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南北朝,敕勒长歌》

  洛阳千秋殿

  绡帐无风自动,胡太后看着元天穆的上书,突然嗤笑出声:

  “好个忠肝义胆的元典御,他还记得他姓什么吗?留在洛阳都挡不住他和尔朱荣互通消息,真真是有义无忠啊!”

  跪在丹阶下的郑俨捧着密报的手在发抖,颤抖着吞吐两声。

  胡太后看到对方这般模样凤目陡寒:

  “说!中枢大臣这般扭捏做派,成何体统!若你们有尔朱荣那厮一半豪气,朕还何须在此空自蹉跎。”

  郑俨额角抵在冰凉的云砖上,冷汗浸透紫袍:

  “启……启奏陛下……”

  郑俨喉结滚动似吞炭火:

  “徐州刺史元法僧三日前自据彭城,妄称天子,三军皆换衣甲……”

  话音未落,殿角铜漏滴答作响,正映着他骤然拔高的颤音:

  “南蛮(北魏称南梁为“岛夷”或“南蛮”,而南梁则称北魏为“北虏”或“索虏”)逆贼萧衍又遣那陈庆之统精骑北上,昨日战报,贼军已破符离!”

  “好!好得很!”

  胡太后猛然掀翻面前香炉,香灰扑了徐纥满脸:

  “外姓人磨刀霍霍也就罢了,那元法僧也这般不是个东西。”

  她丹蔻掐进掌心,凤眸含煞扫过群臣:

  “引着豺狼闯我大魏宗庙,是要看元魏的江山改换旌旗么?”

  满殿朱紫齐刷刷跪倒,却见向来不做声的小皇帝元诩突然攥住胡太后衣袖:

  “母后!葛荣虽如疯犬般肆虐河北,但终究未敢僭越天子位。那元法僧竟在彭城自号天子,此等悖逆狂徒,何不遣太原王尔朱荣亲去除了这祸根?”

  “皇帝慎言!”

  徐纥膝行上前,暗自揣摩胡太后意图道:

  “臣夜观天象,紫微垣虽暗,然天市垣有新星耀于朔州分野……”

  他余光瞥见胡太后衣袖微抬,更是大受鼓舞:

  “或可令六镇引军前去镇压,庶可收两全其美之效。”

  胡太后冷笑一声:

  “若是这般,尔朱氏会不会有其他心思呢,现下各处闹得厉害,还是要考虑一二罢?”

  “陛下若是担心尔朱氏会因此不悦,臣倒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

  “说!”

  “臣听闻尔朱菩提年方十四,最得太原王宠爱”

  郑俨悠悠开口:

  “若加封其为羽林监,赐婚故清河王嫡女,岂不两便!”

  “砰!”

  镇纸擦着郑俨耳畔飞过,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天家金枝玉叶,岂可赐于契胡小儿!”

  “陛下!听闻那尔朱菩提十岁便掌得雕弓,确是尔朱荣心头肉,日后定能继承秀容川千里沃土,此人定不会埋没了县主(《尚书吏部》记载,亲王女曰郡主,郡王女曰县主)啊!”

  胡太后沉吟半晌:

  “拟旨!加封尔朱菩提为直阁将军,赐金缕玉衣一袭,择吉日尚配清河县主……”

  她突然紧紧盯着躬身候命的徐纥:

  “命元侍中为钦差正使,亲赴晋阳宣旨!”最后四字咬得极重。

  …………

  桑干军府内,尔朱菩提听到从晋阳传来的,让他尚配县主的消息,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洛阳这是何意?阿爷却是要我按兵不动......”

  “报——!”

  斥候裹着风雪撞进来:

  “南蛮的贼将陈庆之已领军过淮水,欲要与元法僧南北呼应,兖州告急!”

  高欢与尔朱兆对视一眼,突然抚掌大笑:

  “小将军方吃了一个小亏,转眼间建功立业的机会便到了!”

  “你笑什么!”刚听到前半句,尔朱菩提便怒目而视,他前几日领兵去追袭葛荣乱军,结果却在桑干水被杀了一个回马枪,带来的一千精锐损失不少。此刻正自懊恼,见高欢有讥讽之意,第一时间便激动起来。

  “我笑胡太后这封赏来得及时!”

  高欢指向舆图:

  “元法僧引南梁入寇,小将军若带领我等南下平乱……”

  他点中舆图上的彭城:

  “彭城之处水泽颇多,此时却又不通航运,运粮颇为不便。我听闻贼将陈庆之不擅攻城,若有一支轻骑断其粮道,到时敌军远来北地,岂不正中小将军下怀啊!”

  尔朱兆突然接口:

  “此地便由王上亲自引军前来,葛荣的流民军人数众多,确实十分棘手,须得王上那般勇力才能一举平定!”

  尔朱菩提银甲下的胸膛剧烈起伏,高欢两人说的话让他心动不已,前几日漫山遍野的流民也实在是让他心有余悸,沉吟片刻道:

  “可阿爷让我先按兵不动,我还要尚配县主呐!”

  “小将军若是平了元法僧,到时再尚县主岂不名正言顺?”

  尔朱菩提盯着舆图,突然想起阿爷常说的:“千金之子,不亡于市”。暗自打定了主意:

  “全军整备,我们去彭城。”

  …………

  三日后,晋阳军府

  尔朱荣摩挲着自己的佩刀,忽听得帐外传来马嘶之声。

  不多时,一名亲卫便举着尚带体温的密信呈了上来,尔朱荣注意到密信背面的墨点——这是他和侄儿尔朱兆事先约定的专属标记,墨点在,此信便是尔朱兆亲书。

  看完密信,尔朱荣猛然拍案,震得案头佩刀嗡嗡作响。

  看到密信中提及尔朱菩提欲亲自领兵南下平乱,让他另遣大将去河北平定葛荣时,这位契胡豪帅不由得喟叹一声:

  “小儿辈也有锋芒了!”

  侍立侧后的慕容绍宗瞥见尔朱荣眼底精光,适时递上温好的马奶酒:

  “世子此番行动虽与王上预先计划有差,但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仅做了决断,还能说动怀朔的贺六浑作行军司马,倒是颇有王上当年折服众豪杰的风范!”

  尔朱荣仰头饮尽酒浆,喉结滚动间想起十四年前那个雪夜——还没有接任秀容川之主的他抱着刚满月的菩提跪在阿爷尔朱新兴灵前,帐外是虎视眈眈的七个义兄。

  那时的他割破掌心将血抹在婴儿额间,对天立誓要把怀中孩子教成真正的狼王,到现在……尔朱荣欣慰的想着:“自己这养育多年的小狼,终于显露秀文了啊!”

  “传令给宇文肱,”尔朱荣突然将佩刀掷入沙盘,刀锋精准插在彭城与符离之间:

  “让他带三千锐骑昼夜兼程,务必要把陈庆之拦在泗水南岸,此人非一般蛮将可比,莫要让他伤了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