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谋划-《南北朝,敕勒长歌》

  独孤如愿的银枪在地上划出蜿蜒血线,他俯身拾起半片带血的甲片,看着远处柔然溃兵正慌不择路地冲向结冰的河面。

  “军主料得不错。”

  他吹响鹰哨,看着冰层突然炸开的火光将溃兵吞没。淬了火油的芦苇管在冰层之上潜伏多时,众人都以为是芦苇堆,却想不到这一堆堆普通的芦苇遇明火顷刻就能变为修罗场。惨叫声中,尔朱荣的玄甲骑如黑潮漫过河岸。

  阿那瓌的金狼盔歪斜着挂在马鞍旁。这位草原霸主此刻终于看清雪地上纵横交错的铁蒺藜——那些本该埋在武川隘口的铁刺,此刻正倒映着他最精锐的汗庭禁卫们濒死的面容。

  “可汗快走!”

  一名禁卫突然暴起,用弯刀斩断射向王旗的火箭。但火箭簌簌不绝,禁卫们自然没办法全部拦下。

  等火箭落下,王帐方向登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响。二十七个装满火药的陶瓮在狼头铜饰下同时炸开,将象征着柔然可汗威权的金帐大纛化作满天碎屑。

  “元彧误我!”

  阿那瓌撕开染血的诏书,绢帛夹层里掉出半枚虎符。他猛地想起老萨满临终前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元彧和尔朱氏皆心思不正,当下北地各方势力中,怀朔贺六浑起势最晚,地位最低,此次可汗若要回王庭,还需落在此人身上。”

  “走!”

  阿那瓌低吼一声,带着仅存的十几名禁卫调转马头。马蹄踏过冰面时,他看见冰面上隐隐有些被茅草覆盖的东西——那是高欢提前埋下的火油管。

  身后传来尔朱荣的狂笑:

  “追!别让这头老狼跑了!“

  阿那瓌的坐骑突然一个趔趄,他低头看去,马腹上插着一支鸣镝。他心中一凉,认命般的闭目待死。

  “可汗,前面!”

  突然,一位亲卫指着远处一座破败的庙宇,兴奋大喊。

  就在他们冲进庙门的瞬间,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条冰河在火油的作用下炸裂,追击的玄甲骑纷纷坠入冰窟。

  破庙的断壁残垣在火光中投下狰狞暗影,阿那瓌的弯刀刚挑开蛛网密布的神龛,就听见地砖下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老狼王瞳孔骤缩——这分明是汉地工匠才会用的九宫锁,此刻却出现在一座荒庙之中。

  “可汗这边请。”

  阴影里转出个戴青铜傩面的灰袍人,手中铜灯映亮墙上褪色的壁画。

  画中一位神人持弓射日的场景间,竟夹杂着洛阳宫阙的飞檐纹样。

  阿那瓌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淡淡道:

  “尊驾莫不是那尔朱荣派来专门在此地候我的吧?”

  “梁郡公虽说在领兵一道上有些韬略,可也不至于神机妙算至此,我非是梁郡公之人。”

  灰袍人浑不在意阿那瓌动作,指尖在壁画日轮处轻叩三下。整面墙轰然翻转,露出条向下的石阶,石壁上每隔五步就嵌着颗夜明珠。

  地宫最深处的青铜鼎腾着袅袅青烟,灰袍人快步走到青铜鼎前,用匕首挑出鼎中龟甲:

  “可汗可知此卦何解?”

  阿那瓌面色不虞起来:

  “尊驾究竟是何人?!”

  灰袍人头也不抬,慢条斯理道:

  “尔朱荣的命星今夜当坠于参宿,偏有紫微星辉横贯天穹——此人命格贵不可言,已得上天护佑。可汗在此人手中折损兵马并不冤呐。”

  阿那瓌眼中浮现讥笑之色:

  “这些东西是汉人的惯用把戏,我们柔然有自己的天神,他怎会护佑尔朱荣这等贼子!”

  言罢,不知是不是笃信自己的腾格里天神,阿那瓌却是突然气势一变:

  “不如说说你费心引我来此,究竟是何方神圣,你是破六韩拔陵的人?”

  灰袍人突然掀翻铜鼎,龟甲血珠飞溅处,地面显出一幅以朱砂绘制的北疆舆图。他靴尖点着怀朔镇的位置:

  “我要元彧明日辰时收到战报,说柔然可汗被尔朱荣私放的溃兵所救。”

  “这是何意?你是怀朔镇贺六浑的人?”

  阿那瓌不知为何心中一松,却疑惑更甚,忍不住问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灰袍人无视了阿那瓌前一句话,自顾自的从怀中掏出卷帛书抖开:

  “我要可汗三日后‘缴获’这份尔朱荣与破六韩拔陵的盟约——当然,上面得盖着真正的柔然狼头金印。”

  阿那瓌瞥见帛书末尾的押印,突然放声大笑:

  “难怪元彧的诏书能混入我王帐!你们汉人伪造印鉴的本事,倒比我柔然的弯刀更利三分。”

  笑声未落,庙突然传来金铁交击声。

  “可汗,尔朱荣的追兵发现密道了!”

  “我们能拖他们半个时辰。”

  灰袍人将青铜酒樽推给阿那瓌:

  “可汗现在启程,沿阴山古道东行八十里,自有人奉上三千石粮草——当然,运粮车上会有尔朱氏的火漆印。”

  阿那瓌摩挲着酒樽上模糊的魏宫纹饰,突然反手割破掌心。

  “我们柔然人立誓,是要见血的。”

  他将血酒一饮而尽:

  “贺六浑于我有两次活命之恩了!回去禀报你家主人,柔然可汗非是有恩不报之人,尔朱氏今日毁我王帐,柔然记着呢!”

  灰袍人抬手扳动烛台。整面舆图墙缓缓升起,露出后头幽深的溶洞,二十匹鞍鞯齐备的骏马正不安地踏着蹄子。

  “这些马匹的马镫都烙着秀容川的徽记。”

  灰袍人将马鞭递给阿那瓌:

  “可汗每过一处关隘,就扔两副马镫——元彧的探子自会拼凑出尔朱荣‘资敌’的铁证。”

  阿那瓌闻言神色莫名的叹了口气:

  “你们汉人如此多的手段计谋,最后却落得衣冠南渡的下场。归根到底就是因为你们总喜欢内斗!那前晋的八王之乱,不都是你们自己杀自己人吗?汉人们个个都如此精于算计,真不知是好是坏!”

  言罢,阿那瓌翻身上马,临行前却忽然甩出个皮囊。灰袍人接住一看,是三枚刻着元氏龙纹的虎头兵符。

  “这是去年秋猎时,元彧三个儿子输给我的彩头。”

  柔然可汗扯动缰绳:

  “北地众人中,你主贺六浑算得上是位人物,只可惜他是位汉人!”

  灰袍人闻言望着阿那瓌跃马而走的方向轻笑:

  “好一头狡猾的老狼,临走还要叼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