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打不得贺六浑,还打不得长安么-《南北朝,敕勒长歌》

  入了夜,慕容世伏站在临时搭建的牛皮大帐前,粗粝的帐布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他望向远处长安城头摇曳的火光,那点点星火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像是在嘲弄着他的野心。

  无意识摩挲着弯刀刀柄上镶嵌的狼牙,那是他十六岁第一次猎杀苍狼时亲手镶嵌的战利品。此刻,狼牙的棱角深深硌入掌心,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怒火。

  长安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就像他追逐了许久的那个梦。

  如今,这个梦总算是可以碰触到了。

  “将军,咱们城中的细作有消息回报。”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掀开帐帘,带进一阵刺骨寒风。他左眼上一道横贯的伤疤在火把下愈发狰狞。

  慕容世伏微微侧首,耳垂上的金环在火光中晃动,映出眼底一片血色:

  “说。”

  “长安南门守军换防有漏洞,子时会有半刻钟的空当。”

  老将呼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了一层薄霜,压低声音继续道:

  “西门守将是我们去年在陇右救过的那个羌人,方才暗中递来消息,说可以......行个方便。”

  帐内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慕容世伏阴晴不定的面容。

  他突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笑声中裹挟着压抑多时的暴怒,让帐内十余名亲卫将领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好,很好。”

  慕容世伏猛地转身,缓缓扫视着帐内十余名将领,这些从高欢铁骑下侥幸逃生的吐谷浑将领们,此刻眼中都闪烁着恐惧与愤怒交织的复杂神色:

  “传令下去,让儿郎们吃饱喝足。把剩下的马奶酒都分了……”他“铮”地抽出腰间镶金弯刀:

  “今夜,我们要用长安贵人们的血来暖一暖身子!”

  帐内顿时爆发出阵阵压抑的吼声,这些曾经亲眼目睹高欢铁骑如何风卷残云般大败他们可汗的残兵败将们,此刻眼中尽是暴戾和兴奋。

  一个独眼老将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永远忘不了战场上那个身高超过九尺的大个子,那个手持长槊的身影——槊身闪过,吐谷浑最勇猛的勇士就像麦秆一样被拦腰扫落。

  他也忘不了白日里那位公主轻蔑的眼神,更忘不了她称他们为“蛮夷”时那高高在上的语气。

  “呵!打不过贺六浑的神将!还打不过这小娘儿吗?”

  “蛮夷?”

  慕容世伏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个词汇,额角青筋暴起:

  “冯翊贱妇算是什么东西!也配称我等为蛮夷?”

  他猛地将弯刀插入案几,木屑飞溅:

  “真要论起血统,我们慕容部才是鲜卑正统!”

  一位身形健壮的酋长拍案附和:

  “就是!当年咱们慕容氏建立大燕的时候,他们拓跋氏还在阴山脚下放羊呢!”他啐了唾沫:

  “我们慕容部早在辽东建国时,就懂得筑城定居、兴修水利。他们拓跋氏呢?连王庭都不敢称!一群蛮子罢了!”

  “没错!”

  另一个将领激动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狼头刺青:

  “我们吐谷浑是慕容部正统分支,世代与汉人联系密切,文明礼仪哪点比他们差了?反倒是他们拓跋氏——”他冷笑一声:

  “入主中原这么多年,到现在那些人说话还带着羊膻味!”

  又一人拍案而起:

  “就是!当年他们拓跋焘灭佛时,多少高僧大德仓皇西逃,是谁敞开青海草原收留了他们?是我们吐谷浑!”他粗糙手指狠狠戳向东方:

  “那些高僧带来的佛经、医术、历法,哪一样不是我们先学会的?要论开化,他们才是蛮夷哩!”

  慕容世伏眼中寒光更盛:

  “冯翊贱妇那副嘴脸,活脱脱就是当年他们拓跋氏瞧不起我们慕容部的模样!”

  他一把抓起案上酒囊猛灌一口,任由酒液顺着胡须滴落:

  “今夜就教那贱妇知道,什么叫作蛮夷!”

  帐外风雪呼啸,却盖不住将领们此起彼伏的怒吼:

  “杀进长安!把那些拓跋脑袋都挂在城门上!”

  “活捉公主!”

  几个亲卫也嘶吼着污言秽语:

  “哈哈哈!让那冯翊贱妇给我们吐谷浑勇士暖床!”

  “啧啧!剥下她那身锦缎华服,让我们都看看!”

  雪,下得更急了。

  长安城南的废驿内,五千吐谷浑残军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只有皮甲摩擦的窸窣声和兵器出鞘的轻吟。慕容世伏蹲在墙角,用雪擦拭着弯刀上的血垢。

  “将军,都准备好了。”

  亲卫低声道,他身后,几百名精锐已经蓄势待发。他们腰间除了弯刀,还缠着浸满火油的麻绳。

  慕容世伏缓缓从雪地上站起,望向长安城的方向,心中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野望。

  “宇文黑獭……”

  他低声喃喃,声音里夹杂着刻骨的恨意与狂喜。

  这个曾经利用他们的背信弃义之徒,此刻说不定已经被贺六浑杀了!

  想到这里,慕容世伏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长安城内如今只剩下区区几千守军,而且都是些未经战阵的新兵。更可笑的是,城中连一个像样的将领都没有!

  毕竟出征之前,他们可是黑獭名义上的“盟友”,长安唯一的敌人是贺六浑,宇文黑獭怎么会想到还要防备吐谷浑人呢!?

  这是千载难遇的机会,若是能火中取栗占了长安,他们吐谷浑这次就不算一败涂地!

  就算不能长久占据这座雄城,至少也能洗劫一空,为死去的三万儿郎报仇雪恨!更何况……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冯翊公主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那个高高在上的美人儿此刻就在城中,等着自己去征服呢!

  “传令下去!”慕容世伏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入城后先烧粮仓,再破武库。见到穿锦缎的一律格杀,但要留着那些工匠和医者。”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莫名的弧度:

  “等入了城,尔等勿要伤了冯翊贱妇,我要亲自摆弄她!”

  他转身望向长安,仿佛已经听到了城中百姓的哭喊声,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火光。这一刻,慕容世伏感到一股久违的热血涌上心头——这将是吐谷浑人最辉煌的一夜!

  子时三刻,雪停了。

  长安城外的雪原陷入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凝滞下来。

  慕容世伏趴在雪地里,冰冷的雪粒渗入甲缝,刺得肌肤生疼。他屏住呼吸,耳畔隐约传来城头上守军搓手跺脚的声响,以及偶尔几声低沉的抱怨。

  “冻死人了……这鬼天气……”

  “再熬半个时辰就换岗了……”

  慕容世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缓缓抬起手,打了个手势。

  刹那间,数百道白影从雪地中悄然起身,如同鬼魅般贴近城墙。他们身披白布,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只有偶尔闪动的刀光暴露了他们的存在。

  “嗖——嗖——”

  钩索破空而出,铁钩精准地扣住城砖缝隙,发出几声几不可闻的闷响。慕容世伏仰头望去,城墙上巡逻的火把稀疏,显然守军早已松懈。

  “上!”他低喝一声。

  吐谷浑勇士们如猿猴般攀援而上,动作迅捷无声。

  有了内应的接应,登城的过程竟出奇顺利——城门楼下的暗哨早已被买通,此刻正悄然放倒几名巡逻的士卒。

  慕容世伏最后一个翻上城头,靴底刚踏上砖石,便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那是约定的信号!

  “咻!”

  一支火箭骤然划破夜空,拖曳着刺目的尾焰,如流星般坠入城内。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刹那间,长安西城的夜空被火光照亮!

  “敌袭!敌——”

  一名守军哨兵刚扯开嗓子,声音便戛然而止。慕容世伏反手一箭,羽箭精准地穿透他的咽喉,将他钉死在身后的旗杆上。

  “杀!”

  慕容世伏怒吼一声,弯刀出鞘,寒光乍现!

  迎面冲来的守军还未举起长矛,便被他拦腰斩断!鲜血喷溅在雪地上,殷红刺目,宛如一幅诡异的泼墨画。

  “开城门!”他厉声咆哮,声音在混乱中炸响。

  远处,粮仓方向已腾起冲天火光,烈焰翻滚,黑烟滚滚,将半个长安城映照得亮如白昼。

  街道上,惊慌失措的百姓四散奔逃,哭喊声、马蹄声、刀剑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慕容世伏站在城头,俯瞰这座即将陷落的雄城,眼中尽是复仇的快意。

  “小贱妇……”他低声呢喃,语气阴森:

  “蛮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