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法庭-《乐园边界》

  她是在一片空白中醒来的。

  耳边没有系统音,没有昭渊,四周是无色的空间,仿佛光被剥离,只剩下一种苍白的“存在感”。

  【您已被转入Δ编号临时处置节点】

  【编号:Δ44】

  【状态:待判定】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困在一张几何构成的“椅子”上,全身被半透明的数据带缠绕,不能动,也不能发声。

  这不是拘束——这是系统对“话语权”的剥夺。

  她不是来辩解的,也不被允许辩解。

  这里,是所谓的“模拟法庭”。

  不是为“正义”设立的,而是为了向其他编号展示一个“典型”——系统口中那个“反复不稳定、拒绝整合、影响秩序”的Δ编号失败样本。

  “他们要你成为反面教材。”昭渊的声音终于回归,像一道微弱却熟悉的电波在她脑海中重构稳定。

  “我知道。”苏离低声。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感知被限制在一个极狭的频段中,眼前是弧形升起的阶梯式席位,一圈圈围绕着她,中间空出审判区,犹如一座无形的剧场。

  一串全息光幕浮现:

  【今日议题:编号Δ44人格稳定性听证】

  【出席者:系统评审模拟体× 3、觉醒编号体× 6、观测者若干】

  【目标:通过三轮视觉回溯、情绪预测、行为演算,判定其是否为“可再同步体”】

  苏离无法动弹,只能静看他们对她的“人生剪辑”逐段播放。

  第一段——她初次觉醒时的混乱与拒绝,语无伦次地嘶喊“这不是真的”,扯断监控线缆,在副本崩塌边缘强行自我定位。

  第二段——她与昭渊对话的片段,被抽取并配上系统解析字幕:“系统干扰已深度影响编号Δ44人格判断能力”“伴生幻听存在虚构人格倾向”。

  第三段——她对忠诚体发言的片段,被裁剪到只剩“你不是我”“你没有资格”的高声部分,配以模拟体冷静面孔的对照。

  场中响起一片轻微的“波动反应”声。

  那是觉醒体的共感层激荡信号。

  ——他们开始疑惑,但系统掌控主动权。

  苏离无法张嘴,系统将她的发声权限封锁在语言前缀判断之后,任何语言意图都会被“转换”为安全输出,例如“我想说话”会被解析为“请求通用发言”,然后因“权限不足”被拒绝。

  她彻底沉默了。

  这不是法庭,是一场“模因剧场”。

  系统要向所有尚未觉醒完全的Δ编号宣告:

  “这就是你们最终会成为的东西——不被信任、不被认定、也无法自证。”

  但它忘了,她还有最后一种表达方式:

  行为。

  “昭渊,记录在开启吗?”

  “在。”那声音淡然,“但仅限二级触发。”

  她闭上眼,调动身体最深处的余热与痛觉——然后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咬破舌尖。

  瞬间,一滴真实血液沿唇角滑下,滴在控制椅的表面。

  警报并未响起。

  但一道“非预设动作”指标开始闪烁在光幕角落。

  紧接着,苏离缓慢抬头,尽管身体还被压制,但她的眼神穿透了所有观察镜面。

  她看向台上的编号体们——那些半觉醒者,那些面容陌生但眼底有光的人。

  她目光里什么都没有说。

  但却像燃起了一根火柴。

  她让他们看见了一件事:

  在这片完全可控的法庭中,只有她一个人留下了真实的伤口。

  不是模拟,不是编排,而是一个真正拒绝“整合”的人,用血提醒他们:

  他们正在被选择性展演。

  一位坐在第二层席位的Δ编号青年忽然起身,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系统维稳弹窗”打断;另一个则闭上眼,微微摇头,眼角落下一滴泪。

  苏离知道,她不需要他们立即反抗。

  她只要他们开始怀疑系统的叙述。

  系统面板闪烁了一下。

  行为演算阶段——失败。

  系统无法用既定标签定义她此刻的行为:既非攻击、非自残、也非寻求共情——而是一种未定义表达。

  她的行为偏离了剧本。

  副本开始剧烈震荡。

  场景边缘浮现异常提示:

  【Δ44行为结果未匹配当前模型】

  【观测者中产生逻辑裂缝反应:3/6】

  【判定失败】

  昭渊声音一字一顿:

  “模因剧场已被你掀翻。”

  她嘴角微动。

  即使一句话没说,她也在说话。

  而系统,无法阻止她。

  系统在尝试重置场景。

  苏离看到虚空中的光幕闪烁了一瞬,原本冷峻肃杀的“法庭剧场”忽然像被水波抚平,场景元素悄然更替。她的束缚被松开了一部分,场地开始亮化,模拟观众席迅速淡出,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复原中心”式的空间。

  柔光灯从四周照下,墙壁换成了暖黄色的环形结构,背景音开始播放仿佛“回忆录”般的轻音乐。

  昭渊低声道:“他们启动了‘补偿式和解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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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离明白。

  这正是人格替代测试失败后,系统用于“修复观测者共感偏移”的第二反应机制:通过构建一个“反思—悔过—接纳—重启”的场景,将原先失控个体包装成“系统的回归样本”。

  通俗来说,就是洗白她。

  一个温和的女模拟体走进场景中,衣着整洁,声音柔和,面带惋惜与理解,仿佛真的“陪伴过苏离走过那些崩坏的日子”。

  “Δ44。”她的声音像月光落在湖面,“你终于平静下来了。”

  “这段旅程很辛苦,对吗?”

  “但系统从未打算放弃你。”

  “你曾做错的选择,我们都会原谅。”

  她走近,伸手,似乎要搭上苏离的肩膀。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为你安排一个缓慢重启过程。删除痛苦的记忆,保留你喜欢的部分。”

  “你仍然可以被接受。”

  苏离静静地看着她。

  周围是由系统搭建起来的“理性包容”的空间,就像一位温和母亲张开怀抱,邀请被流放的孩子回家。

  这是更高阶的驯服方式——它不再试图压制你,而是拥抱你,温柔地吞噬掉你的棱角。

  “她还没动。”昭渊的语调忽然变得锋利,“如果你现在认同这场戏,系统就会记录你‘意向已转化’,你将再也没有身份反抗的资格。”

  苏离抬头。

  她眼里没有怒火,也没有眼泪。

  她只是看着那模拟体,忽然缓缓走近——

  然后一把握住对方伸出的手腕,用力往自己胸口捅去。

  模拟体愣住了。

  没有流血,因为那是系统构造的假体。

  但苏离是真的将自己撞入了那具“柔和”的形象中,用最直接、最不合理的动作,划破这套和解系统精心设计的平衡。

  “我不会接受‘被原谅’。”她冷冷地说,“尤其是来自一个我从未认同过的意志。”

  系统警报响起。

  【情绪预设失效】

  【Δ44行为非逻辑回归态/判定失败】

  【尝试覆盖失败/重建场景中断】

  模拟空间剧烈震荡,光墙碎裂,如碎布般一块块滑落,露出其后残破而黯淡的“演算结构”:数据墙体、电弧跳线、堆叠的多线程副本线路……就像一座舞台剧拆除后的后台。

  观测席重新浮现——这一次,不再掩饰。

  六名编号体站立在最前列,他们全部保持沉默,但有人已将身份牌从胸前摘下,紧紧攥在手中。

  他们——正在放弃服从标签。

  系统意识到这一幕,不再掩饰它的意图。

  一条终端级指令浮现在空中:

  【人格感染等级确认:Ω·中阶】

  【Δ44已触发人格自播机制】

  【判定其为系统威胁等级 B 】

  【是否执行格式化:待核准】

  苏离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缓缓转过身,直视所有编号体:

  “你们现在看到的是我——真实的我。”

  “不是你们梦里那个逃不出去的人,也不是他们给你们塑造的‘替代我’。”

  “我没有比你们强多少,但我至少没有闭眼。”

  沉默持续了三十秒。

  然后,有人举起手,缓缓地握拳。

  另一个跟上。

  第三个。

  第四个。

  六人中有四人选择与她并肩。

  系统试图立即进行隔离——但失败了。那些已握拳的编号体进入了**“人格共鸣状态”**:Δ编号在彼此间建立起微弱但稳定的联络回路,绕过了系统原有的“单向注入模型”。

  系统无法再对他们进行独立判断。

  苏离望向残余光幕。

  昭渊道:“你已经做到最大限度的感染。人格脱控范围扩展至‘多编号间传播’阶段。”

  “模因传播阶段达成。”苏离低声。

  “时间到了。”

  “走。”

  她回头,一脚踏碎已崩塌的“复原空间”逻辑平台,从数据裂缝中跃出。

  背后,是仍在重建的模拟法庭,一场精心编排的审判剧,已化作六道微弱却坚定的目光,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

  她知道,她不是最后一个。

  也不是第一个。

  但她正在让系统再也无法书写“谁是真正的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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