夫人跪拜,说着吉祥祝语,老夫人乐享天伦,依礼给了小辈们一人一只红包。

  因苏萤是客,她未随众人前往拜祭杜氏先祖,而是留在堂屋等候。

  婉仪搀着老夫人先行,程氏、容氏依序随在其后。杜衡却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堂屋,像是特意落在后面一般。

  他经过苏萤身旁时,脚步微顿,低声道:“萤儿,祭祀颇费些工夫,若是困了,便回去歇息。让丫头留句话给二婶便是。”

  今年是守孝结束后的第一场祭祀,他自是知晓,时辰必会比往年更长一些。

  苏萤自觉是客,守岁时拘谨无语,哪还有之前在偏院看烟花时那般轻松惬意?明明觉得冷,却始终没有张口要求半句。

  杜衡不愿她因久候而着了凉,特意落在最后,轻声叮嘱。

  只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对她的称呼,竟已不知不觉间随心而发。

  正欲拿起茶盏的苏萤,手指一颤,差点失了手。

  杜衡方才唤她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可他却已出了堂屋,只余月华之下,一道修长背影,映入眼帘。

  最终,还是容氏遣了丫鬟来传话,让她不必等候,可以先回偏院,她这才缓步离去。

  不知不觉已是年后,藏书阁的整理可不是十天半月便能打理完的,容氏便劝她好好歇息,来日方长。

  待苏萤再次回到藏书阁时,已是大年初三。推开院门,院中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藏书阁里也井然有序,苏萤心中不免夸赞,桃溪确实十分得力用心。

  见苏萤来了,桃溪笑着唤了声表小姐,便给她斟茶。

  藏书阁经过桃溪的细心打理,已不仅仅是个书阁,倒越发像一间舒适雅致的书房。书阁一侧的耳房被改作存物、煮茶之用,若是苏萤长时间留在书阁,也不必折返偏院取水添食,甚是便利。

  苏萤坐于书案前,才端起茶盏,就发现书案正中摆着一本眼熟的册子,仿佛候她多时。

  她疑惑地伸手翻开一看,竟是先前与婉仪“对话”的那书册。

  苏萤心中暗道:婉仪也是的,这几日明明日日相见,将这册子直接交于她便是,怎的如此神秘地放于藏书阁中?

  她低头喝了一口桃溪递来的茶,茶香馥郁,鲜润甘甜,似是与守岁时饮的是同一款?

  她觉得不错,又抿了一口,这才慢慢翻看婉仪的新回话:

  “烟花璀璨,转瞬即逝。

  不逐世誉,不畏世毁,唯守本心,方能久远。”

  她有些愣怔,从未有人如此明白她内心所困。

  “婉仪”安抚她,让她莫要因己见与世道相左而沮丧,只鼓励她守住本心。

  她先是一阵暖意涌上,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可笑意未完全展开,心头又忽地一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随手拿起婉仪近日留在她书案上的文章,又捧起这本册子比照。目光一触,心中猛然一震,两边的字迹,虽大致相同,可一遇上复杂之字,收笔间的劲道便有了分明异样。

  想起她自己也曾模仿婉仪的字迹将点评之语誊抄。难道,此字并非出自婉仪之手?

  正在猜测之际,桃溪又送了一盘三色糕点,苏萤才恍然。

  桃溪是从他书房出来的小丫鬟。

  三色糕点是他见她在守岁时唯一多吃了一块的。

  整个藏书阁,明面上是由她苏萤打理,可实则,早已落入他的安排之中。

  那本册子,安安静静置于书案之上,等着她来翻看,除了他的授意,还有谁能如此?

  若是婉仪,只怕早已笑嘻嘻地跑来追问,看到她放的书册没有?怎地还不回她话?

  回想那日,她夸婉仪心细,还特地用了本崭新的册子来写评语,婉仪却支支吾吾、不敢接话。

  原来从头至尾,与她以笔交谈的,一直都不是婉仪,而是他杜衡!

  苏萤猛地合上书册,将它推到书案最偏远的一角,面容看似平静,实则掌心微微发汗。心头杂乱无章,连呼吸都乱了。

  杜衡这是作甚?

  从前,她可说,一切皆是他无心之举。

  可这一回,明明,他是有了心!

  杜衡遣清泉将书册送到桃溪手上,已有多日。可迟迟未见那册子回还。

  他向来做事颇有章法,极少有反复斟酌之时。而这回,却隐隐觉得,他是不是太急躁了些?

  也许,他应将书册交给婉仪,再由婉仪之手转交给她,才更妥帖。

  可是,为时已晚。

  诗词歌赋对他而言,但凡他看过,便能熟记于心。

  书册上,不仅是他写的,就连苏萤写下的字字句句,他也早已一一刻进心底,闭眼便能默诵出来。

  这几日,他在心中反复诵读那些字,并不觉得有何错漏之处,想来,不该是她发现了什么,而故意不回。

  可若不是,又为何至今未有回音?

  难道是她不愿再答复了吗?

  堂堂京师解元郎,何曾体会过如此患得患失?

  一颗心,仿佛被人轻轻挑起一线,连着几日,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