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残缺的完整-《人间朝暮我长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

  可能是一天,也可能,只是一个时辰。

  在山洞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时间,是最没用的东西。

  乌鸦的意识,像是从很深很深的水底,一点点,艰难地,往上浮。

  他先是听到了声音。

  还是那“滴答、滴答”的水声。

  但这一次,听在耳朵里,却不再那么烦躁,只是……有些空洞。

  然后,是感觉。

  没有疼。

  那股要把他撕碎的、碾烂的剧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

  就像是被人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连抬一下眼皮,都觉得费劲。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挣开了沉重的眼睑。

  入眼的,依旧是山洞那片熟悉的、潮湿的黑暗。

  他愣了很久,脑子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那块该死的龟壳……那个没有生机的傀儡……那场要把他活活撑爆的能量风暴……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左半边身子……回来了。

  那个被朱厌咬掉的、狰狞的创口,消失了。

  现在,是完整的肩膀,结实的手臂,和线条分明的肋骨。

  他甚至,能感觉到左眼的存在。他试着眨了眨,那只眼睛,也顺从地,闭合,再张开。

  他……完整了?

  一股狂喜,还没来得及从心底涌起,就被一种更强烈的、诡异的陌生感,给死死地按了下去。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颤抖着,抬起了自己仅存的右手,摸向了新生的左臂。

  触手的感觉,是冰凉的,甚至有些僵硬。

  皮肤的光滑程度,也和他右臂那常年不见光的苍白,完全不同。

  他借着洞口那丝微弱的光,仔细地看。

  新生的左半边身体,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在那层薄薄的皮肤底下,他能隐约看到,一些墨绿色的、如同龟甲纹路般的奇异符文,像沉睡的虫子,一动不动。

  他再看向自己的左手。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看起来很有力气。

  可当他试着握紧拳头的时候,却发现,这只手,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能感觉到,这只手里,蕴含着一股厚重的、坚韧的力量。

  一股,属于“守护”的力量。

  这股力量,让他感到恶心。

  就像一个使惯了屠刀的屠夫,手里被硬塞了一把救死扶伤的手术刀。

  他知道那是好东西,但他用不惯,也打心眼儿里,瞧不起。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的左眼。

  他不知道那只眼睛现在是什么颜色,但他能“看”到。

  他用左眼“看”向山洞的岩壁,看到的,不再是单纯的石头。

  而是石头的构成,是它的密度,是它哪一块最坚固,哪一块有裂缝,可能会塌方。

  这是一种……“洞悉”?

  一种,属于“秩序”和“规则”的洞悉!

  “呵……呵呵……哈哈哈哈!”

  乌鸦看着自己这副“完整”却又“怪异”的身体,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笑声嘶哑,虚弱,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癫狂的意味。

  完整?

  这他妈的,算哪门子的完整?!

  这根本,就是把两件破烂货,东拼西凑,缝合成的一个,更可笑的,怪物!

  他笑得浑身发抖,牵动了体内那股沉寂的力量,胸口一阵发闷,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他抬起头,看向了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尸傀阿牛,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和之前不同,现在的他,就像一尊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木雕,彻底,成了一件死物。

  而在他的脚边,那块小巧的“玄龟之甲”,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表面的光华,已经完全消失,看起来,就像一块在河边随手都能捡到的,毫不起眼的,破石头。

  乌鸦的独眼里,闪过一丝暴戾的杀意。

  若是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傀儡撕成碎片,再把那块破石头,碾成粉末,以发泄自己被“强制改造”的滔天怒火。

  但是,他没有。

  他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具已经失去所有意义的尸体,看着那块耗尽了所有力量的龟壳。

  他从尸傀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但他知道,是这个东西,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让他活了下来。

  这种感觉,很陌生。

  不是感激。

  更像是一种……对自己命运被强行扭转,却又无力反抗的,茫然,与……讽刺。

  他挣扎着,朝前爬了两步,伸出那只还算听话的右手,捡起了那块“玄龟之甲”。

  龟甲入手,冰凉。

  但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龟甲表面那丝细微的裂痕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暖意的能量,从中渗了出来,流遍他的全身。

  这股暖流,让他那虚弱得快要散架的身体,恢复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知觉。

  也让他那颗充满了混乱与毁灭的心,第一次,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乌鸦握着那块龟甲,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了在意识混沌时,“感受”到的那些东西。

  昆仑山巅的顽石,大地深处的神木。

  那种亘古的沉静,那种坚韧的守护。

  “失败品……残次品……”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不……”

  他抬起头,那只黑色的右眼里,是熟悉的、不甘的怨毒。

  而那只新生的、蕴含着墨绿色符文的左眼里,却是一片,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邃与沉静。

  “我不再是了……”

  他不再是“主”的失败造物,也不再是纯粹的“归墟”分身。

  他是一个,同时拥有“毁灭”与“生命”规则,却又被这两种力量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怪物。

  苏明月有钥匙。

  现在,他也有了。

  虽然,他得到钥匙的方式,狼狈得像条狗。

  代价,是几乎失去了自己的一切。

  但这让他,第一次,对“命运”这个词,有了切肤之痛的理解。

  也让他,第一次,有了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件,连“主”,都不知道的东西。

  复仇……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渴望复仇。

  但,不再是作为“主”的工具。

  他要活下去。

  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去向所有看不起他的人——朱厌、玉姬、苏明月,甚至是……高高在上的“主”——

  去证明,谁,才是最“完美”的存在!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僵立的尸傀阿牛,没有动它。

  他将那块冰凉的“玄龟之甲”,像藏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紧紧地,贴身收好。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撑着地,一点,一点地依靠着墙壁站了起来,

  然后朝着洞口那片,象征着“外面世界”的光明,缓缓走了过去。

  洞口,越来越近。

  外面的阳光,也越来越刺眼。

  他停在了洞口的阴影里,离那片光明,只有一步之遥。

  他畏惧光。

  从诞生之日起,他就畏惧光。

  阳光,对他这种“归墟”造物来说,就像烙铁,会灼烧他的皮肤,刺痛他的本源。

  所以他永远穿着那件宽大的黑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可现在,那件黑袍,早就在朱厌的利齿下,连同他的半边身子,一起化为乌有了。

  他现在,上身没有穿任何东西。

  一旦爬出这个洞口,他就会被阳光,毫无遮拦地,暴晒。

  他会再次体会到那种,被灼烧的痛苦。

  乌鸦停在那里,犹豫了。

  是留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苟延残喘地恢复力量?

  还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只新生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左手上。

  这只手,是被那块龟壳的力量重塑的。

  它……也怕光吗?

  一个疯狂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洞口那片,被阳光切割出的、明亮的地界。

  他能感觉到,自己属于“归墟”的右半边身体,在发出本能的、抗拒的哀鸣。

  但他那属于“玄龟之甲”的左半边身体,却一片沉寂,毫无反应。

  乌鸦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撑起虚弱的身体,在洞口的阴影里,然后,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那只,不再纯粹属于他的手。

  他闭上了右眼,只用那只新生的、能“洞悉”万物的左眼,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指尖。

  然后,在一阵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剧烈的心跳声中,

  他一咬牙,将那只手,缓缓地,伸出了洞口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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