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冯铮亮的账册-《大乾风云起苍穹》

  县衙后堂的师爷房间里,烛火忽明忽暗。

  冯铮亮手里攥着两本牛皮账册,指腹在磨得发亮的封面上蹭来蹭去,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突突直跳。

  窗外传来衙役巡逻的脚步声,他手忙脚乱地把账册塞进抽屉,后背紧紧抵住柜面,额角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砸在褪色的官服前襟上。

  三个多月前苏康刚到威宁那会儿,冯铮亮还以为自己这把老骨头要彻底歇菜了。

  曹新把持县衙这些年,早就看他不顺眼,好几次都想把他踢走。直到那天苏康把聘书递过来,红纸上“特聘冯铮亮为威宁县衙师爷”几个字,他看了三遍才敢相信 —— 自己居然还有被当人看的一天。

  他当刑名师爷快二十年,跟着好几任县令熬过来,眼睁睁看着曹新和宋明这俩货把县衙变成自家后院,收税时往死里刮百姓,赈灾粮敢掺沙子,就连驿站的马料都要克扣。

  他良心不安,夜里睡不着,就着油灯把这些腌臜事一笔一笔都记了下来,记满了两大本。

  前院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冯铮亮撩开窗帘角瞅了眼,顿时吓了一大跳。

  只见,曹新被俩衙役架着走,圆胖的脸白得像张纸,往日里那股子横劲儿全没了。宋明更惨,腿肚子打着颤,差点绊倒在门槛上,路过他窗根时,那眼神跟见了阎王爷似的,看得冯铮亮后脖颈子发麻。

  他缩回手,摸着抽屉里硬邦邦的账册,心里头在天人交战。

  六年前户房的老李头,就是因为不肯在粮册上改数字,转年开春就“失足”掉进了护城河;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半片被水浸透的账页。

  现在把这东西交出去,自己那在西街接手书店的儿子,还有刚会走路的小孙子,能有好果子吃?

  冯铮亮走到窗边,望着月光下黑沉沉的县衙飞檐。

  檐角的铁马被风吹得叮当响,像极了苏康刚上任那天说的话:“冯先生,威宁这地方烂疮流脓,得找把敢下狠手的刀。我瞅着您就是这把刀。”

  他想起苏康书房里那套《洗冤录》,书脊都磨破了,里面夹着不少苏康自己画的批注。

  这位年轻县令跟以前那些官爷不一样,蹲在窑厂看匠人烧石灰能看到日头落山,在河堤上啃糙米饭比民夫还香,拿着他写的判词能逐字逐句问:“冯先生,这么判是不是太苛了?庄稼人过日子不容易。”

  这样的官,值当赌一把。

  冯铮亮深吸了一口气,从抽屉里掏出账册,用油布裹了三层,又塞进怀里贴肉的地方。冰凉的牛皮贴着心口,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摸了摸腰间的青玉佩,是老伴儿前年在观音庙求的,说能保平安。玉片子凉丝丝的,倒让他定了些神。

  “去就去,大不了一条老命!”

  他咬着牙嘀咕一句,撩起门帘就往后院走。

  苏康的住处就在那儿,几间朴素的瓦房,门口就俩衙役在站岗。

  “冯师爷?”

  站岗的亲兵认得他,抬手行了个礼。

  “劳烦通报,我有急事见苏大人。”

  冯铮亮的声音有点发紧。

  没过片刻,柳青挑着灯笼出来了,脸上带着笑:“冯先生快请,大人正等着呢。”

  书房里烛光明亮,苏康正低头看着卷宗,见他进来,立刻起身让座:“先生这时候过来,可是有要紧事?”

  冯铮亮坐下,手在怀里摸了半天,才把油布包掏出来,搁在桌上推过去,指尖抖得厉害:“大人,曹新和宋明那俩货的底细,我这儿或许有些能用上的东西。”

  苏康眉毛动了动:“哦?先生请讲。”

  冯铮亮解开油布,露出两本泛黄的账册,纸页边缘都卷了毛边:“这是十年间记下的,曹新倒卖官粮,宋明偷库银的明细。哪年哪月,谁经手,收了多少好处,都在这儿了。”

  苏康拿起账册翻开,刚看两页就皱紧了眉头。

  冯铮亮的字写得工工整整,像刻上去似的:

  “天启三年五月,曹新让把常平仓的陈米发往灾区,十万石只给了三万,剩下的全拉去临县卖了,得银四万两,他自己揣了三万二。”

  “天启四年腊月,宋明跟曹新合伙,把五千两赈灾银转到顺昌号,买了城南二百亩地,写的是他小舅子的名字。”

  “天启八年秋,库房走水,是王二秃子带人放的火,就为烧账册。当时在场的三个库兵,后来都没了下落。”

  最后一页还记着:“今年五月县衙失火,八成也是这伙人干的,想烧新账。”

  苏康翻账册的手指越攥越紧,指节都发白了。

  他来威宁三个多月了,知道这里官场黑,却没想到黑到这个地步 —— 赈灾粮敢克扣七成,赈灾银敢全贪了,为了掩人耳目还敢杀人放火。

  “这……您记了十年?”

  苏康抬起头时,嗓子有点发哑。

  冯铮亮点点头,眼圈红了:“从曹新当县丞那年就开始记。我知道他背后有他哥曹震撑着,宋明的岳父在吏部当主事,可我总想着,总有一天能等来个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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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抹了把脸,从账册里抽出张折叠的纸:“这是宋明银库的暗格图。他去年喝醉了吹牛说漏嘴,我连夜画下来的。里面不光有银子,还有他跟曹震的信。”

  苏康展开图纸,上面用墨笔标着银库的位置,暗格在北墙第三块砖后面,连怎么撬动都写得明明白白。

  他突然明白,冯铮亮这些年活得有多难——像只躲在暗处的耗子,一边怕被猫发现,一边还得死死盯着人家的底细。

  “冯先生。”

  苏康站起身,认认真真作了个揖,“您藏的不是账册,是威宁百姓的公道。这份情,我苏康领了。”

  冯铮亮慌忙站起来还礼,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大人别这么说……只要能把这俩蛀虫扳倒,我这条老命不算啥。”

  “谁也不用玩命。”

  苏康拍了拍他的肩膀,“您家老小,我让人连夜接去窑厂暂住,那里守卫严实。从今天起,您就踏踏实实地跟着我,把这十年的冤屈,一笔一笔讨回来。”

  冯铮亮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就只是一个劲儿抹眼泪。

  窗外的月亮爬到头顶,把院子照得跟白昼似的。

  苏康把账册和图纸收好,对门口喊了声:“王叔!”

  王刚推门进来:“少爷?”

  “叫上张武,带五十人去抄宋明的银库,动作要快!”

  苏康的声音透着冷意,“另外,把曹新的粮行全封了,账房先生和伙计都给我看住了,一个不许跑!”

  王刚刚要走,冯铮亮突然开口:“大人,宋明的小舅子在东关开了家当铺,说不定……”

  “一并抄了!”

  苏康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我倒要看看,这些年他们到底吞了多少民脂民膏!”

  王刚立即领命而去,院子里很快响起集合队伍的脚步声。

  冯铮亮望着苏康年轻却沉稳的侧脸,心里头那块悬了十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只是他隐隐觉得,曹新背后的曹震可不是好惹的,这场仗,怕是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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