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2章 穿山甲-《隋唐风云录:从小兵到帝国谋士》

  乱葬岗的夜,风都带着腐朽的呜咽。枯树虬枝在黯淡的星光下张牙舞爪,地面上坟包起伏,断碑残碣东倒西歪,不知是野狗还是别的什么刨开的浅坑里,偶尔能瞥见森森白骨。

  赵云飞一行熄灭火把,借着微弱的月光和长期夜战的眼力,潜行至一片较高的土坡后。坡下不远,便是魏林所部监军骑兵的临时营地,篝火通明,人影幢幢,大约有四五百人,远比上报的“巡查小队”规模大。营地中央,十几个人被绳索捆缚,黑布蒙头,蜷缩在地,看衣着正是之前抓获的部分“夜枭”疑犯。周围有士兵持刀看守。

  魏林并未露面,可能在中军帐内。营地外围,有斥候游弋,但警戒并不十分严密,或许魏林觉得在这荒郊野岭,又是自己大军驻地,无人敢来触霉头。

  “将军,直接冲下去抢人?”王小乙压低声音,摩拳擦掌。

  “不急。”赵云飞按住他,目光扫视营地布局和周围地形。那神秘灰衣人说得对,抢人固然重要,但更要看清魏林想用这些人做什么,以及他选择的这个地方——乱葬岗,有何特殊。

  乱葬岗位于太原城南十里,地处汾水一条小支流的故道旁,地势低洼,土质松软,多有因年深日久而坍塌的墓穴和天然形成的坑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腥气和……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地宫那边的甜腥味,但更淡,更散乱。

  “这地方……好像不太对劲。”“山猫”抽了抽鼻子,低声道,“下面好像……特别‘空’?”

  神秘人不知何时溜到了他们旁边,接口道:“不是空,是‘漏’。看见那边几棵歪脖子老槐树没?还有营地西边那个塌了大半的砖窑?地下有老河道改道留下的暗隙,还有不知什么年月挖的、早就废弃的矿坑或者地窖,七拐八绕,可能真能通到地脉的某些‘细枝末节’。在这儿搞事情,动静能传下去,但不容易立刻引起大范围地动,确实是个……做实验或者转移注意力的‘好地方’。” 他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调侃,但内容却让人心头发紧。

  “实验?转移注意力?”赵云飞咀嚼着这两个词。魏林背后的人(很可能是太子,或者“夜枭”残存的头目)想在这里用这些“夜枭”疑犯做“药引”,引发一次小规模、可控的“地脉泄洪”或“邪气爆发”?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救被困的裴寂(可能性极低),还是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彻底坐实太原“妖祟横行”、李世民及其部下“处置不力”的罪名?甚至……是想用这种方式,主动污染更广泛的地脉,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看那边。”神秘人忽然示意。

  只见营地中军帐帘掀开,魏林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脸色在火光下显得有些阴沉亢奋。他走到那群被捆的疑犯前,示意士兵扯掉其中一人的头套。

  露出的是一张饱经风霜、带着疤痕的中年男人的脸,眼神桀骜,即使被俘也并无太多惧色。正是之前抓获的“夜枭”骨干之一,绰号“穿山甲”,擅长挖掘和地下活动。

  魏林蹲下身,用马鞭抬起“穿山甲”的下巴,声音不大,却顺着风隐隐飘来:“……别说本将军不给尔等机会。只要你们乖乖配合,把下面‘那位’请上来透透气,本将军保你们家人无恙,说不定还能戴罪立功。”

  “穿山甲”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冷笑道:“魏二,少来这套!你们那点心思,瞒得过谁?想用爷们的血去填你们挖的坑?做梦!‘夜枭’的信条,你忘了?”

  魏林脸色一寒,马鞭狠狠抽在“穿山甲”脸上,留下一条血痕。“敬酒不吃吃罚酒!别忘了,你们老大‘鹞鹰’可还在长安天牢里!本将军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开口!”

  听到“鹞鹰”的名字,“穿山甲”眼神波动了一下,但依旧梗着脖子。

  魏林似乎失去了耐心,站起身,对身边一名幕僚模样的人道:“时辰差不多了。既然他们不肯‘自愿’,那就按第二套方案。准备‘归化引’!”

  归化引?又是一个没听过的词!

  只见那幕僚指挥士兵,从一辆盖着毡布的马车里,抬出几个密封的陶罐。打开罐口,一股刺鼻的、混合着硫磺、硝石和某种腥甜草药的气味弥漫开来。幕僚戴上厚布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陶罐里暗红色、粘稠如糖浆的液体,倒入几个早已挖好的、分布在营地特定方位(靠近那几棵老槐树和废弃砖窑)的浅坑中。液体渗入地面,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地面似乎都微微冒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烟气。

  “是‘地血引’的变种?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赵云飞心中急转。看来对方准备充分,不仅有“药引”(人),还有激发用的“引药”!

  神秘人“啧”了一声:“归化引……名字倒是好听。听着像是想把下面的脏东西‘归化’成自家养的看门狗?野心不小,可惜,玩火自焚。”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倒入“归化引”的几个浅坑附近,地面突然开始轻微起伏,如同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蠕动!营地中的马匹开始不安地嘶鸣、跺脚。那几个看守疑犯的士兵,忽然捂住脑袋,露出痛苦迷茫的神色。

  而跪在地上的“穿山甲”等疑犯,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脸上青筋暴起,眼神时而疯狂,时而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

  “起作用了!”魏林脸上露出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潮红,退后几步,死死盯着那几个浅坑和疑犯。

  地面起伏加剧,浅坑中开始渗出缕缕灰黑色的雾气,与地宫那边如出一辙,但更加稀薄、分散。雾气如同有生命般,蠕动着,缓缓飘向那些痛苦挣扎的疑犯,似乎被他们身上的某种特质(或许是长期接触邪气,或许是修炼过“夜枭”的邪术)所吸引。

  “他们想用这些疑犯作为‘媒介’或‘容器’,主动吸引并暂时容纳部分邪气,然后……再通过他们,将邪气导向特定方向或用于特定目的?”赵云飞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打算。这比直接用活人祭祀更可控,也更恶毒!

  不能再等了!

  “动手!抢人!破坏那些浅坑!”赵云飞低喝一声,率先从土坡后跃出,手中横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寒光,直扑离他最近的一个倒有“归化引”的浅坑!

  “敌袭!”营中顿时大乱。魏林的士兵虽然被地下的异动和同伴的异状搞得有些心神不宁,但毕竟是太子府的亲兵,反应不慢,立刻有数十人呐喊着迎了上来。

  “王小乙!带人抢疑犯!‘山猫’,跟我破坏引坑!”赵云飞刀光如雪,劈翻两个拦路的士兵,冲到浅坑边,不顾那刺鼻的气味和隐隐的侵蚀感,用刀奋力将坑边的泥土搅乱,试图掩埋那些暗红液体。

  神秘人则如鬼魅般在营地中穿梭,他的目标似乎是那几个抬出陶罐的士兵和幕僚,身形飘忽,出手如电,专打关节穴位,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却并不下死手,似乎只想扰乱和夺取东西。

  王小乙带人冲进疑犯堆,挥刀砍断绳索,拉起那些神志不清、痛苦颤抖的“夜枭”疑犯就往外拖。“穿山甲”似乎还保留着一丝清醒,挣扎着嘶喊:“别……别管我们!毁了那些罐子!他们……他们想用我们养‘蛊’!”

  养蛊?!这个词让赵云飞心头更寒。

  营地的混乱和打斗,似乎进一步刺激了地下的东西。浅坑中冒出的灰黑雾气骤然增多,地面起伏变成了明显的波浪状抖动!那几个被“归化引”和邪气双重侵蚀的“夜枭”疑犯,发出非人的惨嚎,眼珠完全变成了灰黑色,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小虫在蠕动,力大无穷地挣脱了王小乙等人的拉扯,疯狂地扑向最近的人——无论是魏林的士兵还是赵云飞的手下,无差别地攻击!

  “他们被控制了!小心!”赵云飞一刀格开一个扑来的、面目狰狞的疑犯,感觉对方力气大得惊人,震得他手臂发麻。

  魏林在亲兵保护下,又惊又怒:“赵云飞!你竟敢擅闯军营,破坏监军要务!给我杀了他!”

  更多的士兵围拢过来。场面彻底失控,混战、邪气、失控的“药引”……乱葬岗仿佛变成了人间地狱。

  神秘人终于抢到了一个还剩下小半罐“归化引”的陶罐,用一块不知从哪儿扯来的油布飞快包好,塞进一个特制的皮囊里,然后对赵云飞大喊:“小子!别恋战!这地方要被引爆了!带上还能动的,扯呼!”

  仿佛印证他的话,营地中央最大的一处浅坑(那里倒入的“归化引”最多),猛地向上一鼓,随即塌陷下去,形成一个直径丈许的黑洞!浓烈如墨的灰黑邪气,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同时,一股更加强烈、更加暴戾的嘶嚎声,从地底深处传来,迅速接近!

  那不是地宫方向的嘶嚎,而是就在这乱葬岗地下被“归化引”和血腥刺激唤醒的、蛰伏的“东西”!它被这里的动静彻底吸引了!

  “走!”赵云飞知道事不可为,对方准备充分,此地已成险地。他虚晃一刀,逼退眼前敌人,招呼手下,护着抢出来的几个还算清醒(或者说尚未完全失控)的疑犯,以及神秘人,朝着来时的土坡方向且战且退。

  魏林似乎也被那喷涌的邪气和地下的嘶嚎吓住了,顾不上追击,慌忙指挥士兵后撤,远离那不断扩大的黑洞。

  众人狼狈不堪地冲出土坡范围,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着太原城方向狂奔。身后,乱葬岗方向传来连绵的塌陷声、士兵的惨叫、以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越来越响的嘶嚎与蠕动声。大片大片的灰黑色雾气,如同活物般,从营地中心扩散开来,吞噬着火光,笼罩了那片不祥的土地。

  一直狂奔出五六里地,身后的恐怖声响才渐渐减弱。众人勒马回望,只见乱葬岗方向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永不消散的阴霾,连星光都无法穿透。

  王小乙清点人数,带去的二十名老兵,折了四个,伤了七八个,抢出来的“夜枭”疑犯,只带出三个,其中就包括“穿山甲”,他情况还算稳定,另外两个则昏迷不醒,身上有诡异的灰黑色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神秘人检查了一下皮囊里的陶罐,松了口气:“还好,样本保住了。魏二这‘归化引’,用料比我想的还猛,里面加了点‘佐料’,专门针对受过地脉邪气侵染或者练过某些阴邪功夫的人……怪不得那些‘夜枭’反应那么大。”

  “穿山甲”被扶着坐在一块石头上喘息,他看向赵云飞,眼神复杂:“赵……赵将军?你们不是来杀我们的?”

  “杀你们?杀你们能让地下的东西闭嘴吗?”赵云飞没好气地反问,自己也累得够呛,“魏林想用你们干什么?‘养蛊’是什么意思?”

  “穿山甲”脸上露出苦涩与恐惧交织的神情:“他们……他们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邪门方子,想用我们这些长期接触过地宫邪气、身体里或多或少残留了‘印记’的人,作为‘母体’,用那‘归化引’强行激发我们体内的邪气印记,吸引并暂时容纳更大量的地脉邪气,然后把我们当成‘活体炸弹’或者‘引路蜂’……具体他们要用来炸哪里、引到哪里,我不清楚,但肯定没安好心!‘鹞鹰’老大之前就警告过,组织里有些败类,在和某些朝廷里的人勾结,想玩火……”

  活体炸弹?引路蜂?赵云飞听得脊背发凉。这手段,比单纯的邪术破坏更阴毒、更具针对性!

  “你们老大‘鹞鹰’,知道地宫石碑和晋祠女像的秘密吗?”神秘人忽然插嘴问道。

  “穿山甲”警惕地看了神秘人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老大……老大确实知道一些。他说过,太原地下,有个很古老的‘局’,有人在守着,也有人在破坏。我们‘夜枭’早年的一些活动,甚至组织的创立,好像都和寻找、利用这个‘局’的漏洞有关……但更深的内情,只有老大和几个最高层的‘尊者’知道。”

  古老的“局”?有人在守着?赵云飞想起地宫石碑看到的幻象,那些古袍方士……难道除了古人,后世一直也有人暗中维护?而“夜枭”则是相反的力量?

  “鹞鹰现在长安天牢?”赵云飞问。

  “穿山甲”点头,眼中闪过恨意:“是魏林这王八蛋和太子府的人联手设套抓的!他们想从老大嘴里撬出更多东西!”

  线索似乎越来越多,却也更乱了。古局、守局者、破坏者(夜枭)、想利用局谋私利的朝廷势力(太子党?)、濒临崩溃的地脉、被困的宰相、虎视眈眈的敌人……

  “先回城!”赵云飞甩甩头,将纷乱的思绪压下,“魏先生在龙门坳不知勘验得如何,裴公还生死未卜,城里的情况……”

  他话没说完,太原城方向,突然升起三支红色的火箭,在高空炸开,即使相隔十数里,也清晰可见!

  那是侯君集与他们约定的最高级别警报——城内出大事了!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刚刚在乱葬岗经历了一场诡异的失败,太原城又发出了最高警报……这个漫长的黑夜,似乎还远远没有结束。裴寂的命运,地宫的危机,还有这重重迷雾背后的黑手,都将在这警报拉响的一刻,迎来最终的碰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