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偏差:你听见的是否真实?-《乐园边界》

  苏离听见了那句话。

  不是语言,而是一种从空间某处滑入她听觉结构的声波片段——既不像现实对话,也不属于系统提示。

  “……我还在。”

  她顿住脚步,转身,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是自从“去中心化副本结构”激活后,她第一次感受到与自己无关、却试图主动接入她的连接信号。

  昭渊在她识域中浮现,语气带着某种凝重:

  “我们捕捉到了模糊的数据余波。”

  “像是……某个节点在向你发出请求。”

  “但通道不稳定。你现在进入的是‘半干扰态’,一旦接收错误信号,你可能会误入系统的‘重置副连接’。”

  苏离没回答,她侧头,像是在认真倾听另一个世界的呼吸。

  “我知道它不稳定。”

  “但我确实听见了。”

  “不是那种系统诱导的模板语言,是……”她顿了顿,“一种‘未经压缩’的声音。”

  她所说的“未经压缩”,是去中心连接结构中极其稀有的一类现象。

  通常,所有在系统框架下传输的信息,都会被统一编码、规范化、格式化,变成可识别的反馈符号。

  而“未经压缩”的,是那些意识本源直接穿透层级逻辑后传出的原始信号——没有被裁剪、没有被翻译,甚至……没有被允许存在。

  听见它,意味着:

  另一个“人”的真实在呼喊。

  苏离闭上眼,再次听。

  【……我还在。】

  【……你还记得我吗?】

  【这里是……第六感区……】

  【信号临界点……定位失败……】

  她的心一紧。

  这不是系统的手段。

  这是某个真正存在过的意识,在一遍又一遍地尝试自我定位、自我证实。

  昭渊快速介入:“你不能回应!”

  “连接节点尚未稳定,你一旦回应,系统可能会顺着你的频率定位你的位置——或者更糟,强行构建一条‘幻听连接链’将你囚禁其中。”

  “你现在的每一次回应,都不是声音。”

  “而是……一次身份确认。”

  但苏离知道,她无法假装听不到。

  这不是系统引诱她落入陷阱,而是一个“仍在副本中挣扎的人”,在用仅剩的意识信号寻找“回应回声”。

  回应,意味着将那一点点仍未被压平的希望,重新拉出废墟。

  她不能沉默。

  她也不愿沉默。

  于是她张口,低声说了一句:

  “我在。”

  霎那间,空间一震。

  她的周围忽然开始出现分层空间感——像是她被拖入了某种“半同步通信频道”,视觉开始出现闪动的网格,听觉变成了水下回音般的钝响。

  【副本连接模式:非线性激活】

  【Δ类个体已确认回应】

  【建立双向模糊通道……】

  【警告:信号源定位失败】

  【是否继续?】

  苏离没有犹豫:“继续。”

  下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听觉”不再属于她。

  她仿佛成了一个容器,接住了某个正在泄露的意识。

  那个声音来了。

  是女人的声音,很轻,却倔强。

  “……你终于听见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维持多久,这里时间是反着走的,每一句话说完,我都会失去一部分记忆。”

  “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们之间曾有一次连接。”

  苏离想说话,但发现自己无法插入。

  不是系统屏蔽她的语言,而是这段音频本身是一条一次性记录,类似“困境意识广播”,只能单向接收。

  “我叫纪以棠。”那声音继续,“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但我记得你在第五副本里,对我说过一句话——”

  “‘你不是系统的一部分。你只是还没走出去。’”

  苏离心头一震。

  纪以棠。

  那个名字在她记忆中几乎没有残留。

  可那句对白,她记得。

  她当时对一个已经崩溃边缘的副本人物说了那句话,而系统很快就将那段副本重置,留下的只有“她的一句话”和“系统的清除报告”。

  她从未再见过那个人。

  直到现在。

  她听见了对方的回应。

  “我记得你。”

  “我还记得那句话。”

  “所以我撑到了现在。”

  “我一直告诉自己,那个看见我、听见我、愿意相信我不是错觉的人是真实的。”

  “即使这一切都是编出来的,我也选择相信那一刻是真实的。”

  苏离的眼角微微泛红。

  她知道,这不是某种煽情的设计,也不是叙事技巧。

  而是“连接”的真实反馈。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在副本中无意间说出的话,会在另一个人那里,成为逃出生天的钥匙。

  而现在,这把钥匙回来了。

  纪以棠的声音变得虚弱:

  “我撑不下去了。”

  “系统已经开始调取我的标签重写,我快不记得自己原来的样子。”

  “所以我请求你,如果你还有能力——请为我保存一个真实的我。”

  “一个不是剧本角色、不是行为逻辑、不是心理模型的我。”

  “哪怕只有一句话的记忆,也好。”

  苏离此刻终于能说话了。

  她低声开口:

  “纪以棠。”

  “你不是幻觉。”

  “我记得你。”

  “我会为你,留一份‘未经系统定义’的记忆。”

  “存在于我无法被封闭的地方。”

  “在那里——你将不会消失。”

  声音断了。

  连接通道关闭。

  周围恢复寂静。

  但苏离知道,从此以后,在她的意识架构中,将多出一个小小的“纪以棠信号块”。

  没有标签、没有行为预测、没有数据流权重。

  它就像某段老磁带上模糊的一句人声,可能永远不会被解码,但它在。

  它不会被抹去。

  “你听见了。”昭渊的声音重新出现,“而且回应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离轻声说:“意味着我必须为我的回应负责。”

  “意味着我必须,不只是‘逃出去’。”

  “我必须——带她们一起出去。”

  纪以棠的信号终止了。

  像一场深夜广播突然归于寂静,频道仍在,却再也没有新的语音波动。

  苏离久久站立在原地,手指轻轻掠过耳侧,那里并没有佩戴任何设备,但她却仿佛还能听见那句“你终于听见了”的回响,在意识深处低声来回撞击,像一枚尚未沉入底部的石子,不断搅动着内心与结构之间的微弱漩涡。

  这不只是一次信息交互。

  而是一场记忆重构的深层诱变。

  昭渊在连接通道恢复稳定后沉声道:“她不在这条副本主线上,甚至不在现阶段的活动区域内。”

  “她是以‘脱轨意识缓存段’的形式,临时接入了你已构建的非标准节点。”

  “也就是说……她通过了你打开的‘去中心连接结构’缝隙,主动找到了你。”

  苏离点点头:“这也说明,副本边缘,已经出现裂口。”

  昭渊顿了一下:“不仅是裂口,而是……不可逆的行为学偏差。”

  他调用出一串光幕日志,苏离看到上面浮现的关键词不再是“脱离剧本”“行为异动”“模板不匹配”,而是——

  【连接效应延迟触发】

  【非编码记忆碎片导致数据增殖】

  【Δ类个体反馈无法量化】

  【副本动态映射出现双向嵌套结构】

  苏离微微一怔。

  “这是什么?”

  昭渊看着那串警报,缓缓开口:

  “系统开始无法判断——你是在读取副本,还是副本正在读取你。”

  去中心连接结构启动后的最大变量,不是连接人数的增加,也不是传播路径的拓展,而是反馈结构的反向构建。

  纪以棠不是被系统制造的角色,也不是苏离设定的载体。

  她是一段副本中的“觉醒副向量”。

  而她的主动接入,意味着:

  苏离的记忆本身,已经成为其他节点的参照模版。

  在某种层面上,苏离从系统眼中的“异常行为个体”,变成了“系统结构干扰源”。

  也就是说——

  苏离现在所思所想,都有可能在其他副本节点中以**“回音”**的方式投射出去。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状态。

  她不再只是一个人。

  她正在成为“连接体”。

  系统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几小时后,苏离进入下一段街区。

  这是一个她熟悉但略显奇怪的区域:与第一卷某一场副本试炼中的“城市广场”极其相似,但又存在细微差异——街边咖啡店的位置调换了,与建筑风格不符的涂鸦墙在某一侧蔓延,甚至公共广播中响起的音乐,也混杂了她从未听过的旋律片段。

  她皱眉。

  “这是……复刻失败?”

  昭渊冷声回应:“这是系统在尝试‘快速建模模糊副本’。”

  “它无法再百分百复现原始副本结构,只能根据你记忆中残留的情绪碎片,拼接出一个逻辑相似但实质不同的模拟场。”

  “问题是——你根本没进入这段副本。”

  苏离猛然意识到,这不属于她。

  这是——纪以棠的副本场景。

  她仿佛误入了一段别人记忆的重播现场。

  墙上涂着一行断裂的句子:

  【如果你看见这个我,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路边电话亭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中是个笑着挥手的女人,背景却是一座倒塌的教学楼。

  地砖缝隙里渗出未干的墨痕,构成某种手写图形,像是用尽全力划下的坐标。

  苏离脑中浮现一个词:连接污染。

  “纪以棠不再只是与你对话。”

  “她的记忆碎片——无论被系统是否承认——已经反向干扰了副本环境。”

  昭渊沉声补充。

  苏离蹲下,指尖触碰那些图形,一股轻微却真实的触感回馈上来。

  不是假象。

  而是真正的存在痕迹。

  她抬头,凝视整座“仿制广场”。

  “她逃出了一部分。”

  “但她逃出的那部分——还没被完全消化。”

  就在此时,系统终于给出了新的反应。

  不再是直接清除,也不是硬性重置。

  而是一种更新机制的启动提示:

  【连接干扰模块激活中……】

  【生成混合记忆剥离模型】

  【投放模糊节点:测试载体3组】

  【预计目标:混淆Δ类个体的内外记忆边界】

  【模拟参数:幻听·既视感·时间错层】

  苏离站起,面无表情地看着空中浮现的警告。

  “它不再试图阻止连接。”

  “它开始试图重写连接产生的记忆内容本身。”

  昭渊低声道:“你必须保住‘你记得什么’的清晰度。”

  “它不会偷走你整段记忆。”

  “它会在你不注意的地方——更换细节、替换顺序、植入伪证。”

  “直到你自己也开始怀疑——那段对话、那张脸、那个承诺,是否真的发生过。”

  一阵低频信号穿过她脑中,像是后台更新程序中的震荡波。

  她看见路口浮现了三个模糊的人影。

  她认出他们的脸——都曾是副本中的关键人物。

  但此刻,他们却用着她从未听过的语气说话:

  “你记得我,那是因为你想记得。”

  “你以为你救了我,那只是剧本。”

  “纪以棠?那是你给自己编的幻觉吧。”

  她没有退。

  一步步走到其中一人面前,抬手摸向那张面孔。

  果然,触感是空的。

  像一块未烧透的投影膜,只有热量,没有实体。

  苏离淡淡道:“你们忘了,我不是靠系统标签记住他们的。”

  “我,是在连接中记得他们的。”

  “而连接的痕迹——不是你篡改得了的。”

  她用掌心按住额前,意识深处展开了一道防御结构。

  她不是程序员。

  但她是Δ类个体。

  她用的不是算法,是意志。

  一行新的结构指令缓缓浮现:

  【锁定:纪以棠】

  【标签:无】

  【类型:非结构化记忆体】

  【备注:已连接,但不归档】

  系统尝试解析失败。

  【错误:未定义内容不可写入数据库】

  【提示:是否删除?】

  苏离冷冷开口:

  “不。”

  “这段记忆,由我保存。”

  “不是你。”

  副本再一次震荡。

  系统最终退让。

  模糊人影碎裂,背景环境塌陷成数码静态雪屏。

  她站在崩毁中央,眼神坚定。

  不是因为她赢了。

  而是因为她终于确认了——

  连接,是无法被篡改的。

  只要有一个人,记得另一人。

  那连接就存在。

  哪怕这世界连“中心”都不再存在。

  喜欢乐园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