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任盈盈-《西凤烈》

  有细碎的马蹄声响起。铃声轻颤,在风声和远处火焰的噼啪声中异常清晰。

  任纯忠一行人在前往南门的路上被正在搜索前进的一团战士碰上,发现他们并未携带武器,只是把一个小女孩儿牢牢地护在中间,便没有开火,把这群俘虏转交给了前线最高长官杜淳。

  杜淳见他们自称是任得敬的儿女,也不敢怠慢,便亲自陪他们来找刘錡。

  他们在警戒线外停了下来,禀报刘錡后,刘錡十分讶异,投降便投降,把一个小女孩儿送过来是啥意思?于是把任盈盈放了进来,他也想看看这个历史上的任皇后到底有多么的倾国倾城。

  一匹骣马小跑着进了瓮城,穿过这片由断墙、塌楼和遍地狼藉构成的巨大坟场,停在十余步外,喷着鼻息。

  马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被颠簸得东倒西歪,月白色的绸裙下摆早已看不出本色,泥浆与血污混成一片黑褐,紧紧地贴在她腿上。

  发髻散开大半,湿漉漉地黏着苍白的脸颊,只衬得那张脸如同易碎的、浸透了雨水的白瓷。

  她一只手托着一个盒子,另一只手抱着马脖子,艰难地翻身下马,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瘦削的肩背撞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停住,怀里的紫铜印匣始终死死抱着。铜角擦破了她单薄的手背皮肤,渗出血珠。

  少女挣扎着爬起,双腿抖得厉害。她喘息急促,抬头望向火光映照下的刘錡和李世辅一行人。

  没人出声,更没人打算过来扶她一下。嘴唇微微颤抖,一双慌乱委屈的大眼睛里沁满了泪水。

  当她的目光在刘錡脸上那冷硬的线条上掠过时,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瞬间垂下,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她紧紧抱着铜印匣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关节处全无血色。

  风扫过空旷的焦土废墟,带着砭骨的寒意。

  “见过……大帅……”任盈盈清脆的的嗓音里带着惊惶不安。

  “我父……韦州守将任……”巨大的恐惧让她一时难以成言,她喘息着,目光再次抬起,撞入刘錡那深不见底的冰冷眸光里,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她暗暗一咬牙,猛地昂起头,泪水混着脸上的污泥流下两道清晰的痕迹,喉咙深处发出孤注一掷的悲鸣:

  “任得敬!……献城……献印……请求归降!求大帅开恩……收兵止杀!”

  最后四个字凄厉尖锐,仿佛耗尽了全身气力。

  她整个人如同抽去了骨头的布偶,瘫软地半跪在冰冷的泥浆血污中,死死护着那方冰冷的铜印,肩膀微微耸动。

  火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惨淡的橘红。

  本就安静的场面显得更加沉默,只听见燃烧的木材在火焰里“劈啪”作响。

  瘫软在一边的米擒广德,肿胀的眼缝里射出怨毒的光芒。

  李世辅的目光在那方印匣和少女污浊却难掩秀色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向刘錡。

  城内的喊杀声已稀落,偶尔响起一、二声燧发枪的轰鸣。

  唯有未尽的火焰在废墟间跳跃,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刘錡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泥泞中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火把的光在她身上流淌,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线条。散乱的乌发黏在苍白似雪的颈窝,几缕湿发下,小巧玲珑的耳廓轮廓精致得不可思议。

  火光明明灭灭,在她沾满污泥、泪痕交错的脸上雕刻出过于优美的轮廓。那高挺鼻梁恰到好处的弧度,精巧下颌的柔和线条,即便在极度的恐惧和狼狈中,也透着玉石雕琢般的柔美。

  那双盛满惊惶水雾的大眼睛,如同浸在寒潭中的黑曜石,虽慌乱无依,却仍折射出动人心魄的华彩。

  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坯子,刘錡暗暗赞道。

  任盈盈死死抱着那方并不算太沉重的铜印匣,手背因用力过度而呈现出一种失血的白,被铜角划破的血痕显得尤为刺目。

  风呜咽着,吹动她额前散落的湿发。

  刘錡握着刀柄的右手食指,在冰冷的刀锷边缘轻微地叩动了几下。

  他嘴唇微启,冰冷的话语清晰地砸落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空气里,每个字都像凝结的冰碴:

  “降可活命。”

  降可活命……降可活命……降可活命……

  刘錡冰寒的声音砸落,仿佛在一片死寂的废墟间不断回响。

  瘫在泥血中的任盈盈猛地一颤,环抱铜印的手臂剧烈痉挛起来。

  她深深低着头,散乱的乌发垂落,白皙细腻的颈侧肌肤上,黏着几缕沾湿的发丝。

  一颗豆大的泪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啪嗒”一声砸在冰冷的铜印匣盖上,混着污渍洇开一小片水痕。

  风卷过,火光明灭。

  她抬起脸,那张落魄至极却也难掩其光华的容颜,在摇曳光影下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泪水冲开脸颊上的污泥,露出两痕羊脂白玉般的底色,眼眶红得让人心揪,长睫濡湿成簇,像雨中被打湿的蝶翼。

  鼻尖冻得微微发红,精巧秀气,衬得那微张的、失去血色的唇瓣愈发娇软可怜。

  随着刘錡的话音落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惊惧和茫然中,蓦然涌起一丝孤注一掷的亮光,如同濒死的落水者抓住了一根浮木。

  她挣扎着想直起身,膝盖却因虚脱和寒冷而软得支撑不住,腰肢在污浊的裙摆下显出不盈一握的曲线,整个人再次扑跪在地。

  虽然带着急切的泣音,却如黄莺沥谷,显得异常清晰:“叩谢大帅活命之恩!”

  旁边瘫着的米擒广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低咆,怨毒几乎要烧穿任盈盈那身沾满泥污的绸裙,手指抠进身下的焦土里,青筋暴起。

  刘錡的目光沉静地掠过匍匐在地、身形狼狈却依然凄美脆弱的任盈盈,在她紧抱印匣的、伤痕累累的手背上停留了一瞬。

  他微不可察地收回视线,转向身旁的李世辅,“李世辅。”

  “末将在!”李世辅应声上前一步,目光掠过任盈盈那张梨花带雨、即便是混着污泥也能摄人心魄的俏脸,眼神微微一凝,旋即恭敬垂首。

  “收印!”刘錡的声音毫无波澜,“即刻勒令各部,肃清残敌,收束兵马。凡弃械者,不得擅杀。”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刀锷上轻轻一敲,发出极轻微的脆响,“城防由你接手。”

  “遵命!”李世辅肃然领命,大步上前。

  随着他的靠近,任盈盈瘦削的肩膀瑟缩了一下,仿佛感受到阴影的压迫。

  她最后一次紧紧地抱了抱怀中冰冷的紫铜印匣,便颤抖着用双手将其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火光映照下,她手臂纤细得令人心惊,仰起的脸孔泪痕交错,绝色凄婉。她紧闭双眼,长长睫毛颤动,如同暴风雨中最后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