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家族黄昏·文明剪影-《地脉纵横录》

  陆惊鸿是被茶香呛醒的。

  鼻腔里全是勐库大叶种茶的陈香,混着青铜锈的腥气——这种味道很奇特,像把刚从古墓里挖出来的铜壶泡了老茶。他费力地睁开眼时,首先看见的是格桑梅朵的侧脸,她正举着半截松明,火光在她睫毛上跳,把茶神庙地宫的穹顶照得忽明忽暗。

  “醒了?”格桑梅朵转过头,松明的光把她脸上的灰照得很清楚,“你昏迷了整整三个时辰——赫连铁树说你是被昆仑神树的灵气冲了灵台,我看你是昨天跟铁蝎较劲太卖力,累脱了。”

  陆惊鸿撑着石台坐起来,后腰硌得生疼——摸了摸才发现,是杨公盘的碎片嵌在了裤腰里。这罗盘裂得更厉害了,二十八宿铜镜碎成了三瓣,但奇怪的是,碎镜边缘竟泛着淡金色的光,像有层茶油裹在上面。

  “这盘倒是结实。”他捡起最大的一块镜片,镜片里映出的地宫已经变了样——昨夜裂开的黑洞合上了,只留下个碗口大的凹坑,坑底积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像伏藏铁蝎的鳞片烧成的灰,“赫连老鬼呢?刚才不是还在鬼叫?”

  “被滇金丝猴叼走了。”格桑梅朵往火堆里添了块茶饼——这是沐王府特制的“火塘茶”,烧着能安神,“他看见青铜神树就疯了,抱着断成两截的铜杖哭,说什么‘契丹龙脉断了’。沐云裳派来的金丝猴本来是送补给的,见他碍事,直接用藤条把他捆去澜沧江下游了。”

  陆惊鸿忍不住笑出声。他能想象那场面——赫连铁树那么大个壮汉,被几只毛茸茸的滇金丝猴拖着走,活像被山魈绑架的老猎户。这场景倒比上次见司徒笑被自己的罗盘炸满脸铜渣还滑稽。

  “也算便宜他了。”他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昨夜最后看见的青铜神树总在眼前晃,那些挂在枝桠上的光点像星星,又像无数双眼睛,“你看清那些光点是什么了吗?我总觉得像……”

  “像圣物的魂。”格桑梅朵打断他,往火堆里扔了把干茶梗,火苗“噼啪”跳了跳,“阿尼哥派的老喇嘛说过,圣物归墟不是死了,是把魂留在地脉里——就像人把骨头埋在故乡,魂还能护着家。”

  陆惊鸿想起师父徐墨农的手札。里面提过“圣物有灵,归墟为安”,说上古时候的法器用完了都要埋回地脉眼,不然灵气散了会变成煞。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伏藏铁蝎要钻进归墟——不是被赫连铁树逼的,是它自己想回去。

  “你看这墙。”格桑梅朵拉着他走到地宫石壁前。松明的光扫过之处,原本刻着《金刚经》的墙面竟渗出了新的纹路——不是茶汁画的,是像苔藓一样的绿色纹路,顺着石壁的缝隙爬,连成的图案竟和齐海生给他看过的郑和航海图铁卷上的海图一模一样。

  “是地脉自己长出来的。”陆惊鸿用指尖碰了碰纹路,冰凉的,像刚从江里捞出来的石头,“昨夜青铜神树一冒头,地脉里的老东西都醒了——这是在给我们指路。”

  格桑梅朵忽然“咦”了声,指着纹路尽头的图案:“这不是沐王府的茶山,是胶东半岛的海岸线!你看这海湾的形状,和齐海生说的水下古城入口一模一样。”

  陆惊鸿凑近看,果然。那些绿色纹路勾勒的海湾弧度、暗礁分布,甚至连潮汐带的标记,都和齐海生用潮汐定位水下古城的图纸分毫不差。他忽然想起齐海生说过,郑和航海图铁卷里藏着十大家族的祖地坐标——难道地脉是在提醒他们,这些祖地要出事了?

  “齐海生上个月发来电报,说渤海湾的潮汐不对劲。”格桑梅朵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电报,纸边都磨毛了,“他说打捞船在水下古城附近总碰到怪事——锚链刚扔下去就断,声呐扫到的影子像艘明朝的福船,却比正常船大两倍。”

  陆惊鸿摸着石壁上的纹路,忽然摸到个凸起。是块松动的石头,他轻轻一抠,石头竟掉了下来,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放着块巴掌大的青铜片,上面刻着的符号,和三星堆青铜神树上的纹饰如出一辙。

  “是‘地脉符’。”他把青铜片对着火光看,符号边缘泛着淡绿,像是被地脉灵气浸过,“十大家族的先祖当年都铸过这种符,埋在祖地的地脉眼里——齐氏的符该在胶东半岛,怎么会跑到滇西?”

  格桑梅朵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翻出沐云裳给的密信——是用勐库大叶种茶叶压的字,遇火会显形。她把信纸凑到火堆边,茶叶字果然慢慢舒展开:“沐家先祖在明代救过齐氏的人,那人把青铜符留给沐家当信物,说若齐氏遇劫,凭此符可请沐家相助。”

  “这倒像江湖救急的押票。”陆惊鸿把青铜片揣进怀里,“上个月齐家少主齐海生说要去打捞郑和宝船,我还劝他当心——现在看来,这趟水比想象的深。”

  地宫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地面。不是地脉震动,是实实在在的撞击声——格桑梅朵立刻握紧藏刀,陆惊鸿也摸出了洛阳铲,两人对视一眼,都往声音来处走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声音是从地宫角落传来的。那里堆着些破旧的木箱,是沐王府用来装祭茶的,此刻最上面的箱子翻倒在地,里面的茶饼撒了一地,饼上的茶末竟在地上滚成了串脚印——是双很小的脚印,像孩童的,但脚印边缘泛着金光,不是凡人该有的痕迹。

  “是茶神。”格桑梅朵松了口气,把藏刀收起来,“沐云裳说勐库茶山的茶神是个穿红肚兜的小孩,专管圣物归墟后的收尾——看来是他刚才在搬东西。”

  陆惊鸿却盯着脚印尽头的木箱。那箱子没倒,箱盖开了条缝,里面露出半截红布——他走过去掀开箱盖,突然愣住了:箱子里铺着的红布上,摆着七块青铜片,加上他刚找到的那块,正好八块。

  “是另外七大家族的地脉符。”他拿起块刻着狼头的青铜片,认出是赫连氏的图腾,“赫连铁树要是看见这个,怕是要当场晕过去——他找这符找了半辈子,说有了它能解长白山的契丹血咒。”

  格桑梅朵拿起块刻着莲花的青铜片,上面的纹路里还嵌着点翡翠末:“是沐王府的符。你看这翡翠,和引魂玉是同块料——原来沐家自己的符也在这。”

  陆惊鸿把八块青铜片在地上摆开,刚摆好,就见青铜片突然自己转了起来,拼成个圆形——像个缩小的罗盘,每块青铜片对应的位置,正好是十大家族的祖地坐标。只是圆圈还缺两个角,显然是少了陆家与罗斯柴尔家族的符。

  “差两块。”他用手指敲了敲缺角的位置,“陆氏的符该在珠江口的龙气眼,罗斯柴尔的符……估计在瑞士冰川里。”

  格桑梅朵忽然指着青铜圈的中心。那里刻着个很小的“洛”字,是用甲骨文写的——她想起陆惊鸿提过的河洛天机图,传说那图的核心就是个“洛”字。

  “说不定和天机图有关。”她指尖在“洛”字上摸了摸,青铜片突然发热,烫得她赶紧缩手,“你看!”

  陆惊鸿低头时,正看见青铜片上的符号在发光。八块青铜片的光芒连成线,在地上投射出幅星图——他认出这是《步天歌》里的紫微垣星图,只是图上多了两个红点,一个在珠江口,一个在阿尔卑斯山。

  “是陆家的龙气眼和罗斯柴尔的冰川基地。”他心里一动,“这是在让我们去找剩下的两块符?”

  话音刚落,地宫突然刮起阵风。不是地洞里的阴风,是带着茶香的暖风——风卷着地上的茶末,在青铜圈周围转了个圈,竟堆出个小小的茶堆,茶堆顶上,躺着根银白色的羽毛。

  “是海东青的毛。”陆惊鸿捡起羽毛,毛根还带着点湿,像是刚从鸟身上掉的,“赫连氏养海东青当信使,这毛怕是赫连铁树被拖走前留下的——老东西倒没真疯,知道留个信。”

  格桑梅朵看着羽毛上沾的泥土,忽然笑了:“这土是长白山的火山灰——他在说契丹血咒和长白山火山有关。上个月长白山地震,他肯定是查到了什么,才急着抢伏藏铁蝎。”

  陆惊鸿把青铜片收进背包,刚要盖上,就见块刻着船锚的青铜片(齐氏的符)突然闪了闪,上面的符号变成了行小字——是用齐氏特有的潮汐文写的:“水下古城开,福船载煞来”。

  “齐海生那边出事了。”他把青铜片塞进怀里,“我们得去胶东半岛——这符是在催我们。”

  格桑梅朵往火堆里添了最后几块茶饼,火苗渐渐小了下去:“沐云裳的金丝猴该在外面等了——她说要是归墟顺利,就派船送我们去澜沧江码头,从那坐司徒家的船去胶东。”

  两人走出地宫时,天已经亮了。晨雾散了大半,茶山在阳光下泛着油绿,百年茶树上的暗红棉布被露水打湿,像挂着的红绸带。远处传来滇金丝猴的叫声,三只猴子蹲在茶神庙的屋顶上,见他们出来,其中一只叼着个藤篮跳了下来,篮子里放着两套干净的衣服和一竹筒茶。

  “沐家的礼数倒周全。”陆惊鸿接过藤篮,衣服是滇西特有的麻布衫,领口绣着茶树图案,“就是这料子……穿起来怕是像个采茶翁。”

  格桑梅朵已经换好了衣服,麻布衫衬得她皮肤很白,她拎起陆惊鸿的那件:“总比你现在这满身泥的样子强——昨天跟赫连铁树较劲时,你滚进茶渣堆里的样子,活像只刚从灶膛里爬出来的狸猫。”

  陆惊鸿笑着接过衣服,刚要去换,就看见茶神庙的门槛上放着个木盒。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陆家的族徽——他心里一紧,这盒子的样式他见过,是陆氏存放重要物件的“龙纹盒”,当年三叔公陆明远勾结共济会时,曾用同款盒子装过《皇极经世书》残卷。

  “是陆家的人来过。”他打开木盒时,手心都在冒汗——里面放着的不是别的,正是陆氏的地脉符。青铜片上刻着珠江口的龙气眼地图,背面用小楷写着行字:“三叔公在香港浅水湾布了‘锁龙阵’,速归。”

  字是陆氏旁支陆景年写的——那人是陆惊鸿的堂叔,当年陆惊鸿被遗弃时,是他偷偷给老地师送过信,说陆擎苍一直在找他。

  “陆明远又搞事。”格桑梅朵凑过来看,“锁龙阵是用阴兵和沉船摆的,《皇极经世书》里提过——当年陆氏先祖为了镇珠江口的水煞,摆过一次,据说沉了三艘粮船才成。”

  陆惊鸿摸着青铜片上的龙纹,忽然想起陆擎苍。那位精通紫微斗数的家主,怕是早就算出他会拿到这符——说不定这盒子就是陆擎苍让陆景年送来的。

  “看来得先去香港。”他把陆氏地脉符放进青铜圈的缺角,圆圈立刻补全了一角,剩下的阿尔卑斯山缺角,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罗斯柴尔的符暂时管不了,先解决家里的事——总不能让三叔公把珠江龙气眼给挖了。”

  滇金丝猴突然叫了起来,朝着澜沧江的方向蹦跳。陆惊鸿抬头望去,看见江面上漂着艘木船,船头插着沐王府的旗号——是来接他们的船。

  “走吧。”格桑梅朵把剩下的青铜片收进藤篮,“齐海生那边有青铜符提醒,暂时出不了大事;陆家的锁龙阵要是晚了,珠江下游的船怕是要像司徒家当年那样触礁——总不能让香港的码头也飘满沉船。”

  陆惊鸿最后看了眼茶神庙。地宫的入口已经被新长的茶树根盖住,昨夜的青铜神树像是从未出现过。只有怀里的地脉符在发烫,提醒他这一切不是梦。

  他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家族如树”——根系在地脉里缠了千年,就算枝桠斗得你死我活,根断了,谁也活不成。陆明远想挖龙气眼,赫连铁树想解血咒,说到底,都是在跟自己的根较劲。

  “等这事了了,我请你喝冰岛老寨的茶。”陆惊鸿跟着格桑梅朵往江边走,滇金丝猴在前面带路,尾巴扫过茶树,惊起几片带露的茶叶,“就喝那棵最老的茶树下的——让茶神也听听,咱们这些后辈没把地脉搞砸。”

  格桑梅朵笑着点头,手里的紫檀念珠转得飞快:“要是司徒笑也在就好了——让他尝尝正经的茶,别总想着用茶叶搞什么逆推葬经,最后把自己喝成个没味觉的可怜虫。”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茶神庙的晨雾又漫了上来,盖住了他们的脚印,也盖住了地宫里的青铜圈——只是没人看见,那圆圈剩下的阿尔卑斯山缺角,突然渗出了点冰碴,冰碴里冻着的,是半片带着星盘纹路的金属片,像极了罗斯柴尔代理人汉斯·缪勒的星盘义肢碎片。

  船行至澜沧江中游时,陆惊鸿打开背包,想看看青铜圈。却发现青铜片不知何时自己换了位置,拼成的不再是十大家族的坐标,而是幅新的星图——图上的红点,正落在长白山的方向,旁边用契丹文刻着三个字:“血咒破”。

  他心里猛地一跳,抬头看向远处的群山。阳光穿过云层,在江面上投下金斑,像无数圣物的光点在闪烁。他忽然明白,赫连铁树留下的海东青羽毛,不是说长白山有危险,是说——契丹血咒要破了,而破咒的关键,或许就在他刚集齐的这些地脉符里。

  格桑梅朵递来杯热茶,茶香漫过船头:“在想什么?脸都白了。”

  陆惊鸿接过茶杯,看着茶水倒映的云影,忽然笑了:“在想赫连铁树要是知道我们拿了他找了半辈子的符,会不会气得从澜沧江游回来。”

  江风掠过船头,带着远处茶山的陈香。陆惊鸿知道,这趟旅程才刚到中途——香港的锁龙阵、胶东的水下古城、长白山的血咒、阿尔卑斯山的冰川……十大家族的宿怨,像地脉里的根须,早就缠在了一起。

  而那还没集齐的最后一块地脉符,藏在瑞士冰川里的罗斯柴尔圣物,正随着冰川消融,慢慢露出它的轮廓。就像那些即将爆发的隐秘——无论你愿不愿意,它们总会在某个清晨,随着地脉的震动,破土而出。

  喜欢地脉纵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