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以邻为壑-《酿秋实》

  ‘妾’者,见一字而窥全意也。

  上古造字时,最早字形的上部是“辛”,即刑刀,表示有罪、受刑;

  下部方是“女”字。

  合起来,其实表的意是,‘有罪的女子’。

  《说文》也曾记载,“妾,有罪女子给事者”,其本义指女奴。

  余幼嘉不喜欢认罪,也不喜欢女奴,自然也没有将这事情记在心上。

  但,架不住有人喜欢认罪,也喜欢做女奴。

  例如,远去的周氏。

  例如,有意准备将亲生闺女送去当妾室的蒋掌柜......

  ......

  与余家的沉寂不同。

  刚刚杀了人的蒋掌柜满头大汗的拉扯着闺女穿过道道窄巷,还有些松垮的皮肉因着跑动而颤抖,几度险些摔倒。

  不过,到底崇安县也就这么大。

  在摔倒之前,他先一步到了此行的去处。

  他叩响了面前的宽门,宽门内立马有小厮应门。

  蒋掌柜报上要找的人名,又给上一角碎银,那小厮便掂着银钱,神色倨傲的丢下一句‘等着’,关门离开。

  蒋掌柜也确实依言耐着性子的等着,等着。

  可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等的不耐烦就又抬起手,给了啜泣的闺女一巴掌。

  蒋掌柜今日杀了人,心里正止不住窝火,呵斥起来,也没什么顾忌:

  “你哭什么哭!”

  “若不是你在大街上喊救命,你爹我又怎会失手打死人?!”

  “我告诉你,我若是真凶,那你这小畜生就是帮凶!”

  “到时候我们俩都被抓起来,你就等着你祖母躺在床上活活饿死吧!”

  这声威胁到底是落到了实处。

  那不过十三四的小娘子抬起头飞快的看了蒋掌柜一眼,死死咬住了唇。

  泪眼婆娑之下,蒋掌柜没有瞧清楚她眼底的恨,只以为闺女终于乖顺下来,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望着紧闭的后门,喃喃道:

  “好闺女,我是你爹,爹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这回当真是你莫大的好运!”

  “谁家闺女不总是得嫁人?嫁猪嫁狗,吃糠咽菜过一辈子,活着能有什么名堂?”

  “索性一开始,就高嫁,有花不完的银钱,擦不完的胭脂,穿不完的衣裳,连生下来的孩子,也比外头那些在地里刨食的贱民要高人一等!”

  “阿爹替你打听过,这马县令发妻早死,身旁就只有几个妾室,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你年纪小,身体又好,怎么不比那些七老八十的黄花菜好?”

  “等你做几天小妾,肚皮争气,生个儿子,到时候县令大老爷还能把你抬做正头娘子......那可真是威风了!”

  蒋掌柜的眼睛里止不住发亮:

  “到时候,别说是起早贪黑的挣钱,金山银山也自然有人捧到咱们面前来!”

  “那嘉实山房的小娘皮竟然还敢半夜摸黑打人......我到时候可是县令的岳父!我说要扒了她一家的皮,挂在城门口晾干,谁敢说半句不是?!”

  想到那副场面,蒋掌柜的心里可就止不住的熨称。

  他兀自松快了一会儿,余光瞥见闺女仍是低着头不说话,立马又有些着急:

  “我说的你都听到没!?”

  “等会儿见了县令大老爷,你一定记住先说咱们今日不小心‘碰倒’一个人的事儿,再说你吃了嘉实山房的东西腹痛,如此一来,咱们既不会受罚,嘉实山房原先的生意自然也不能如常!”

  “不管嘉实山房那群人从前是怎么和县衙管事搅合到一起,等你去了县令大老爷身边,咱们的关系肯定比她们亲厚的多,银钱自然该咱们赚,定货也合该找咱们定!”

  蒋掌柜整个人十分急迫,气喘如牛,双目赤红,硬压着闺女的肩膀,一遍遍质问:

  “你到底听到没有?”

  “我告诉你,你若不按我的吩咐做,我就像打你娘一样打你祖母,把她也活生生打死!”

  厉声质问下,蒋掌柜整个人仿佛都在喷火,目眦欲裂,仿佛恶鬼。

  春花含着眼泪,捏紧了手掌,终于,还是轻之又轻的点了点头。

  蒋掌柜立马又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改压为拍,拍了拍闺女的肩,眯眼笑道:

  “好闺女,当真是好闺女!你爹我......”

  【吱嘎——】

  这话没有说完,到底是被一声开门声打断。

  门内踱步走出一个身着锦衣绸缎,相貌堂堂的中年汉子,原先还在威胁闺女的蒋掌柜立马躬身弯腰,连连作揖:

  “吴大管家!您来了!”

  被称作吴大管家的汉子伸出戴了三四个玉戒指的手,理了理唇边的胡须,没有理会蒋掌柜的谄媚,只是用那双满是精光的双眼,上下打量了春花几眼:

  “这就是你说的闺女?”

  “怎么哭成这样,都看不清脸了。”

  蒋掌柜立马把闺女朝前推了推:

  “正是正是!”

  “哎呀,小丫头年纪小,藏不住事,我同她说能去见县令大老爷,她高兴的不行,竟是哭了......”

  “擦擦就好,擦擦就好,况且哭了,其实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吴大管家抽了抽面皮,眼睛轱辘一转,显然也是认同了这句话:

  “行,我带她去换身衣裳见老爷。”

  “喜顺,拿五十两银钱给他。”

  后头的小厮立马应了一声,转头去支钱。

  蒋掌柜被五十两这三个字烫了一下心口,但旋即,又勉强压了回去,赔笑道:

  “吴大管家,咱家不要银钱哩。”

  吴大管家原本还在打量春花,闻言立马皱眉:

  “你大清早天都没亮,就找我姑母姑丈做说客,非说要将闺女送来.....竟然不要钱?”

  不要钱能要什么?

  总不能是办什么事儿吧......

  蒋掌柜仍是赔笑:

  “大管家,您有所不知,是为了另外两件事儿,一是今早有个不长眼的,非要用头来撞我手上的木棍,应该是受了些伤,二来,我本是城中开糖铺的,有另一个糖铺同我抢生意......”

  果然如此!

  吴大管家又皱了皱眉,打断道:

  “行了,不必在我面前耍小心眼。”

  “什么受了些伤......打死人就直说。”

  “这两件事儿都小,只是还不知老爷究竟能不能瞧得上你闺女,你既已经将闺女送来,等见了老爷,让你闺女自己说罢。”

  “只要她能说得上话,这种小事,我不消一炷香就能办好。”

  蒋掌柜本也是这个意思,点头哈腰道:

  “已经嘱咐了!您放一百八十个心!”

  吴大管家颔首,示意春花同他进去,春花只觉自己的步子足有千斤重,始终难以迈步。

  蒋掌柜最后又推了闺女一把,将闺女推入门内:

  “好闺女,爹这回可就全靠你了!”

  “记住你祖母,也记住,一定一定,将那嘉实山房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