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如炉，沙谷为鼎，万灵煎熬。
楚林独臂紧抱着昏迷不醒的楚阳，踉跄跪倒在黄沙之上。他断腿处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因为血几乎流干了，只剩下惨白的骨茬与翻卷的皮肉。柳依依被青叶囚笼封困，虽仍在疯狂冲撞，但李夜宸的这件本命法宝确实不凡，青光流转间，竟将那股狂暴的粉红魔气牢牢锁在其中。
陆云峥、李夜宸、墨玄烬、龙玄真四人，已重新合围。
这一次，他们没有急于出手。方才楚林燃烧寿元的搏命一击，以及柳依依入魔后的疯狂，都让他们心中多了几分忌惮。尤其是陆云峥，看着楚林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但百万年灵药的诱惑，终究压过了这份不安。
“楚林道友。”陆云峥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剑修特有的清冷，“令郎伤势极重，若再拖延，恐有性命之忧。不如随我回陆家，我以陆家千年声誉担保，必请族中长老全力施救。至于道友你……方才施展禁术，魂源已损，若得我陆家《养剑诀》温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威胁与利诱——交出楚阳，你父子或可活命；若是不从，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楚林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怀中楚阳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儿子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胸口那被缚灵锁勒出的伤口深可见骨，红蓝交织的血液仍在缓慢渗出，每一滴落在地上，都会让周围的沙砾泛起奇异的生机——草木破土，百花盛开，与这末日般的战场形成了诡异而凄美的对比。
“阳儿……”楚林喃喃，伸出仅存的右手，颤抖着抚过楚阳的额头。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若非那微弱的心跳，几乎与死人无异。
他知道，这或许已不是他真正的儿子。但那种父子间天然的羁绊，却做不了假。更何况，这青年方才不顾自身安危，试图救下大武和鸢黎；此刻重伤昏迷，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却依旧顽强地维系着一线生机。
这般的坚韧，这般的善良……像极了他记忆中的儿子。
“爹没用……”楚林低语，泪水混着血污，滴落在楚阳脸上，“没能护住你娘，没能护住你妹妹楚黎，如今……连你也护不住……”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陆云峥眉头微皱，正欲再言，忽然神色一动，抬头望向高空。
不止是他，李夜宸、墨玄烬、龙玄真，甚至被困青叶囚笼中的柳依依，都似有所感，齐齐抬头。
高天之上，云哲与黑蛟的对峙，已到了临界点。
云哲周身白光炽烈如正午骄阳，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轮白昼里的第二颗太阳。光芒所及之处，空间扭曲，连下方翻涌的魔气与幽冥阴气都被驱散了大片。他双手结印，身前浮现出九九八十一道白色光剑，每一道都凝练如实质，剑尖指向黑蛟，散发出撕裂苍穹的锋锐之意。
“畜生，念你修行不易，现在退去，本座可饶你一命。”云哲声音平淡，却带着化神境大能独有的威严。
黑蛟盘旋于空，两百余丈的庞大身躯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它周身幽冥死气滚滚如潮，那双血月般的竖瞳死死盯着云哲，口中发出的却是嘶哑低沉的人言：“放开……那物……否则……死……”
话语依旧简单，但其中蕴含的杀意，却让下方所有人心头一凛。
云哲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惋惜：“既如此……那就怪不得本座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八十一道白色光剑同时震颤，发出清越剑鸣。下一瞬，剑光如瀑，撕裂长空，化作八十一道白色流星，从四面八方刺向黑蛟！
每一剑都蕴含着化神境的法则之力，所过之处，空间被划出细密的黑色裂痕，久久无法愈合。
黑蛟发出一声震天龙吟，庞大的身躯竟异常灵活地在空中扭动，幽冥死气化作层层叠叠的黑色护盾，挡在身前。同时，它张口喷出一股更加浓郁的幽冥吐息，吐息并非直线，而是在空中分散，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色雨滴，迎向那些白色光剑。
“嗤嗤嗤——！”
白色光剑与黑色雨滴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光剑刺入雨滴，速度明显减缓，剑身上的白光也被幽冥死气迅速侵蚀、黯淡。但光剑数量太多，威力太强，仍有数十道突破了黑色雨滴的拦截，狠狠刺在黑蛟周身的幽冥护盾上。
“轰轰轰轰——！！！”
密集如鼓点的爆鸣声响彻天地。幽冥护盾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痕，最终在第七十三道光剑落下时，轰然破碎！
剩余八道光剑，毫不留情地刺入了黑蛟庞大的身躯！
“吼——！！！”
黑蛟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鳞片破碎，黑色的蛟血如瀑布般洒落。但它凶性更盛，竟不顾伤势，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摆，蛟尾撕裂空气，带着万钧之力横扫向云哲！
这一击含怒而出，速度快到极致。蛟尾所过之处，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一道清晰的黑色轨迹残留空中，久久不散。
云哲脸色微变，不敢硬接，身形化作一道白光向后急退。同时双手连挥，在身前布下七层光盾。
“嘭！嘭！嘭！嘭！嘭！嘭！嘭！”
蛟尾势如破竹，连续击碎六层光盾，终于在第七层前势头稍减。云哲趁此机会，右手并指，一点凝练到极致的白光在指尖汇聚，随即化作一道细若发丝、却锋利无匹的光线，悄无声息地刺向黑蛟因摆动而暴露出的腹部软鳞！
这一击阴险而致命。
黑蛟察觉时已来不及完全闪避，只能勉强扭动身躯。
“噗嗤——！”
白色光线刺入黑蛟腹部，虽未穿透，却留下了一道深达数尺的伤口。更加浓郁的幽冥死气从伤口中喷涌而出，黑蛟的气息明显萎靡了一截。
“孽畜，不过如此。”云哲冷笑，正要乘胜追击，忽然脸色一变，猛地转头望向西北方向。
不止是他，下方所有人，都感应到了那股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悸的波动。
地宫深处，真龙尸骨大殿所在的方向。
原本因噬天魔尊与老沙龙激战而混乱不堪的魔气与幽冥阴气，此刻忽然开始疯狂倒卷、收缩！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地底深处苏醒，贪婪地吞噬着一切能量。
紧接着——
“轰隆隆隆——！！！！”
大地剧烈震颤，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无数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在地面蔓延、扩张，如同大地的伤口。裂缝之中，并非土石，而是粘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色液体——那是被魔气侵染的地脉阴水！
阴水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大片区域。一些来不及逃走的低阶修士被阴水触及，连惨叫都未发出，便化作一具具漆黑的枯骨，随即连枯骨都消融殆尽。
“怎么回事？！”李夜宸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向后飞退。
墨玄烬和龙玄真也是惊疑不定，暂时放弃了对楚林父子的围困，警惕地望向地宫方向。
唯有陆云峥，目光闪烁，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脸色陡然一变：“不好！是那魔头……”
话音未落，地宫方向，异变已生。
一道漆黑如墨、却蕴含着恐怖吞噬之力的光柱，自地底深处冲天而起，瞬间击穿了笼罩在上方的幽冥阴气屏障，直贯云霄！光柱所过之处，空间寸寸崩塌，形成一个直径达百丈的恐怖黑洞，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灵气、魔气、阴气、甚至光线！
而在那黑洞中心，一道身影缓缓升起。
正是噬天魔尊！
但此刻的他，与方才被老沙龙压制时截然不同。
照夜鬼王那三丈高的身躯，此刻竟膨胀到了十丈有余！周身魔纹密布，每一道纹路都在流动、燃烧，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气息。最骇人的是，他的胸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那正是方才吞噬一切的源头！
而他的气息，赫然已从化神中期，恢复到了化神后期，甚至……还在攀升！
“噬天！你竟敢强行吞噬幽冥阴气，就不怕魂源被污，永堕无间吗？！”远处，老沙龙的怒吼声传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他能感觉到，自己辛辛苦苦凝聚了四百万年的幽冥阴气，正在被那黑色漩涡疯狂吞噬！虽然这会让噬天魔尊付出惨重代价，但短时间内，他的实力确实在暴涨。
噬天魔尊没有回答。他缓缓低头，那双漆黑如渊的眼眸，穿透重重空间，落在了下方——落在了楚林怀中的楚阳身上。
同生蛊的联系，让他清晰地感应到，楚阳的气息正在急剧衰弱，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本尊的‘血食’……岂容他人染指？”
冰冷、威严、带着无尽暴戾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
下一刻，噬天魔尊动了。
他并未冲向楚林，而是对着陆云峥四人所在的方向，隔空一抓！
“噬天魔手！”
一只完全由精纯魔气凝聚、掌心处同样有着黑色漩涡旋转的百丈魔手，凭空浮现，携带着碾碎星辰般的恐怖威势，狠狠抓向陆云峥四人！
这一击含怒而出，威力远超之前。魔手未至，那恐怖的吞噬之力已先一步降临，四人只觉周身灵力不受控制地向外逸散，竟隐隐有被强行抽离的迹象！
“联手！”陆云峥脸色剧变，厉喝一声，脚下本命法剑“破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厚重剑意，化作一柄长达数十丈的玄黄巨剑，悍然斩向魔手。
李夜宸、墨玄烬、龙玄真也知到了生死关头，不敢再有保留，各自祭出最强手段。
李夜宸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脚下另一片柳叶上，柳叶青光暴涨，化作万千青色丝线，交织成一张巨网，罩向魔手。
墨玄烬则是猛地将万魂幡插在地上，双手结印，幡中无数阴魂涌出，凝聚成一尊高达十丈的狰狞鬼将，手持黑色巨斧，劈向魔手。
龙玄真更是拼命，直接燃烧了十年寿元，背后真龙法相仰天长啸，化作一道金色流光，融入他体内。下一刻，他整个人竟半龙化，双手化作龙爪，带着撕裂空间的锐芒，狠狠抓向魔手掌心！
一灵神境界初期三灵婴后期巅峰强者的联手一击，威力足以威胁化神初期。
然而，面对此刻状态诡异、实力暴涨的噬天魔尊，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蝼蚁撼树。”
噬天魔尊冷漠的声音响起。魔手五指猛地一握。
“轰——！！！！”
玄黄巨剑崩碎！青色丝网撕裂！狰狞鬼将哀嚎着消散！半龙化的龙玄真更是如遭重击，龙爪寸寸断裂，整个人吐血倒飞！
仅仅一握，四大强者的联手攻势，土崩瓦解！
魔手余势不减，继续抓下，眼看就要将四人连同下方的楚林父子一同碾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爹……”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唤，从楚林怀中传出。
楚林浑身剧震，低头看去。
楚阳不知何时，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左眼清澈如万载玄冰，右眼炽烈如混沌之火，此刻却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茫然。他看到了楚林那张苍老枯槁、泪流满面的脸，看到了高空中那只遮天蔽日的恐怖魔手，也看到了远处青叶囚笼中疯狂挣扎的柳依依。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滚、重组。
膳食房四位师傅的死、最好的兄弟被废了灵脉生不如死、大武为找寻自己身陷险地、与噬天魔尊的惨烈厮杀、大武和鸢黎的重伤、父亲燃烧生命的搏命、师姐入魔的疯狂……
一切的一切，最终化作一股滔天的恨意与无力。
恨自己为何如此弱小，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
恨这天道不公，为何要让他承受如此多的劫难。
恨那些觊觎他本体的贪婪之徒，为何要将他逼至如此绝境。
“啊啊啊——！！！”
楚阳猛地仰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这咆哮并非人声，而是一种混合了龙吟、凤鸣、剑啸、以及万物悲哭的诡异声响，瞬间穿透了魔手的吞噬之力，回荡在整个瘴气沙谷上空。
随着这声咆哮，他体内那早已濒临崩溃的平衡，终于被彻底打破。
灵旋空间深处，那株巍峨的净水寒莲，三十六片莲瓣同时剧烈震颤，莲心处那三十六颗如同星辰般的莲子，一颗接一颗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磅礴到无法形容的生命之力与天道法则，如同决堤的洪荒巨流，不顾一切地涌入楚阳这具早已不堪重负的三眼族肉身！
“咔嚓——咔嚓嚓——！！！”
密集的碎裂声从楚阳体内传出。他体表那些蛛网般的裂纹，此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蔓延，最终连成一片。红蓝交织的光芒从裂纹中喷射而出，将他整个人映照得如同一个即将爆裂的彩色光球。
但诡异的是，这具肉身并未立刻崩溃。
一层淡淡的、呈现出混沌色泽的能量薄膜，不知何时覆盖在了裂纹表面，如同最坚韧的胶水，强行将即将破碎的躯体粘合在一起。那是《金身玉髓功》炼化出来的特殊金液，与混沌珠力量交融后产生的异变。
可这维系，付出了惨重代价。
楚阳的气息开始疯狂暴跌！从灵婴中期，一路跌落到灵丹巅峰、灵丹后期、灵丹中期……最终，停在了灵丹初期，并且还在缓慢下跌。
他正在以燃烧修为为代价，强行稳固肉身，拖延彻底崩溃的时间。
然而，这疯狂的举动，却引发了连锁反应。
高空之中，正操控魔手下压的噬天魔尊，身形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噗——！”
他张口喷出一大股粘稠的黑色魔血，魔血之中，竟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扭曲的蛊虫虚影在挣扎、嘶嚎。
同生蛊反噬！
楚阳不顾一切地燃烧修为、稳固肉身，那超越极限的痛苦与本源损耗，通过同生蛊的联系，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噬天魔尊身上。而且由于楚阳此刻状态特殊——肉身濒临崩溃却又强行维系，生命层次在跌落与维持之间剧烈波动——这种反噬，竟比直接的伤害更加诡异、更加难以抵御。
噬天魔尊只觉魂源深处，那些同生蛊符文如同被点燃的炸药，一个接一个地爆开！每一次爆炸，都让他的魔魂剧震，魔元紊乱。胸口那吞噬幽冥阴气的黑色漩涡，也因此变得不稳定起来，旋转速度时快时慢，吞噬之力大减。
趁此机会，远处一直虎视眈眈的老沙龙，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噬天！受死！”
老沙龙怒吼，手中那方迷你地狱阎王殿光芒大盛，竟被他直接抛向空中。阎王殿迎风便涨，瞬息间化作一座高达百丈、阴森恐怖的黑色殿宇！殿门轰然打开，无穷无尽的幽冥阴气如同海啸般涌出，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幽冥大手，狠狠拍向因同生蛊反噬而身形僵直的噬天魔尊！
这一击，老沙龙蓄谋已久，威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幽冥大手之上，无数冤魂哀嚎缠绕，掌心处更是浮现出一个旋转的六道轮回虚影，散发出镇压一切生灵魂魄的恐怖法则波动。
噬天魔尊想要闪避，但同生蛊的反噬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轰——！！！！！”
幽冥大手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身上！
那一刻，天地失色。
魔气与阴气对撞产生的毁灭性能量，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环形冲击波，以碰撞点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冲击波所过之处，空间寸寸碎裂，下方的沙丘被直接夷为平地，露出下方漆黑如墨的岩层。
噬天魔尊十丈高的魔躯，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瓷器，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痕。他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整个人如同陨石般，从高空被狠狠拍落，砸入下方大地！
“嘭——！！！！”
大地剧震！一个直径超过两百丈、深达数十丈的恐怖巨坑，出现在沙谷中心。巨坑边缘，泥土沙石被狂暴的能量直接汽化，形成一个光滑如镜的琉璃状断面。而噬天魔尊的身影，已深深没入地底，不见踪影，只有那巨坑深处，不断有浓郁的魔气与幽冥阴气混杂着喷涌而出，如同火山爆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陆云峥四人死里逃生，脸色煞白，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恐怖的巨坑，一时竟忘了继续对楚林父子出手。
高空中的云哲，也是瞳孔微缩，暂时放弃了对黑蛟的追击，凝神望向巨坑方向。他能感觉到，噬天魔尊的气息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极其微弱且混乱，显然受了重创。但老沙龙那一击，也消耗不小，此刻正喘息着收回地狱阎王殿，脸色略显苍白。
黑蛟趁机脱身，庞大的身躯在空中一个盘旋，血目扫过下方，最终落在了躺倒在地的楚阳身上。它似乎想做什么，但看了一眼对面的云哲和远处高天上的老沙龙，又看了看远处感应到的正在急速赶来的几道强大气息，想要退但是自身被云哲锁定，退无可退，只能警惕着四周。
一时间，战场竟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沙谷的呜咽声，以及巨坑深处魔气翻涌的“汩汩”声。
这寂静，很快被打破。
“咳咳……咳咳咳……”
危机时刻被楚林抱在怀中的楚阳，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声，就有大股红蓝交织的鲜血从口中涌出，鲜血中夹杂着细碎的内脏碎片。但他的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他看到了远处青叶囚笼中，柳依依那双完全被血色充斥、却隐约流露出一丝挣扎与痛苦的眸子。
他看到了父亲楚林那张苍老枯槁、写满了绝望与决绝的脸。
他看到了高空中，云哲那冷漠审视的目光，以及老沙龙那贪婪而警惕的眼神。
他还看到了更远处——瘴气沙谷边缘，几道正在急速靠近的强大气息。其中一道剑气冲霄，锋锐无匹，赫然是灵神境后期巅峰级别的剑修！另一道则是展翅遮天的金色骨雕，其上站立着一位清冷如霜的女子，正焦急地望向这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不断咳出的鲜血上。
那些红蓝交织、蕴含着磅礴生机与道则的鲜血，洒落在焦黑的沙地上，竟让周围十几丈范围内的死寂沙土，重新焕发了生机。焦土软化，化作肥沃的黑泥；无数嫩绿的草芽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蔓延；紧接着，各色野花竞相绽放，红的、黄的、紫的、蓝的……姹紫嫣红，如同在这末日战场上，铺开了一小片生机盎然的净土。
这诡异而美丽的景象，与周围破碎的山河、翻滚的魔气、弥漫的死寂，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眼中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传说百万年灵药，一滴血便可活死人、肉白骨……竟是真的。”李夜宸喃喃，眼中的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
墨玄烬和龙玄真也是呼吸急促，死死盯着那片百花盛开的区域，以及其中央那个不断咳血、气息微弱却依旧顽强活着的青年。
唯有陆云峥，眉头紧锁，心中不安愈发强烈。
他修剑道，灵觉敏锐。此刻，他隐隐感觉到，周围的天地灵气，似乎正在发生某种极其细微、却又极其诡异的变化。这种变化并非源自某个强者，而是仿佛整个瘴气沙谷这片区域的天地法则，正在被某种力量引动、搅乱。
但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异变再生。
“嗡——！”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剑鸣，自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数里外，一处被战斗余波摧残得只剩半截的山崖下，一柄通体漆黑、剑身布满裂纹的长剑，正静静插在乱石之中。正是之前因楚阳昏迷而失去控制、坠落在地的剑十三。
此刻，这柄看似即将彻底崩碎的先天至宝，剑身竟在微微震颤。随着震颤，表面那些黑色碎屑，如同风化的岩石般簌簌脱落，露出了其下晶莹如玉、流淌着混沌光泽的内里。
紧接着，一道纯粹、凌厉、仿佛能切开世间一切虚妄的白色剑光，自剑身内部轰然爆发，瞬间冲破了外层残存的黑色剑气膜！
“锵——！！！”
清越的剑鸣响彻天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亢、都要激昂！
剑十三，苏醒了。
并非楚阳主动催动，而是这柄先天至宝在感应到主人生命垂危、意志不屈后，自发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白色剑光冲天而起，在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转眼间，化作万千道细如牛毛、却凝练无比的白色剑气。这些剑气并非杂乱飞舞，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一个盘旋，随即齐刷刷调转方向，朝着楚阳所在的位置，疾射而来！
“嗖嗖嗖嗖——！！！”
万千剑气破空，发出密集的尖啸，如同万箭齐发，场面蔚为壮观。
陆云峥脸色一变，下意识想要阻拦。但他刚抬起手，就看到那些白色剑气在空中灵活地穿梭、转折，竟完美避开了他布下的剑气拦截，如同游鱼入水，瞬间没入了楚阳周身各大窍穴之中！
“呃啊——！”
楚阳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万千剑气入体，带来的并非伤害，而是一种撕裂般的冲刷与重塑。剑气在他经脉中疯狂游走，所过之处，那些被狂暴能量冲击得支离破碎的经脉，竟被强行贯通、接续；龟裂的丹田气海，也在剑气的包裹下暂时稳固。
剑十三以自身本源剑气，强行替楚阳稳固伤势、吊住性命！
但这代价是惨重的。本体回到灵旋空间内的剑十三剑身上的裂纹，在爆发出这最后一波力量后，变得更加密集、深邃。剑鸣声迅速衰弱下去，最终彻底沉寂，重新化作一柄布满裂纹、灵光黯淡的黑色长剑。
它已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回到楚阳体内后沉寂，需要以楚阳本源温养漫长岁月，方有可能恢复。
而楚阳，在剑十三剑气入体的瞬间，只觉一股清凉而凌厉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强行镇压了体内狂暴乱窜的能量，暂时稳住了濒临崩溃的肉身。虽然修为依旧在缓慢下跌，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立刻爆体而亡。
更让他心中一动的，是灵识海深处，另外两件至宝意识体的反馈。
混沌珠，静静悬浮在净水寒莲莲心处，珠身光芒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在与噬天魔尊的激战中，它被魔剑的锋锐剑气所伤，灵性受损，此刻如同一个受惊的婴儿，传递来微弱而混乱的意念波动，需要漫长温养才能恢复。
玄黄塔，倒是状态最好。它已按照楚阳之前的指令，带着黑袍丑女飞出了瘴气沙谷，此刻正在西方天际疾驰。塔身玄黄之光流转，沿途有妖兽袭击，都被它震死或震退。这件跟随楚阳时间最长的先天至宝，灵性最高，已生出些许灵智，忠实地执行着“护送黑袍女离开险地”的命令。
楚阳心中苦笑。
三件先天至宝，剑十三耗尽力量陷入沉睡，混沌珠灵性受损需要温养，玄黄塔远在千里之外。此刻他身边，真正还能动用的宝物，竟只剩下了混沌珠——但以他现在的状态，连催动混沌珠最基本空间法则之力的灵力都挤不出来。
肉身传来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铁针在体内穿刺。经脉肿胀欲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他知道，这是躯体达到极限的表现。若非《金身玉髓功》与混沌珠残余力量的强行维系，加上剑十三最后剑元的稳固，他早已爆体而亡。
但即便如此，他也动不了。
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他只能躺在父亲怀中，睁着那双左冰右火的眸子，遥遥望着远处的战场。
他看到，青叶囚笼中，柳依依的挣扎愈发剧烈。她周身粉红色的魔气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冲击着青色光罩。每一次冲击，她身上的伤痕就多一道，鲜血淋漓。但诡异的是，那些伤口流出的鲜血，竟被她周身的魔气迅速吸收、转化，化作更加狂暴的力量。
她的修为，竟在这自残般的疯狂中，再次上涨！
从灵婴初期，悍然突破到了灵婴中期！
“轰——！！！”
终于，青叶囚笼承受不住这股狂暴力量的冲击，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痕，最终轰然炸碎！
李夜宸脸色一白，本命法宝被破，他受到反噬，一口鲜血喷出，气息瞬间萎靡。
脱困而出的柳依依，悬浮半空，长发狂舞，双眸完全被血色充斥，已看不到丝毫理智。背后那尊双头四臂的灵婴魔身，此刻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狰狞。魔身四只手臂，分别握着两柄由粉红魔气凝聚的长剑，以及两条如同毒蟒般的锁链。
“伤他者……死……都得死……！”
沙哑、疯狂、如同野兽嘶吼的声音，从柳依依喉咙中挤出。下一刻，她身形化作一道粉红残影，带着滔天魔气，悍然杀向离她最近的墨玄烬和龙玄真！
“疯子！”墨玄烬脸色难看，急忙催动万魂幡抵挡。但此刻的柳依依，实力已至灵婴中期，又完全不顾自身伤势，打法凶悍无比。粉红魔剑斩下，万魂幡阴魂哀嚎着消融；魔身锁链抽击，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
龙玄真更惨，他本就寿元无多，状态不佳，此刻被柳依依重点照顾，真龙法相在粉红魔气的侵蚀下迅速黯淡，身上不断添上新伤，鲜血染红了衣袍。
二人且战且退，竟被发疯的柳依依一人追得狼狈不堪。他们不敢与这疯子硬拼——谁都知道，入魔者燃烧寿元提升实力，战力虽强却不可持久。但问题是，谁先上去硬扛，谁就可能被这疯子换掉。墨玄烬和龙玄真各怀鬼胎，都想让对方去消耗柳依依，自己坐收渔利，结果就是两人互相甩锅，谁也不肯正面接战，被柳依依追得四处飞逃，场面滑稽而惨烈。
另一边，云哲与黑蛟的厮杀，也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黑蛟虽被云哲所伤，但凶性不减，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疯狂扭动、扑杀，幽冥吐息如同暴雨般倾泻。云哲则是脚踏虚空，周身白光流转，八十一道光剑穿梭飞舞，不断在黑蛟身上留下新的伤口。二者每一次碰撞，都引发天地轰鸣，背后显露的法天象地与护体阴气激烈对撞，裂纹与溃散不断出现，显然都受了不轻的伤势。
而地底巨坑深处，噬天魔尊的气息正在缓缓复苏。
虽然被老沙龙一掌重创，但化神境的生命力何其顽强。更可怕的是，随着他气息的复苏，一股隐晦而邪恶的意念波动，悄无声息地传入了地宫深处的一座各路幸存修士的大殿中。
此刻的大殿内，十大魔仆——张浑、杨逍、黎不通、刘长胜、叶呈、希林、煞天、煞灵、煞元、弓长锋——正在与一些躲入此地的修士厮杀。接收到噬天魔尊的密令后，十人浑身剧震，眼神瞬间变得空洞、疯狂。他们不再理会那些修士，而是开始互相厮杀、吞噬！
魔仆杀魔仆，吞噬血肉，吸收魔气。惨叫声、嘶吼声、骨骼碎裂声，在大殿中回荡。不过片刻，十名魔仆，便只剩下了五名——张浑、杨逍、煞天、煞灵、煞元。这五人吞噬了同伴的血肉与魔气，身形开始发生恐怖的畸变，周身魔纹密布，气息疯狂暴涨，竟从灵丹境界，一路突破到了灵婴初期！
而他们原本还算清明的神智，也彻底被魔念吞噬，化作了只知杀戮与吞噬的真正魔物。
噬天魔尊的算计，显而易见——以魔仆的互相吞噬，培养出更强大的爪牙，以备不时之需。
地面上，老沙龙悬浮于巨坑边缘，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坑底翻涌的魔气。他能感觉到，噬天魔尊正在迅速恢复，而且气息比之前更加诡异、更加危险。显然，方才那一掌并未真正重创其根本。
“该死的魔头……”老沙龙咬牙，眼中闪过犹豫。他在权衡，是继续留在此地，与噬天魔尊死磕，还是暂避锋芒，等这魔头与那些人族修士两败俱伤后再做打算。
而此刻，楚阳的目光，从远处的柳依依身上，移回到了抱着自己的父亲脸上。
楚林也在看着他。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
楚林眼中充满了痛苦、愧疚、决绝，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楚阳看着他，看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这个为了救他而不惜燃烧寿元、神魂俱灭的男人。
心中，没有感动吗？
有的。
那是一种混杂了愧疚、感激、悲伤、以及血脉深处天然羁绊的复杂情感。
他想到了很多人。
大武，那头憨厚忠诚的麒麟异兽，此刻正与鸢黎一起，在他灵旋空间深处温养，生死未卜。
鸢黎，那只清冷高傲的八尾天狐，为了救他和大武，不惜施展天狐族禁术，重伤坠落。
柳依依，这个曾经总是追着他叫“师弟”的师姐，此刻因他而入魔，燃烧寿元，疯狂厮杀。
膳食房的尉迟翰林、赵硕、孙青、李侯四位师傅，因玄灵门覆灭而死。
最好的兄弟雷诺、万景行、独孤灵，为了膳食房的名誉，更是为了他，被丹火房弟子周炎残忍废掉灵脉，如今生死不知。
还有眼前这个父亲，这个多年未见、一见面就要为他赴死的男人。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与他亲近的人，都要遭受这样的劫难？
是因为他吗？
因为他这株百万年灵药的身份？
因为他夺舍了九岁“楚阳”死后的肉身？
因为他走上了人族修炼之道，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大道？
如果他从未走出万灵山脉，如果他从未夺舍这具肉身，如果他从未接触修行……这些人，是不是就不会因他而受伤、而死亡？
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恨意，如同火山喷发，自楚阳灵魂最深处轰然涌出！
恨这天道不公！
恨这世道险恶！
恨那些贪婪之徒！
更恨……他自己！
为什么他如此弱小？为什么他护不住身边的人？为什么他要让这么多人为他牺牲？
“啊啊啊——！！！”
楚阳在心中无声地咆哮，灵魂剧烈震颤。而在这极致的恨意与悔恨冲击下，他灵魂深处，一个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东西，开始缓缓显露轮廓。
那是心魔。
亦是域外天魔。
是修行者从灵丹境界突破至灵婴境界时，必须面对的“心魔难”中，最可怕的一种——由自身恶念与负面情绪孕育出的“本心天魔”。
此刻，楚阳在身心遭受巨大打击后，不自觉地，开始了冲击灵婴境界的过程。
没有丹药辅助，没有师长护法，甚至没有主动引动。
全凭那滔天的恨意与悔恨，以及体内残存的本源之力，自发地开始了这十死无生的突破。
一股股狂暴而隐晦的天地灵气，开始以楚阳为中心，缓缓汇聚、旋转。这波动极其细微，混杂在各处战场的能量余波中，因此根本没有人察觉。
但范围……却在不断扩大。
一里、十里、五十里、一百里……
最终，整个千里瘴气沙谷之地，都被这股隐晦的灵气波动所笼罩。
所有身处其中的人，包括噬天魔尊、老沙龙、云哲、黑蛟等化神境强者，都未曾察觉——他们已被楚阳渡劫时，那悄然形成的“天地域场”笼罩了。
一场震古烁今、无人护法、十死无生的灵婴之劫，即将在这混乱的战场上，悍然降临。
而此刻，楚阳恍惚之中，缓缓闭上眼睛有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父亲楚林那双充满决绝的眼睛。
他看到了远处柳依依疯狂厮杀的背影。
他看到了高空中云哲与黑蛟的激战。
他看到了巨坑深处，正在缓缓复苏的噬天魔尊。
最后，他看到了自己那布满裂纹、不断渗血的手。
“对不起……”
他喃喃，泪水无声滑落。
“对不起……爹……师姐……大武……鸢黎……所有因我而受伤的人……”
“若有来世……我愿为草木……再不沾这修行因果……”
话音落下，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体内，那汇聚的天地灵气，开始疯狂涌入。
灵婴三难——肉身难，开始了。
而外界，无人察觉。
一场席卷千里、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的绝世雷劫，已在悄然酝酿。
风暴，即将达到顶点。
楚林独臂紧抱着昏迷不醒的楚阳，踉跄跪倒在黄沙之上。他断腿处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因为血几乎流干了，只剩下惨白的骨茬与翻卷的皮肉。柳依依被青叶囚笼封困，虽仍在疯狂冲撞，但李夜宸的这件本命法宝确实不凡，青光流转间，竟将那股狂暴的粉红魔气牢牢锁在其中。
陆云峥、李夜宸、墨玄烬、龙玄真四人，已重新合围。
这一次，他们没有急于出手。方才楚林燃烧寿元的搏命一击，以及柳依依入魔后的疯狂，都让他们心中多了几分忌惮。尤其是陆云峥，看着楚林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但百万年灵药的诱惑，终究压过了这份不安。
“楚林道友。”陆云峥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剑修特有的清冷，“令郎伤势极重，若再拖延，恐有性命之忧。不如随我回陆家，我以陆家千年声誉担保，必请族中长老全力施救。至于道友你……方才施展禁术，魂源已损，若得我陆家《养剑诀》温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威胁与利诱——交出楚阳，你父子或可活命；若是不从，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楚林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怀中楚阳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儿子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胸口那被缚灵锁勒出的伤口深可见骨，红蓝交织的血液仍在缓慢渗出，每一滴落在地上，都会让周围的沙砾泛起奇异的生机——草木破土，百花盛开，与这末日般的战场形成了诡异而凄美的对比。
“阳儿……”楚林喃喃，伸出仅存的右手，颤抖着抚过楚阳的额头。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若非那微弱的心跳，几乎与死人无异。
他知道，这或许已不是他真正的儿子。但那种父子间天然的羁绊，却做不了假。更何况，这青年方才不顾自身安危，试图救下大武和鸢黎；此刻重伤昏迷，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却依旧顽强地维系着一线生机。
这般的坚韧，这般的善良……像极了他记忆中的儿子。
“爹没用……”楚林低语，泪水混着血污，滴落在楚阳脸上，“没能护住你娘，没能护住你妹妹楚黎，如今……连你也护不住……”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陆云峥眉头微皱，正欲再言，忽然神色一动，抬头望向高空。
不止是他，李夜宸、墨玄烬、龙玄真，甚至被困青叶囚笼中的柳依依，都似有所感，齐齐抬头。
高天之上，云哲与黑蛟的对峙，已到了临界点。
云哲周身白光炽烈如正午骄阳，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轮白昼里的第二颗太阳。光芒所及之处，空间扭曲，连下方翻涌的魔气与幽冥阴气都被驱散了大片。他双手结印，身前浮现出九九八十一道白色光剑，每一道都凝练如实质，剑尖指向黑蛟，散发出撕裂苍穹的锋锐之意。
“畜生，念你修行不易，现在退去，本座可饶你一命。”云哲声音平淡，却带着化神境大能独有的威严。
黑蛟盘旋于空，两百余丈的庞大身躯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它周身幽冥死气滚滚如潮，那双血月般的竖瞳死死盯着云哲，口中发出的却是嘶哑低沉的人言：“放开……那物……否则……死……”
话语依旧简单，但其中蕴含的杀意，却让下方所有人心头一凛。
云哲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惋惜：“既如此……那就怪不得本座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八十一道白色光剑同时震颤，发出清越剑鸣。下一瞬，剑光如瀑，撕裂长空，化作八十一道白色流星，从四面八方刺向黑蛟！
每一剑都蕴含着化神境的法则之力，所过之处，空间被划出细密的黑色裂痕，久久无法愈合。
黑蛟发出一声震天龙吟，庞大的身躯竟异常灵活地在空中扭动，幽冥死气化作层层叠叠的黑色护盾，挡在身前。同时，它张口喷出一股更加浓郁的幽冥吐息，吐息并非直线，而是在空中分散，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色雨滴，迎向那些白色光剑。
“嗤嗤嗤——！”
白色光剑与黑色雨滴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光剑刺入雨滴，速度明显减缓，剑身上的白光也被幽冥死气迅速侵蚀、黯淡。但光剑数量太多，威力太强，仍有数十道突破了黑色雨滴的拦截，狠狠刺在黑蛟周身的幽冥护盾上。
“轰轰轰轰——！！！”
密集如鼓点的爆鸣声响彻天地。幽冥护盾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痕，最终在第七十三道光剑落下时，轰然破碎！
剩余八道光剑，毫不留情地刺入了黑蛟庞大的身躯！
“吼——！！！”
黑蛟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鳞片破碎，黑色的蛟血如瀑布般洒落。但它凶性更盛，竟不顾伤势，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摆，蛟尾撕裂空气，带着万钧之力横扫向云哲！
这一击含怒而出，速度快到极致。蛟尾所过之处，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一道清晰的黑色轨迹残留空中，久久不散。
云哲脸色微变，不敢硬接，身形化作一道白光向后急退。同时双手连挥，在身前布下七层光盾。
“嘭！嘭！嘭！嘭！嘭！嘭！嘭！”
蛟尾势如破竹，连续击碎六层光盾，终于在第七层前势头稍减。云哲趁此机会，右手并指，一点凝练到极致的白光在指尖汇聚，随即化作一道细若发丝、却锋利无匹的光线，悄无声息地刺向黑蛟因摆动而暴露出的腹部软鳞！
这一击阴险而致命。
黑蛟察觉时已来不及完全闪避，只能勉强扭动身躯。
“噗嗤——！”
白色光线刺入黑蛟腹部，虽未穿透，却留下了一道深达数尺的伤口。更加浓郁的幽冥死气从伤口中喷涌而出，黑蛟的气息明显萎靡了一截。
“孽畜，不过如此。”云哲冷笑，正要乘胜追击，忽然脸色一变，猛地转头望向西北方向。
不止是他，下方所有人，都感应到了那股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悸的波动。
地宫深处，真龙尸骨大殿所在的方向。
原本因噬天魔尊与老沙龙激战而混乱不堪的魔气与幽冥阴气，此刻忽然开始疯狂倒卷、收缩！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地底深处苏醒，贪婪地吞噬着一切能量。
紧接着——
“轰隆隆隆——！！！！”
大地剧烈震颤，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无数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在地面蔓延、扩张，如同大地的伤口。裂缝之中，并非土石，而是粘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色液体——那是被魔气侵染的地脉阴水！
阴水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大片区域。一些来不及逃走的低阶修士被阴水触及，连惨叫都未发出，便化作一具具漆黑的枯骨，随即连枯骨都消融殆尽。
“怎么回事？！”李夜宸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向后飞退。
墨玄烬和龙玄真也是惊疑不定，暂时放弃了对楚林父子的围困，警惕地望向地宫方向。
唯有陆云峥，目光闪烁，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脸色陡然一变：“不好！是那魔头……”
话音未落，地宫方向，异变已生。
一道漆黑如墨、却蕴含着恐怖吞噬之力的光柱，自地底深处冲天而起，瞬间击穿了笼罩在上方的幽冥阴气屏障，直贯云霄！光柱所过之处，空间寸寸崩塌，形成一个直径达百丈的恐怖黑洞，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灵气、魔气、阴气、甚至光线！
而在那黑洞中心，一道身影缓缓升起。
正是噬天魔尊！
但此刻的他，与方才被老沙龙压制时截然不同。
照夜鬼王那三丈高的身躯，此刻竟膨胀到了十丈有余！周身魔纹密布，每一道纹路都在流动、燃烧，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气息。最骇人的是，他的胸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那正是方才吞噬一切的源头！
而他的气息，赫然已从化神中期，恢复到了化神后期，甚至……还在攀升！
“噬天！你竟敢强行吞噬幽冥阴气，就不怕魂源被污，永堕无间吗？！”远处，老沙龙的怒吼声传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他能感觉到，自己辛辛苦苦凝聚了四百万年的幽冥阴气，正在被那黑色漩涡疯狂吞噬！虽然这会让噬天魔尊付出惨重代价，但短时间内，他的实力确实在暴涨。
噬天魔尊没有回答。他缓缓低头，那双漆黑如渊的眼眸，穿透重重空间，落在了下方——落在了楚林怀中的楚阳身上。
同生蛊的联系，让他清晰地感应到，楚阳的气息正在急剧衰弱，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本尊的‘血食’……岂容他人染指？”
冰冷、威严、带着无尽暴戾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
下一刻，噬天魔尊动了。
他并未冲向楚林，而是对着陆云峥四人所在的方向，隔空一抓！
“噬天魔手！”
一只完全由精纯魔气凝聚、掌心处同样有着黑色漩涡旋转的百丈魔手，凭空浮现，携带着碾碎星辰般的恐怖威势，狠狠抓向陆云峥四人！
这一击含怒而出，威力远超之前。魔手未至，那恐怖的吞噬之力已先一步降临，四人只觉周身灵力不受控制地向外逸散，竟隐隐有被强行抽离的迹象！
“联手！”陆云峥脸色剧变，厉喝一声，脚下本命法剑“破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厚重剑意，化作一柄长达数十丈的玄黄巨剑，悍然斩向魔手。
李夜宸、墨玄烬、龙玄真也知到了生死关头，不敢再有保留，各自祭出最强手段。
李夜宸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脚下另一片柳叶上，柳叶青光暴涨，化作万千青色丝线，交织成一张巨网，罩向魔手。
墨玄烬则是猛地将万魂幡插在地上，双手结印，幡中无数阴魂涌出，凝聚成一尊高达十丈的狰狞鬼将，手持黑色巨斧，劈向魔手。
龙玄真更是拼命，直接燃烧了十年寿元，背后真龙法相仰天长啸，化作一道金色流光，融入他体内。下一刻，他整个人竟半龙化，双手化作龙爪，带着撕裂空间的锐芒，狠狠抓向魔手掌心！
一灵神境界初期三灵婴后期巅峰强者的联手一击，威力足以威胁化神初期。
然而，面对此刻状态诡异、实力暴涨的噬天魔尊，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蝼蚁撼树。”
噬天魔尊冷漠的声音响起。魔手五指猛地一握。
“轰——！！！！”
玄黄巨剑崩碎！青色丝网撕裂！狰狞鬼将哀嚎着消散！半龙化的龙玄真更是如遭重击，龙爪寸寸断裂，整个人吐血倒飞！
仅仅一握，四大强者的联手攻势，土崩瓦解！
魔手余势不减，继续抓下，眼看就要将四人连同下方的楚林父子一同碾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爹……”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唤，从楚林怀中传出。
楚林浑身剧震，低头看去。
楚阳不知何时，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左眼清澈如万载玄冰，右眼炽烈如混沌之火，此刻却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茫然。他看到了楚林那张苍老枯槁、泪流满面的脸，看到了高空中那只遮天蔽日的恐怖魔手，也看到了远处青叶囚笼中疯狂挣扎的柳依依。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滚、重组。
膳食房四位师傅的死、最好的兄弟被废了灵脉生不如死、大武为找寻自己身陷险地、与噬天魔尊的惨烈厮杀、大武和鸢黎的重伤、父亲燃烧生命的搏命、师姐入魔的疯狂……
一切的一切，最终化作一股滔天的恨意与无力。
恨自己为何如此弱小，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
恨这天道不公，为何要让他承受如此多的劫难。
恨那些觊觎他本体的贪婪之徒，为何要将他逼至如此绝境。
“啊啊啊——！！！”
楚阳猛地仰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这咆哮并非人声，而是一种混合了龙吟、凤鸣、剑啸、以及万物悲哭的诡异声响，瞬间穿透了魔手的吞噬之力，回荡在整个瘴气沙谷上空。
随着这声咆哮，他体内那早已濒临崩溃的平衡，终于被彻底打破。
灵旋空间深处，那株巍峨的净水寒莲，三十六片莲瓣同时剧烈震颤，莲心处那三十六颗如同星辰般的莲子，一颗接一颗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磅礴到无法形容的生命之力与天道法则，如同决堤的洪荒巨流，不顾一切地涌入楚阳这具早已不堪重负的三眼族肉身！
“咔嚓——咔嚓嚓——！！！”
密集的碎裂声从楚阳体内传出。他体表那些蛛网般的裂纹，此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蔓延，最终连成一片。红蓝交织的光芒从裂纹中喷射而出，将他整个人映照得如同一个即将爆裂的彩色光球。
但诡异的是，这具肉身并未立刻崩溃。
一层淡淡的、呈现出混沌色泽的能量薄膜，不知何时覆盖在了裂纹表面，如同最坚韧的胶水，强行将即将破碎的躯体粘合在一起。那是《金身玉髓功》炼化出来的特殊金液，与混沌珠力量交融后产生的异变。
可这维系，付出了惨重代价。
楚阳的气息开始疯狂暴跌！从灵婴中期，一路跌落到灵丹巅峰、灵丹后期、灵丹中期……最终，停在了灵丹初期，并且还在缓慢下跌。
他正在以燃烧修为为代价，强行稳固肉身，拖延彻底崩溃的时间。
然而，这疯狂的举动，却引发了连锁反应。
高空之中，正操控魔手下压的噬天魔尊，身形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噗——！”
他张口喷出一大股粘稠的黑色魔血，魔血之中，竟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扭曲的蛊虫虚影在挣扎、嘶嚎。
同生蛊反噬！
楚阳不顾一切地燃烧修为、稳固肉身，那超越极限的痛苦与本源损耗，通过同生蛊的联系，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噬天魔尊身上。而且由于楚阳此刻状态特殊——肉身濒临崩溃却又强行维系，生命层次在跌落与维持之间剧烈波动——这种反噬，竟比直接的伤害更加诡异、更加难以抵御。
噬天魔尊只觉魂源深处，那些同生蛊符文如同被点燃的炸药，一个接一个地爆开！每一次爆炸，都让他的魔魂剧震，魔元紊乱。胸口那吞噬幽冥阴气的黑色漩涡，也因此变得不稳定起来，旋转速度时快时慢，吞噬之力大减。
趁此机会，远处一直虎视眈眈的老沙龙，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噬天！受死！”
老沙龙怒吼，手中那方迷你地狱阎王殿光芒大盛，竟被他直接抛向空中。阎王殿迎风便涨，瞬息间化作一座高达百丈、阴森恐怖的黑色殿宇！殿门轰然打开，无穷无尽的幽冥阴气如同海啸般涌出，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幽冥大手，狠狠拍向因同生蛊反噬而身形僵直的噬天魔尊！
这一击，老沙龙蓄谋已久，威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幽冥大手之上，无数冤魂哀嚎缠绕，掌心处更是浮现出一个旋转的六道轮回虚影，散发出镇压一切生灵魂魄的恐怖法则波动。
噬天魔尊想要闪避，但同生蛊的反噬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轰——！！！！！”
幽冥大手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身上！
那一刻，天地失色。
魔气与阴气对撞产生的毁灭性能量，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环形冲击波，以碰撞点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冲击波所过之处，空间寸寸碎裂，下方的沙丘被直接夷为平地，露出下方漆黑如墨的岩层。
噬天魔尊十丈高的魔躯，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瓷器，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痕。他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整个人如同陨石般，从高空被狠狠拍落，砸入下方大地！
“嘭——！！！！”
大地剧震！一个直径超过两百丈、深达数十丈的恐怖巨坑，出现在沙谷中心。巨坑边缘，泥土沙石被狂暴的能量直接汽化，形成一个光滑如镜的琉璃状断面。而噬天魔尊的身影，已深深没入地底，不见踪影，只有那巨坑深处，不断有浓郁的魔气与幽冥阴气混杂着喷涌而出，如同火山爆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陆云峥四人死里逃生，脸色煞白，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恐怖的巨坑，一时竟忘了继续对楚林父子出手。
高空中的云哲，也是瞳孔微缩，暂时放弃了对黑蛟的追击，凝神望向巨坑方向。他能感觉到，噬天魔尊的气息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极其微弱且混乱，显然受了重创。但老沙龙那一击，也消耗不小，此刻正喘息着收回地狱阎王殿，脸色略显苍白。
黑蛟趁机脱身，庞大的身躯在空中一个盘旋，血目扫过下方，最终落在了躺倒在地的楚阳身上。它似乎想做什么，但看了一眼对面的云哲和远处高天上的老沙龙，又看了看远处感应到的正在急速赶来的几道强大气息，想要退但是自身被云哲锁定，退无可退，只能警惕着四周。
一时间，战场竟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沙谷的呜咽声，以及巨坑深处魔气翻涌的“汩汩”声。
这寂静，很快被打破。
“咳咳……咳咳咳……”
危机时刻被楚林抱在怀中的楚阳，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声，就有大股红蓝交织的鲜血从口中涌出，鲜血中夹杂着细碎的内脏碎片。但他的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他看到了远处青叶囚笼中，柳依依那双完全被血色充斥、却隐约流露出一丝挣扎与痛苦的眸子。
他看到了父亲楚林那张苍老枯槁、写满了绝望与决绝的脸。
他看到了高空中，云哲那冷漠审视的目光，以及老沙龙那贪婪而警惕的眼神。
他还看到了更远处——瘴气沙谷边缘，几道正在急速靠近的强大气息。其中一道剑气冲霄，锋锐无匹，赫然是灵神境后期巅峰级别的剑修！另一道则是展翅遮天的金色骨雕，其上站立着一位清冷如霜的女子，正焦急地望向这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不断咳出的鲜血上。
那些红蓝交织、蕴含着磅礴生机与道则的鲜血，洒落在焦黑的沙地上，竟让周围十几丈范围内的死寂沙土，重新焕发了生机。焦土软化，化作肥沃的黑泥；无数嫩绿的草芽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蔓延；紧接着，各色野花竞相绽放，红的、黄的、紫的、蓝的……姹紫嫣红，如同在这末日战场上，铺开了一小片生机盎然的净土。
这诡异而美丽的景象，与周围破碎的山河、翻滚的魔气、弥漫的死寂，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眼中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传说百万年灵药，一滴血便可活死人、肉白骨……竟是真的。”李夜宸喃喃，眼中的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
墨玄烬和龙玄真也是呼吸急促，死死盯着那片百花盛开的区域，以及其中央那个不断咳血、气息微弱却依旧顽强活着的青年。
唯有陆云峥，眉头紧锁，心中不安愈发强烈。
他修剑道，灵觉敏锐。此刻，他隐隐感觉到，周围的天地灵气，似乎正在发生某种极其细微、却又极其诡异的变化。这种变化并非源自某个强者，而是仿佛整个瘴气沙谷这片区域的天地法则，正在被某种力量引动、搅乱。
但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异变再生。
“嗡——！”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剑鸣，自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数里外，一处被战斗余波摧残得只剩半截的山崖下，一柄通体漆黑、剑身布满裂纹的长剑，正静静插在乱石之中。正是之前因楚阳昏迷而失去控制、坠落在地的剑十三。
此刻，这柄看似即将彻底崩碎的先天至宝，剑身竟在微微震颤。随着震颤，表面那些黑色碎屑，如同风化的岩石般簌簌脱落，露出了其下晶莹如玉、流淌着混沌光泽的内里。
紧接着，一道纯粹、凌厉、仿佛能切开世间一切虚妄的白色剑光，自剑身内部轰然爆发，瞬间冲破了外层残存的黑色剑气膜！
“锵——！！！”
清越的剑鸣响彻天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亢、都要激昂！
剑十三，苏醒了。
并非楚阳主动催动，而是这柄先天至宝在感应到主人生命垂危、意志不屈后，自发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白色剑光冲天而起，在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转眼间，化作万千道细如牛毛、却凝练无比的白色剑气。这些剑气并非杂乱飞舞，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一个盘旋，随即齐刷刷调转方向，朝着楚阳所在的位置，疾射而来！
“嗖嗖嗖嗖——！！！”
万千剑气破空，发出密集的尖啸，如同万箭齐发，场面蔚为壮观。
陆云峥脸色一变，下意识想要阻拦。但他刚抬起手，就看到那些白色剑气在空中灵活地穿梭、转折，竟完美避开了他布下的剑气拦截，如同游鱼入水，瞬间没入了楚阳周身各大窍穴之中！
“呃啊——！”
楚阳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万千剑气入体，带来的并非伤害，而是一种撕裂般的冲刷与重塑。剑气在他经脉中疯狂游走，所过之处，那些被狂暴能量冲击得支离破碎的经脉，竟被强行贯通、接续；龟裂的丹田气海，也在剑气的包裹下暂时稳固。
剑十三以自身本源剑气，强行替楚阳稳固伤势、吊住性命！
但这代价是惨重的。本体回到灵旋空间内的剑十三剑身上的裂纹，在爆发出这最后一波力量后，变得更加密集、深邃。剑鸣声迅速衰弱下去，最终彻底沉寂，重新化作一柄布满裂纹、灵光黯淡的黑色长剑。
它已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回到楚阳体内后沉寂，需要以楚阳本源温养漫长岁月，方有可能恢复。
而楚阳，在剑十三剑气入体的瞬间，只觉一股清凉而凌厉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强行镇压了体内狂暴乱窜的能量，暂时稳住了濒临崩溃的肉身。虽然修为依旧在缓慢下跌，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立刻爆体而亡。
更让他心中一动的，是灵识海深处，另外两件至宝意识体的反馈。
混沌珠，静静悬浮在净水寒莲莲心处，珠身光芒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在与噬天魔尊的激战中，它被魔剑的锋锐剑气所伤，灵性受损，此刻如同一个受惊的婴儿，传递来微弱而混乱的意念波动，需要漫长温养才能恢复。
玄黄塔，倒是状态最好。它已按照楚阳之前的指令，带着黑袍丑女飞出了瘴气沙谷，此刻正在西方天际疾驰。塔身玄黄之光流转，沿途有妖兽袭击，都被它震死或震退。这件跟随楚阳时间最长的先天至宝，灵性最高，已生出些许灵智，忠实地执行着“护送黑袍女离开险地”的命令。
楚阳心中苦笑。
三件先天至宝，剑十三耗尽力量陷入沉睡，混沌珠灵性受损需要温养，玄黄塔远在千里之外。此刻他身边，真正还能动用的宝物，竟只剩下了混沌珠——但以他现在的状态，连催动混沌珠最基本空间法则之力的灵力都挤不出来。
肉身传来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铁针在体内穿刺。经脉肿胀欲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他知道，这是躯体达到极限的表现。若非《金身玉髓功》与混沌珠残余力量的强行维系，加上剑十三最后剑元的稳固，他早已爆体而亡。
但即便如此，他也动不了。
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他只能躺在父亲怀中，睁着那双左冰右火的眸子，遥遥望着远处的战场。
他看到，青叶囚笼中，柳依依的挣扎愈发剧烈。她周身粉红色的魔气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冲击着青色光罩。每一次冲击，她身上的伤痕就多一道，鲜血淋漓。但诡异的是，那些伤口流出的鲜血，竟被她周身的魔气迅速吸收、转化，化作更加狂暴的力量。
她的修为，竟在这自残般的疯狂中，再次上涨！
从灵婴初期，悍然突破到了灵婴中期！
“轰——！！！”
终于，青叶囚笼承受不住这股狂暴力量的冲击，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痕，最终轰然炸碎！
李夜宸脸色一白，本命法宝被破，他受到反噬，一口鲜血喷出，气息瞬间萎靡。
脱困而出的柳依依，悬浮半空，长发狂舞，双眸完全被血色充斥，已看不到丝毫理智。背后那尊双头四臂的灵婴魔身，此刻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狰狞。魔身四只手臂，分别握着两柄由粉红魔气凝聚的长剑，以及两条如同毒蟒般的锁链。
“伤他者……死……都得死……！”
沙哑、疯狂、如同野兽嘶吼的声音，从柳依依喉咙中挤出。下一刻，她身形化作一道粉红残影，带着滔天魔气，悍然杀向离她最近的墨玄烬和龙玄真！
“疯子！”墨玄烬脸色难看，急忙催动万魂幡抵挡。但此刻的柳依依，实力已至灵婴中期，又完全不顾自身伤势，打法凶悍无比。粉红魔剑斩下，万魂幡阴魂哀嚎着消融；魔身锁链抽击，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
龙玄真更惨，他本就寿元无多，状态不佳，此刻被柳依依重点照顾，真龙法相在粉红魔气的侵蚀下迅速黯淡，身上不断添上新伤，鲜血染红了衣袍。
二人且战且退，竟被发疯的柳依依一人追得狼狈不堪。他们不敢与这疯子硬拼——谁都知道，入魔者燃烧寿元提升实力，战力虽强却不可持久。但问题是，谁先上去硬扛，谁就可能被这疯子换掉。墨玄烬和龙玄真各怀鬼胎，都想让对方去消耗柳依依，自己坐收渔利，结果就是两人互相甩锅，谁也不肯正面接战，被柳依依追得四处飞逃，场面滑稽而惨烈。
另一边，云哲与黑蛟的厮杀，也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黑蛟虽被云哲所伤，但凶性不减，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疯狂扭动、扑杀，幽冥吐息如同暴雨般倾泻。云哲则是脚踏虚空，周身白光流转，八十一道光剑穿梭飞舞，不断在黑蛟身上留下新的伤口。二者每一次碰撞，都引发天地轰鸣，背后显露的法天象地与护体阴气激烈对撞，裂纹与溃散不断出现，显然都受了不轻的伤势。
而地底巨坑深处，噬天魔尊的气息正在缓缓复苏。
虽然被老沙龙一掌重创，但化神境的生命力何其顽强。更可怕的是，随着他气息的复苏，一股隐晦而邪恶的意念波动，悄无声息地传入了地宫深处的一座各路幸存修士的大殿中。
此刻的大殿内，十大魔仆——张浑、杨逍、黎不通、刘长胜、叶呈、希林、煞天、煞灵、煞元、弓长锋——正在与一些躲入此地的修士厮杀。接收到噬天魔尊的密令后，十人浑身剧震，眼神瞬间变得空洞、疯狂。他们不再理会那些修士，而是开始互相厮杀、吞噬！
魔仆杀魔仆，吞噬血肉，吸收魔气。惨叫声、嘶吼声、骨骼碎裂声，在大殿中回荡。不过片刻，十名魔仆，便只剩下了五名——张浑、杨逍、煞天、煞灵、煞元。这五人吞噬了同伴的血肉与魔气，身形开始发生恐怖的畸变，周身魔纹密布，气息疯狂暴涨，竟从灵丹境界，一路突破到了灵婴初期！
而他们原本还算清明的神智，也彻底被魔念吞噬，化作了只知杀戮与吞噬的真正魔物。
噬天魔尊的算计，显而易见——以魔仆的互相吞噬，培养出更强大的爪牙，以备不时之需。
地面上，老沙龙悬浮于巨坑边缘，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坑底翻涌的魔气。他能感觉到，噬天魔尊正在迅速恢复，而且气息比之前更加诡异、更加危险。显然，方才那一掌并未真正重创其根本。
“该死的魔头……”老沙龙咬牙，眼中闪过犹豫。他在权衡，是继续留在此地，与噬天魔尊死磕，还是暂避锋芒，等这魔头与那些人族修士两败俱伤后再做打算。
而此刻，楚阳的目光，从远处的柳依依身上，移回到了抱着自己的父亲脸上。
楚林也在看着他。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
楚林眼中充满了痛苦、愧疚、决绝，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楚阳看着他，看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这个为了救他而不惜燃烧寿元、神魂俱灭的男人。
心中，没有感动吗？
有的。
那是一种混杂了愧疚、感激、悲伤、以及血脉深处天然羁绊的复杂情感。
他想到了很多人。
大武，那头憨厚忠诚的麒麟异兽，此刻正与鸢黎一起，在他灵旋空间深处温养，生死未卜。
鸢黎，那只清冷高傲的八尾天狐，为了救他和大武，不惜施展天狐族禁术，重伤坠落。
柳依依，这个曾经总是追着他叫“师弟”的师姐，此刻因他而入魔，燃烧寿元，疯狂厮杀。
膳食房的尉迟翰林、赵硕、孙青、李侯四位师傅，因玄灵门覆灭而死。
最好的兄弟雷诺、万景行、独孤灵，为了膳食房的名誉，更是为了他，被丹火房弟子周炎残忍废掉灵脉，如今生死不知。
还有眼前这个父亲，这个多年未见、一见面就要为他赴死的男人。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与他亲近的人，都要遭受这样的劫难？
是因为他吗？
因为他这株百万年灵药的身份？
因为他夺舍了九岁“楚阳”死后的肉身？
因为他走上了人族修炼之道，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大道？
如果他从未走出万灵山脉，如果他从未夺舍这具肉身，如果他从未接触修行……这些人，是不是就不会因他而受伤、而死亡？
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恨意，如同火山喷发，自楚阳灵魂最深处轰然涌出！
恨这天道不公！
恨这世道险恶！
恨那些贪婪之徒！
更恨……他自己！
为什么他如此弱小？为什么他护不住身边的人？为什么他要让这么多人为他牺牲？
“啊啊啊——！！！”
楚阳在心中无声地咆哮，灵魂剧烈震颤。而在这极致的恨意与悔恨冲击下，他灵魂深处，一个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东西，开始缓缓显露轮廓。
那是心魔。
亦是域外天魔。
是修行者从灵丹境界突破至灵婴境界时，必须面对的“心魔难”中，最可怕的一种——由自身恶念与负面情绪孕育出的“本心天魔”。
此刻，楚阳在身心遭受巨大打击后，不自觉地，开始了冲击灵婴境界的过程。
没有丹药辅助，没有师长护法，甚至没有主动引动。
全凭那滔天的恨意与悔恨，以及体内残存的本源之力，自发地开始了这十死无生的突破。
一股股狂暴而隐晦的天地灵气，开始以楚阳为中心，缓缓汇聚、旋转。这波动极其细微，混杂在各处战场的能量余波中，因此根本没有人察觉。
但范围……却在不断扩大。
一里、十里、五十里、一百里……
最终，整个千里瘴气沙谷之地，都被这股隐晦的灵气波动所笼罩。
所有身处其中的人，包括噬天魔尊、老沙龙、云哲、黑蛟等化神境强者，都未曾察觉——他们已被楚阳渡劫时，那悄然形成的“天地域场”笼罩了。
一场震古烁今、无人护法、十死无生的灵婴之劫，即将在这混乱的战场上，悍然降临。
而此刻，楚阳恍惚之中，缓缓闭上眼睛有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父亲楚林那双充满决绝的眼睛。
他看到了远处柳依依疯狂厮杀的背影。
他看到了高空中云哲与黑蛟的激战。
他看到了巨坑深处，正在缓缓复苏的噬天魔尊。
最后，他看到了自己那布满裂纹、不断渗血的手。
“对不起……”
他喃喃，泪水无声滑落。
“对不起……爹……师姐……大武……鸢黎……所有因我而受伤的人……”
“若有来世……我愿为草木……再不沾这修行因果……”
话音落下，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体内，那汇聚的天地灵气，开始疯狂涌入。
灵婴三难——肉身难，开始了。
而外界，无人察觉。
一场席卷千里、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的绝世雷劫，已在悄然酝酿。
风暴，即将达到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