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旧偶新魂解前缘-《逆境寻光》

  血瘴林的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腐败植物的酸腐气,沉重地压在肺叶上。浓得化不开的淡红色雾气在嶙峋的怪石和扭曲虬结的枯木间翻滚,遮蔽了所有天光,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病态的暗红。脚下是湿滑的、覆盖着厚厚一层暗红苔藓的腐殖土,踩上去无声无息,却仿佛随时会陷下去,吞噬掉疲惫不堪的旅人。

  陆昭雪背着巫铃走在最前。少女微弱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时断时续,带着一种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冰凉。巫铃皮肤下那些狰狞的青黑色毒纹已经爬满了脖颈,甚至蔓延到了苍白的脸颊边缘,如同死亡的藤蔓缠绕着一朵即将凋零的花。那颗被平安结牢牢系在冰魄剑穗上的翡翠毒珠,散发着微弱的、却异常坚定的碧光,如同一盏小小的生命之灯,将周围翻滚挤压过来的血煞气无声地消融驱散出一尺见方的安全区域。毒珠每一次光芒的微弱闪烁,都让陆昭雪的心跟着揪紧一分——它与巫铃的性命相连,光芒越弱,意味着巫铃的生机流逝得越快。

  谢青符的情况同样糟糕。他一手紧紧扶着背上依旧昏迷的云织月,另一只手则用尽全力拖拽着铁十七沉重如铁塔般的身躯。铁十七双臂的断骨在拖行中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微摩擦声,那张粗犷的脸上毫无血色,只有眉头在昏迷中仍因剧痛而紧紧锁着。谢青符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后背的灼伤和手臂的尸毒在血煞气的侵蚀下如同被无数细小的毒蚁啃噬,每一次发力都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混着血水浸透了他早已破烂的衣衫。他咬紧牙关,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全靠共生戒传来的、来自陆昭雪和铁十七那边传递过来的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勉强支撑着意志。

  夜无痕走在最后,如同队伍一道沉默的影子。他全身紧绷,每一个毛孔都警惕地张开,捕捉着浓雾中任何一丝异样的气息。他的匕首“无光”反握在手中,黝黑的匕身几乎与周围的暗红融为一体,只有刃尖偶尔闪过一线极微弱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芒。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雾气深处那些影影绰绰、如同鬼魅般扭曲晃动的枯木轮廓。他的脚步异常轻盈,踏在湿滑的腐土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正是《匿影诀》运转到极致的表现:“形散神聚,气敛如尘…意守灵台,万象归虚…” 他像一缕即将融入浓雾的幽魂,是队伍最后也是最危险的屏障。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前衣襟的内袋处,那里硬硬的,装着陆昭雪爷爷留下的那个旧布偶。

  时间在压抑的浓雾和沉重的喘息中似乎失去了意义。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雾气似乎略微稀薄了一些,隐约可见一片相对开阔、布满巨大惨白碎骨的空地。空地的中央,矗立着一根扭曲的、不知是什么巨兽遗骸的巨大肋骨,像一柄指向幽冥的惨白骨矛。

  “前面…可以…稍歇…”谢青符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说一个字都牵动后背的伤口,疼得他嘴角抽搐。

  陆昭雪点点头,率先走向那根巨大的肋骨残骸。靠近了,才发现那骸骨早已风化得不成样子,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孔洞,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她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巫铃放下,让她倚靠在相对干燥的骨壁内侧。巫铃的身体软绵绵地滑下去,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陆昭雪立刻半跪下来,毫不犹豫地将掌心贴上巫铃冰冷的心口,精纯的《九转金丹诀》灵力混合着冰魄剑的凛冽寒气,源源不断地渡入,强行护住那缕即将熄灭的心火。

  谢青符也近乎虚脱地将云织月和铁十七安置好。云织月覆眼的白绸下,紧闭的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在昏迷中也能感受到此地浓烈的凶煞之气。铁十七则毫无知觉,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夜无痕没有立刻休息,他像一道真正的幽灵,无声地绕着这片白骨空地快速游走了一圈,匕首“无光”在指尖灵活地转动,警惕地探查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当他确认暂时安全,才背靠着巨大肋骨的另一侧坐下,位置正好与陆昭雪和巫铃相对。他微微喘息着,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旧布偶。

  布偶是用粗糙的靛蓝色土布缝制的,针脚歪歪扭扭,填充的棉絮已经有些板结,一只纽扣做的眼睛松动了,仅靠一根细线勉强挂着。它看起来如此破旧平凡,与这危机四伏、杀机暗藏的枯骨地边缘格格不入。夜无痕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偶粗糙的表面,冰冷的指尖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属于人间的柔软。这个布偶,是陆昭雪爷爷陆青崖的遗物,也是夜无痕在黑暗童年里唯一触碰过的、象征着“非杀戮”的温暖。在暗月坊醉酒那夜,它曾闪过一道陌生的神识波动,也曾传出过关于“九幽令”的只言片语。它像一个谜,承载着过去,也连接着未知的真相。

  夜无痕的目光落在布偶那只摇摇欲坠的纽扣眼睛上,鬼使神差地,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根细线。

  噗!噗!

  两声轻响,如同戳破了两个灌满污水的皮囊。那两道由幽冥死气凝聚、物理攻击几乎无效的蚀骨影卫,在被“无光”匕首刺中的瞬间,整个扭曲的阴影身躯猛地向内坍缩!仿佛它们存在的核心被一个无形的黑洞瞬间吞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彻底湮灭,化为两缕微不足道的黑烟,被匕首贪婪地吸收殆尽!

  秒杀!

  而夜无痕去势不减,血红的双眼死死锁定了最后那个正与血炎炎龙僵持、试图夺取布偶的影卫!他如同索命的魔神,一步踏出,脚下腐土无声龟裂!匕首带着灭绝一切的杀意,直刺其后心!

  那影卫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阴影身躯剧烈波动,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恐惧的厉啸,再也顾不上布偶,猛地抽回阴影利爪,身体就要化作黑雾遁入浓雾!

  “想跑?!”陆昭雪冰冷的声音如同寒泉,在它遁走的路径上响起!冰魄剑的剑尖,不知何时已精准地预判了它雾化的轨迹,暗银色的剑芒吞吐不定,凛冽的寒气将那片空间都隐隐冻结!

  前有冰魄封路,后有“无光”索命!

  蚀骨影卫陷入了绝境!它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啸,阴影身躯猛地膨胀,似乎要引爆核心的幽冥死气做最后一搏!

  然而,夜无痕的速度更快!他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影卫膨胀的阴影之前,血红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毁灭的欲望!黝黑的匕首“无光”,带着吞噬灵魂的幽暗,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那团膨胀的阴影核心!

  “寂灭!”

  随着夜无痕口中吐出冰冷如九幽寒风的两个字,匕首上所有的幽暗符文骤然亮到极致,然后向内猛地一缩!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那膨胀的阴影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向内塌陷、收缩,然后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原地只留下一缕极淡的、带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黑烟,袅袅飘散。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这片白骨空地。

  血色光柱依旧贯通天地,将一切都染上不祥的猩红。浓雾翻滚,死气弥漫。

  谢青符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血炎炎龙早已消散,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口的鲜血,脸色灰败得吓人,胸前的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襟。

  陆昭雪拄着冰魄剑,剧烈喘息,刚才强行爆发对她也是不小的负担。她第一时间看向地面——那个靛蓝色的旧布偶,正静静地躺在惨白的碎骨之间,沾染了些许尘土,再无一丝光芒。

  夜无痕站在原地,背对着众人。他手中的匕首“无光”已经恢复了黝黑不起眼的模样,但他全身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未曾散去的狂暴杀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他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枯骨地核心那道通天血柱,身体因为极力压抑着什么而微微颤抖。

  父亲当年…假意…假意什么?!

  幽冥殿主…血色光柱…

  布偶…残魂…爷爷…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杀意,最终都指向了那光柱的源头。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那双依旧残留着血丝的眼睛,扫过昏迷的巫铃,扫过重伤咳血的谢青符,扫过倚靠在一起毫无知觉的铁十七和云织月,最后落在陆昭雪身上,落在她冰魄剑穗上那颗守护着众人的、属于巫铃性命的翡翠毒珠上。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眼神中的冰冷绝望,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一种焚尽一切也要到达终点、撕开所有迷雾与谎言的疯狂意志。

  他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僵硬,从冰冷的碎骨间,捡起了那个沾满尘土的旧布偶。粗糙的靛蓝布料摩擦着他同样粗糙的掌心。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布偶死死攥在掌心,仿佛要将它融入自己的骨血。然后,他抬起头,血红的双眼穿透翻滚的浓雾,死死锁定了那道贯穿天地的血色光柱。

  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却又蕴含着即将爆发的、毁天灭地的风暴:

  “走…去那里…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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