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识故人-《南北朝,敕勒长歌》

  夜色深沉,军营中的篝火渐熄。

  斛律金与窦泰并肩立于营帐外,夜风裹挟着血腥气拂过,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

  斛律金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犹疑:

  “将军当真想投奔高镇北?”

  “汉人有句古话,叫‘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阿六敦认为,那尔朱兆和尔朱世隆,哪个是良主阿?”

  斛律金浑身一震,当即想起高欢派来的援军,个个甲胄鲜明,眼神锐利;和如今尔朱氏那些人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窦泰见他不语,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六敦,你可愿随我同往?”

  斛律金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

  “罢了!我听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明日我们一同去向大都督辞行便是!”

  次日拂晓,窦泰独自来到斛斯椿大帐。帐内只有斛斯椿一人,正在批阅军报。

  “大都督,末将有一事相求。”窦泰声音沉稳。

  斛斯椿头也不抬:“讲来。”

  “末将想辞去军职,前往邺城。”

  斛斯椿手中笔骤然顿住,缓缓抬头:“为何突然要走?”

  窦泰坦然迎上他的视线,直截了当道:“末将与高镇北有旧,想去投奔。”

  帐内陷入死寂,良久,斛斯椿长叹一声:

  “我早该想到的。高欢派援军来,就没安好心!”

  “大都督明鉴。”窦泰不卑不亢:

  “高镇北确有招揽之意。但平定刘灵助一役,我等确实尽了全力。”

  斛斯椿猛地起身,大步走到窦泰面前,声音发紧:

  “窦将军,尔朱氏待你不薄。天柱大将军在世时,你可是颇受器重的先锋大将!”

  “正因如此,末将更不能坐视尔朱氏沉沦。”窦泰目光如炬:

  “如今天下大乱,尔朱氏却内斗不休。大都督可曾想过,为何高欢能在河北广纳贤士,而我军却连军饷都筹措困难?”

  斛斯椿脸色阴沉:

  “这些只是暂时的罢了!如今天子在洛阳,这才是正统!”

  窦泰挺直腰板:

  “大都督若要治罪,末将甘愿受罚。但请放过斛律金,他是受我鼓动的。”

  帐外忽然传来亲兵的惊呼,随即是兵器落地的声响。斛斯椿死死盯着窦泰,突然大笑:

  “好!好!都走吧!尔朱氏不缺你们几个!”

  窦泰深深一揖:“多谢大都督成全。”

  走出大帐,斛律金按刀而立,脚下躺着两个被缴械的亲兵。见窦泰出来,他连忙迎上:“如何?”

  窦泰嘴角微扬:“走吧,去邺城。”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转身走向各自的营帐。

  沿途巡逻的士兵见到他们,纷纷低头行礼,却没人敢上前询问。

  斛律金本来就是朔州敕勒部头人,平日里作战都是带着本部兵马,如今要走,自然是要一并带走的。

  回到营帐,斛律金发现自己的亲兵早已列队等候。

  “都准备好了?”斛律金低声问道。

  为首的亲兵队长抱拳行礼:“将军放心,弟兄们早就收拾停当。战马喂饱了草料,兵器也都磨利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只是大都督那边?”

  斛律金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我自有计较。”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窦泰的亲兵也在集结。他扫视了一圈集结的士兵,满意地点点头。

  “阿六敦,”窦泰转向斛律金,“你本部兵马都安排好了?”

  斛律金咧嘴一笑:

  “我这些老兄弟,一个都不会落下。”他转身对亲兵队长道:

  “传令下去,咱们和窦将军一同出发,走西门。”

  亲兵队长领命而去,很快,营中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一队队骑兵牵着战马,悄无声息地向营门移动。

  晨光熹微,一行人悄然离开大营。走出几里地,窦泰勒马回望。

  固城方向的烽烟仍未散尽,尔朱氏的旗帜在晨风中无力地飘荡。

  “阿六敦,你说高欢会接纳我们吗?”

  斛律金大笑:

  “将军与高镇北关系非同一般。他特意将信都精锐全数交给你,又让咱们旧部随行,这份诚意还不够明显么?”说着,他扬鞭指向邺城方向:

  “听说高镇北素来礼贤下士,连渤海高氏那样的豪族都甘愿效命!真可谓四方归心啊!”

  窦泰目光灼灼,突然策马扬鞭:

  “那还等什么?驾!”

  两骑当先,数十铁骑紧随其后,直奔向邺城。

  行至午时,前方斥候飞马来报:

  “禀将军,前方五里发现高镇北派来的接应部队!”

  窦泰勒住缰绳,与斛律金对视一眼。两人默契整了整衣甲,带着亲兵缓缓前行。

  转过一道山梁,果然看见一支约莫五百人的精锐骑兵列阵相候。为首将领银甲红袍,显然是高欢麾下重将。

  “窦将军!斛律将军!”韩轨远远便拱手高呼:“高镇北命我在此恭候多时了!”

  窦泰之前和韩轨打过不少交道,当即催马上前:

  “韩将军别来无恙。高镇北怎知我们今日前来?”

  韩轨爽朗大笑:“镇北说,以窦将军的性子,既已决意来投,必不会拖延。这不,命我在此已经等候三日了。”说着挥手示意亲兵送上酒食:“两位将军远来辛苦,先用些酒食再赶路不迟。”

  斛律金接过酒囊,半开玩笑道:

  “喝了这些酒,我等就算是归了绿林了!”

  “哈哈哈!”

  窦泰已经先灌了两大口:

  “那咱们可得快些走,若是迟了山上就没有阿六敦的座次啦!”

  队伍继续前行,韩轨特意命人打起“高”字大旗在前引路。沿途每每经过村庄,便有百姓驻足观望,有一些比较讲究的老者甚至对着旗帜躬身行礼。

  斛律金看在眼里,低声道:

  “看来高镇北在河北,确实深得民心。”

  …………

  一行人赶路心切,又日夜兼程,只十来天的时间,就已经赶到了邺城地界。

  远远的,众人便望见城门前,有一队仪仗整齐列阵相迎,当中一人紫袍玉带,气势摄人。

  “宁世!阿六敦!”高欢见二人走近,也不顾身份,快步迎上前去。一手抓住一人手腕:

  “我在邺城千盼万盼,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窦泰喉头滚动,突然单膝跪地:

  “末将窦泰,愿效犬马之劳!”

  “这是做什么?”高欢佯怒,一把将窦泰扶起:

  “你我情逾兄弟,何须如此?”又转头看向斛律金,眼中笑意更浓:

  “阿六敦的敕勒铁骑,我可是仰慕已久啊!听说你们在朔州时,曾以三千铁骑大破柔然万人,当真是威风八面!”

  斛律金抱拳道:

  斛律金连忙抱拳:“镇北谬赞了。不过是些微末战绩,不值一提。”

  高欢大笑,一手拉着窦泰,一手挽住斛律金:

  “走!我已备下酒宴,今日定要与二位痛饮!”他转头对韩轨道:“去把宁世的旧部都叫来,让他们好好叙叙旧。”

  窦泰闻言一怔:“我的旧部?”

  “自然是当年破六韩拔陵作乱时,你乱中失散的那些统万老弟兄。”高欢拍拍他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当年你镇守统万,与阿姊一同被困城中。我得知消息时,正率军在沃野与叛军主力周旋。”

  窦泰目光微动:“那时你已是怀朔镇将?”

  高欢摇头苦笑:

  “不过是个小小的队主罢了。蒙段领军厚爱,才让我独领了一部。等我们击退叛军主力,再赶去统万时,城池已破多日。”他声音低沉下来:

  “我带着人在废墟里找了好多天,只寻得几个重伤的士卒。他们说你和阿姊突围后不知所踪。”

  斛律金忍不住插话:“后来呢?”

  “后来我派人四处打探,却只听说你们投了尔朱荣。”高欢拍了拍窦泰的臂甲,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

  “那时我刚在六镇站稳脚跟,既要防备柔然南下,又要提防洛阳猜忌,实在抽不开身去寻你们。”

  窦泰沉默片刻,突然笑道:“贺六浑,那时各处纷乱,你辛苦经营,能保全自身尚且不易,又何必自责?”

  高欢却郑重地摇头:

  “不,此事确实是我当初有失计较。后来局势稍稳,我便派人四处寻找你的旧部。”他指向校场方向:

  “如今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了。虽然只剩百余人,但个个都是当年随你出生入死的精锐。”

  窦泰突然单膝跪地:“贺六浑,这份情谊,我……”

  “快起来!”高欢连忙扶住他:

  “你我之间断然不可再如此!当年在怀朔,若不是你屡次相助,我高欢哪有今日?如今我兄弟二人相聚,昭君和阿姊定然会十分欣喜。”

  窦泰哈哈大笑:“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高欢却正色道:“怎能不提?这些年我虽在六镇有些基业,但最挂念的就是你们这些故人。”他顿了顿,声音微沉:“只是尔朱氏势大,我一直未能与你们取得联系。直到不久前才从斥候口中得知你们在斛斯椿军中。”

  斛律金恍然大悟:“原来高镇北早有计较!”

  “正是为了你们二位。”高欢坦然道:

  “本想借机与你们相见,又怕引起尔朱氏的猜忌,反而害了你们,这才等到今日。”

  窦泰重重拍了拍高欢的肩膀:

  “好兄弟!”

  高欢展颜一笑,揽住二人:

  “走!今日定要一醉方休!让那些老弟兄们也好好看看,我六镇又多了两员虎将!”ru2029

  u2029窦泰,有文献记录是字世宁,但河南博物院保留了一份窦泰夫人的墓志铭,也是一件很重要的文物,上面记载他字“宁世”,我们后面就以“宁世”为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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