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墨分阴阳,一纸现形-《人间朝暮我长生》

  面对魏云哲那番义正言辞、充满了“科学精神”的指控,苏明月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魏云哲被她这种无视的态度气得脸色涨红,“你无话可说了吧!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

  “魏记者!”兰姐终于忍不住了,她虽然心里也打鼓,但苏明月刚才那几句话,说得太准了,让她不由自主地就想维护她,

  “苏小姐是不是骗子,还轮不到你来下定论!你要是再吵,就请你出去!”

  白牡丹也鼓起勇气,看着魏云哲,虚弱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魏云哲没想到,自己这个“正义使者”,反而成了被排挤的对象。

  他看着已经被“洗脑”的两人,又气又急:“你们……你们真是不可理喻!”

  苏明月没再理会这场闹剧。

  她转身,将一直拿在手里的油纸伞靠墙放好,然后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巧的布包里,拿出几样东西,一一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一方小巧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端砚。

  一锭看起来很普通的松烟墨。

  一支笔杆温润的狼毫笔。

  还有几张裁剪整齐的黄纸。

  她这是要干什么?现场画符吗?

  魏云哲心里冷笑,骗人的把戏又来了。

  他倒要看看,她能画出什么花来。

  兰姐和白牡丹也紧张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苏明月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周围的目光。

  她拉过一张椅子,在茶几前坐下,然后对兰姐说:“麻烦,给我一杯清水。”

  兰姐愣了一下,连忙跑去倒了一杯清水过来。

  苏明月将清水倒进砚台里,然后拿起那锭墨,开始不紧不慢地磨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稳,很慢,手腕的力道均匀而又柔和。

  一圈,又一圈。

  屋子里,只剩下墨锭在砚台上摩擦的“沙沙”声。

  这声音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原本紧张的气氛,都渐渐地沉静了下来。

  魏云哲那颗准备随时开火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跳动。

  很快,一捧漆黑如夜、还散发着淡淡墨香的墨汁,就磨好了。

  “好了,接下来,看清楚了。”

  苏明月放下墨锭,抬起头,分别看了一眼魏云哲和白牡丹。

  “尤其是你。”她对魏云哲说,“用你的眼睛看,用心去看。看看你所谓的‘科学’,能不能解释接下来发生的事。”

  说完,她拿起那支狼毫笔,笔尖饱饱地蘸满了墨汁。

  然后,她站起身,拿着笔,走到了那台留声机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苏明月没有在留声机上画符,也没有念什么咒语。

  她只是站在那巨大的黄铜喇叭口前,将饱含墨汁的笔尖,对准了喇叭最深处的那个洞口。

  她手腕悬停,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一秒,两秒,三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魏云哲的嘴角,已经忍不住要向上扬起了。

  看吧,我就知道,故弄玄虚,根本什么都……

  就在他这个念头还没转完的时候,异变陡生!

  只见苏明月笔尖上那滴将落未落的墨珠,忽然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缕比发丝还要细、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淡淡黑气,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吸引,从那喇叭的洞口里,慢悠悠地、试探性地飘了出来。

  它飘到笔尖前,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找到了归宿一样,一下子就钻进了那滴墨珠里。

  墨珠的颜色,瞬间变得更深了,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这……这是什么?”

  兰姐失声叫了出来,使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白牡丹更是吓得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魏云哲脸上的冷笑,彻底凝固了。

  他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静电?空气对流?

  他的脑子里疯狂地闪过一个个物理名词,但没有一个能解释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苏明月手腕一抖,那滴吸收了黑气的墨珠,精准地从笔尖滴落。

  “啪嗒。”

  一声轻响。

  墨滴落在纸上。

  魏云哲心想,就算刚才那幕很奇怪,但一滴墨水滴在纸上,最终也只会晕开成一团不规则的墨渍。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彻底击碎了他二十多年来建立起的世界观。

  那滴墨,在黄纸上,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杂乱无章地晕开。

  它像是拥有生命一样,在纸上迅速地游走、扩散、分离、重组……无数细小的墨线,以一种玄妙的轨迹蔓延开来。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秒。

  当墨迹最终停止变化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黄纸上,没有出现一团乱七八糟的墨渍。

  出现的,是一幅画。

  一幅用最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人像画。

  画上,是一个女人的侧影。

  她看起来很年轻,穿着一身在国外很常见的女工连衣裙,头发盘在脑后,戴着一顶小小的、同样是工厂里常见的布帽。

  她低着头,看不清正脸,但能从那纤瘦的肩膀和紧握的拳头,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不甘。

  最让人心惊的是,在那个女人侧脸的眼角位置,正好有一滴小小的、圆润的墨滴,没有晕开,就像一滴凝固的……

  泪珠。

  “这……这是谁?”

  兰姐看着纸上那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声音都在发颤。

  白牡丹也摇了摇头,她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里。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纸上那个悲伤的侧影,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那股悲伤,仿佛能透过纸张,传递到每一个看画人的心里。

  “不……不可能……”

  魏云哲的脸色惨白如纸,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沙发上,嘴里喃喃自语,

  “这不科学……这绝对不科学……是魔术,一定是某种化学药剂的魔术……”

  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很清楚,没有任何魔术,能做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幅画,画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他们谁都不认识,却又仿佛真实存在过的人。

  苏明月没有理会已经失魂落魄的魏云哲。

  她拿起那张画着女人侧影的黄纸,递到白牡丹面前。

  “现在,你还觉得,她是想害你吗?”

  白牡丹看着纸上那个悲伤的侧影,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摇着头,声音哽咽:“不……她不是……她只是……很难过……”

  苏明月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那台留声机,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

  “她不是中国人,是在德国汉堡一家华人开的纺织厂里做工的女工。”

  苏明月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这台留声机,是她省吃俭用,花了整整一年的工钱买下来的。她想把它,连同这张她最喜欢的唱片,一起寄回国内,送给她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当新婚礼物。”

  “可惜,就在她把留声机打包好的前一天晚上,工厂失火了。”

  “她为了抢救这台留声机,没能第一时间逃出来,最后……被困在了火场里。”

  苏明月的声音很平静,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像是一记记重锤。

  “她最大的执念,不是自己的死,而是这件她拼了命也没能送出去的礼物。所以,她的一缕魂魄,就附在了这台留声机上,跟着它,漂洋过海,来到了这里。”

  “她听不懂你们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她只是孤独,只是害怕,只是想家。所以她只能用她唯一的方式——哭,来表达她的悲伤。”

  听完这个故事,屋子里一片死寂。

  兰姐和白牡丹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这台华丽的留声机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个悲惨的故事。

  魏云哲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大脑一片空白。

  故事?这真的是故事吗?

  还是这个女人编造出来的?

  可如果只是编造的,那纸上的画,又该怎么解释?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地崩塌、碎裂。

  就在这时——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诡异而又悲伤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