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明居正的奇招-《异世为盗》

  日薄西山时,这一科才算考完。下一场,两日之后。

  明居正说,这是给学子们一点释放压力的空间。

  徐骄觉得太无聊了,简直是浪费他的生命。

  “前三科都无聊。”明居正说:“只有最后一场进士科,才是做官。那个时候,你才能看出来,这些莘莘学子之中,哪个才是真正的平头百姓。”

  “那安排这三场有什么用,不如直接考进士科。”

  明居正说:“不是你说的么,镇抚司不能全是拿刀的。”

  徐骄一笑:“你小心被人看到尾巴。当年的风灵卫,所以能让百官生畏,除了安慕海,最主要的就是海后。可你呢,既没有安慕海的修为,也没有海后的权势。你可别刚冒头出来,就被人一脚踩到水里去。”

  “不是还有你么?”明居正说:“所以呀,你我联手才是大道正途。走吧,我们去三江会所。是时候慰问一下受刑的世子了……”

  徐骄心想:嗯,好几日不见李师师。这小浪货还真忍得住……

  两人到三江会所的时候,已经日暮西山。

  三江会所表面看着平静,可徐骄知道,暗中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除了镇抚司,还有风灵卫的人。

  西山营的人再见徐骄,已经有点仇人见面的感觉。他们觉得之所以被困帝都,徐骄是第一祸首。那晚,若非徐骄赶来,他们早就冲破纳兰雪阻止,西归三江源了。

  仙娘迎出来,巧笑盼兮:“弟弟今天真有空,是找人的,还是来看人的?”

  徐骄问:“有什么区别?”

  仙娘说:“前者是为郡主来的,后者是为世子。”

  “我来慰问世子伤情……”

  仙娘抿嘴:“可以呀,这才出来多久,已经学会见人说鬼话了,有长进。你和郡主怎么了,她这两天怪怪的?”说完冲明居正轻轻俯身,算是见过礼。

  徐骄说:“什么都没有,就是她脑袋有问题,不懂得博爱。”

  仙娘将两人引入大厅,李渔正询问归来的学子,今日考的是什么。说起题目,全是四书经义。他不断摇头:“这些东西,于民全无用处。”

  “世子,下一场明算科,听说是数术杂学。今次这科举,感觉怪怪的。”

  又有一个学子说:“是呀,我们都是读书人。数术杂学,那是账房先生,工人匠作擅长的……”

  李渔沉吟道:“这些才是真才实学……”

  徐骄和明居正互看一眼,心里都想:这个李渔,心里通透的很。可惜只是三江世子,若为天下主,世界或许会很不一样。

  “世子很高明呀。”明居正人还没进去,就大笑赞叹。

  两人进大厅,看李渔趴在榻上。那几十杖没把他打死,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李师师也在,看到徐骄先是一喜,随即变了脸色。伤心中带着愤怒,决绝中带着不舍。她把脸转过一边:“驸马怎么来了……”

  徐骄心道:小浪货这是怎么了,忽然这么见外。

  几个学子知礼的退去,李渔想要挣扎着站起来。

  明居正赶紧说:“世子身子不便,不必客气。”

  李师师怒道:“托镇抚使大人的福……”

  明居正一笑:“我也是无奈。陛下裁决,没有打够一百杖,已经是违抗皇命的大罪。”

  李师师说:“那还要感激你了……”

  “感激徐骄吧。”明居正说:“若真的问罪下来,我就只能推他身上。”

  徐骄摇头:“你还真够朋友。”挨着李师师坐下,却被李师师狠了一眼:“滚那边去,恶心……”

  徐骄低声说:“稍后给你解释。”

  这时仙娘抱着两个枕头过来,把李渔身子稍侧,可以面对两人。

  “两位忙碌一天,还有闲暇来看我,受宠若惊呀。”

  “世子说哪里话,许久以来,我没对任何人佩服过,但两个是例外。”明居正说:“一个是安慕海,一个是世子。两位皆是以身入局,甘冒奇险。虽然世子终未达成心愿,但非战之罪,是因为有些事,世子并未掌握。”

  李渔一笑,也不否认。

  仙娘站出来:“镇抚使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我家世子伤重,实在没有太多精力……”

  明居正看向徐骄。

  徐骄说:“你看我做什么?哦,明白。师师呀,我们去外面说点事好么?”

  李师师抿嘴:“谁跟你有事儿?”

  李渔笑道:“两位有话直说,大厅之中没有外人,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心腹。”

  明居正说:“那好,我开门见山。天遗族承诺了什么,能让世子不顾自家安危,也要为小干王正名?”

  李渔冷哼:“你怎么确定,我是为利谋局,而不是为仇?杀母之仇,为人子者怎可不报。当年下令的是明帝,动手的是风灵卫。我若不依靠天遗族,怎么对付天涯海撑腰的风灵卫呢?”

  “这话在理,可我觉得世子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徐骄也是这样的想法。”

  “我什么想法,你又知道?”徐骄说:“为仇没有必要,因为我相信,世子不是牵连无辜的人,不会用整个三江源和家族前途,来谋私仇。”

  李渔问:“徐骄,你心中可有忘不掉,解不开的仇与恨?”

  “有。”徐骄说:“孤身奋勇,绝不后退。但若牵连太广,我亦不为,世子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从世子深夜偷偷离开帝都,就能看得出来,你并非全无顾虑。”

  李渔一笑:“除非是山主,鬼王那样的人物。否则,连帝王都不能毫无顾虑,心想事成。”

  他不愿多说,眼前两人都是绝顶聪明之辈。哪怕只是说错一个字,就能让他们看出破绽。

  明居正说:“所以呀,想了又想,都不明白。若是为利,天遗族能许三江源什么呢?三江源偏处西疆,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虽然发展受限,但守成也不难。又背靠修罗山,更不用担心江湖势力渗透。即便推小干王上位,天遗族能许诺的,怕是无法打动三江王的心。”

  听到这里,李师师质问:“这与我父王有什么关系?”

  徐骄柔声说:“我本来想着,确与三江王无关。一切都是世子为母报仇,个人决定。可后来想想,很多地方说不通。比如小干王的身份,这种机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多一分意外……”

  明居正说:“还有,知道小干王身份的,应该只有三江王和世子,天遗族是不清楚的。既然不清楚,又怎会与世子合作,布下这个局的。除非是三江源主动……”

  徐骄说:“这里就有一个关键。小干王的身份不容质疑,但在此之前,世子是如何知道花卿王妃身份的?若非知道花卿王妃是天遗库玛,又怎会找上天遗族。”

  李渔笑道:“徐兄弟怎么想?”

  徐骄说:“我想到了师师的生母,也就是三江王续弦的王妃。”

  “我娘?”李师师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徐骄点头:“你的母亲,本是谍门之首。二十年前,应花罂之邀,来帝都营救花卿。所以,她很自然知道干王妃花卿的真实身份。之后公主柔死,她成了三江王妃,这秘密定然告诉了三江王。”

  “所以,若只是世子一人的心思,实在让人难信。”明居正说:“我猜想,当三江王知道花卿王妃的真实身份,就已经在等这个局了,等着小干王长大,能够成为一颗有用的棋子。可我还是不明白,目的是什么?”转过脸问徐骄:“你想通了没有?”

  徐骄摇头:“没有想通,趁乱争雄天下,以三江源的实力,太冒险了。三江李家几代人也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向来稳重,势力从不伸向三江源以外的地方。至于能从天遗族那里得到好处,难道小干王上位,能分一半天下么?”

  明居正说:“当然不能。世子,我和徐骄想了很久,想不通,看不透,还请解惑。”

  李渔笑道:“两位想的太多了,只是复仇之局而已。”

  徐骄说:“若是世子一人所为,我勉强可以相信,这只是一场复仇,一场对明帝和海后的复仇。可若三江王也参与进来,我就有点怀疑了。不是怀疑三江王对令母的感情,而是确信,以三江王的心思不会做这么傻的事情。”

  李师师插嘴:“你才傻,男人女人都分不清……”

  徐骄明白她说的是夭夭,这小浪货,还以为夭夭是个人妖怪物呢。

  李渔悲叹一声:“我们父子,就是要报仇。让世人知道明帝是什么德行,让海后付出该有的代价。”

  “这又是一桩疑惑。”明居正说:“当年,胜王与三江源合谋政变,只是我和徐骄的猜测,未必是真。现在看来,政变是真,明帝与海后下毒手也是真。可明帝是怎么知道,胜王有此谋划,而先下手为强呢?至于胜王告知明中岳,明中岳出卖胜王,那纯粹是臆断。以明中岳的手腕,三江源有此不臣之心,二十年来,想的不可能只是削弱三江源,而非覆灭。”

  李渔冷笑:“有些事,我们心里清楚就行。”

  明居正说:“清楚是一回事,无凭无据的讲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弄巧成拙,世子是知道后果的。起先我和徐骄猜想,三江王要的是大乱。胜王等死于非命,小胜王在百越带兵。这种流言传到百越,小胜王必然有所动作,说不定就是乱之源头。趁乱取势,未尝没有机会。可相对于承担的风险,还是有些不值。”

  李渔笑而不语,李师师说:“你们两个,一句一句的瞎猜,别人在你们眼里,就是这么阴谋不堪。徐骄,你是来审犯人的,还是来看望伤情的……”

  “看看世子兄,主要是看看你。”

  李师师眯眼,一脸的不屑和厌恶。

  明居正说:“还有就是解开心中疑惑,既然你我都想不通,干脆直接问,免得我们失眠。”

  徐骄说:“那是你。我这人,喜欢隔岸观火,台下看戏。你总想搞剧透,没有意思。”

  明居正摇头:“这才有意思。前些天,我百无聊赖,突然觉得,你我都忽略了一件事……”

  徐骄皱眉:“忽略了什么?”

  “忽略了世子来帝都,最初的目的。”

  徐骄一惊:“三江源和王子淇的联姻?”

  明居正点头:“用联姻之法,堵住王子淇的上位之路,这没有什么。但未必非要是三江源,我就此事问过海后。据海后说,这是王子淇生母,凌清霜的提议,她也就顺势为之。只是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最后,反而是帮了王子淇……”

  徐骄也有点糊涂了,凌清霜不可能害自己的儿子。事实也证明,之后鬼王许婚,明帝和明中岳,以立储王子淇来成全这段美事。

  只听明居正又说:“所以,你有没有觉得,这很奇怪。明明联姻弊大于利,凌清霜却非要这么做。”

  徐骄冷冷看着世子李渔:“也许只有这样做,世子才有足够的理由来帝都。小干王来了,若不看着,怎么能放心。而且,花卿一旦救出来,就要有适当的时机进行下一步,只有身在局中,才能随时把控。”

  李渔哼笑一声:“两位的想法,未免也太天马行空了吧。”

  “一点也不。”徐骄说:“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们,真想把李师师嫁给王子淇?”

  “他们当然不想。”明居正说:“因为在这个计划里,王子淇注定是个死人,就像事情发展的那样。海后绝对孤注一掷,只不过安慕海以身入局,保海后安然无恙。否则,事情就会是这样的:为了争位,海后杀了王子淇。那么王子渊就再也没有机会……”

  徐骄也想明白了:“于是,继位的人选只剩下一个,毛孩子王子泓。此时,小干王上台,局面自然好处理的多。明中岳若活着,他肯定不会让一个孩子,坐在大殿龙椅上,当一个傀儡……”

  “可花卿王妃天遗族的背景,终究为皇室忌惮。即便明中岳没什么,别人也不敢苟同。此时,就轮到小胜王出场。他是皇室唯一边关掌兵的人,其父在军中的威望,不弱于老将军独孤鸿。胜王等人死在明帝之手,这消息传到边关,即便小胜王没有一腔热血,那些旧部,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乱源开始。”徐骄站起来:“可即便小胜王有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实力。京畿大营几十万大军,他真的敢起兵谋反?”

  “说不准。”明居正说:“但不得不防呀。天遗族一定出动高手,抹杀小胜王,不给他这个机会。你看这皇室,为了争位,你杀我,我杀他,全是德不配位的人。到了这个阶段,你觉得,凡是反对小干王的,还有几个人活着……”

  徐骄说:“这一切都得有个前提。第一,明帝崩。第二,海后败。”

  “明帝已经快不行了。”明居正说:“只有海后是个意外,这是我佩服安慕海的原因。出现了意外,所以,真正的主角还走不到台上。”

  李师师听他们说的激动,忍不住问:“是谁呀?”

  徐骄说:“你这个傻乖乖,到现在还不明白么?真正要上台的主角,是南都的齐王呀。”

  李师师甚至想到自己的父王,都没有想过南都齐王。

  “你们两个胡扯,南都齐王是个女人?”

  明居正说:“郡主,明君就是女人。谁敢说,女人不能当皇帝呢?”

  徐骄冷笑:“三江源真正的合作者,就是南都齐王。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凌清霜为何非要自己的儿子娶三江郡主。可惜,她和她那死鬼儿子一样,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也是一颗棋子。”

  李渔摇头:“两位应该去说书,我三江源兜了这么大一圈,去支持一个女人,为了什么呢?”

  “是呀,我们为什么。”李师师跑过去,在徐骄肩膀狠捶了一下,顺便发泄自己的不满。徐骄还没怎么样,她已经痛的叫出来。

  只听徐骄说:“其实,你们谁都没想支持。我最初的看法就是对的,你们只要一个字——乱。”

  “嗯,不是乱中取利,是乱中坐收渔翁之利。”明居正说:“南都齐王虽为皇室,却是凌性,经过这许多年,并不受待见。但谁也无法否认她皇家血脉。江南向来是门阀聚集之地,但这二十年来,明中岳开科举,徐元刻意打压,风光早已不如先前。如今看到机会,出钱出力出人,肯定搏上一把。”

  徐骄说:“小干王,小胜王,齐王,逐一登场,为权势,为私仇,不乱就见鬼了。我们先前,只是错误估计了三江王的意图。三江源虽没有实力,可争天下,岂能一朝一夕。我还是那句话,三江李家的人,最耐得住寂寞。”转脸看向李师师:“你除外……”

  “你敢胡说我们李家造反,我咬死你……”

  “没说你们造反。”徐骄说:“你的父兄只是想创造一个乱世。”

  “我们吃饱了没事儿干呀……”

  “郡主,当然不是。”明居正解释:“三江源最缺的是什么?”

  李师师哪里知道,她自小到大,什么都不缺。

  明居正说:“三江源地处贫瘠,气候也不是很好,除了三江形盛,地势易守,毫无可取之处。争天下,无非两样东西。兵马,钱粮。几代人集聚,钱粮应该不是问题,但人口繁衍就不会这么快。”

  徐骄说:“所以要乱,天下皆乱,三江平静,自然有逃乱而来的。钱粮已备,只差兵马。所以,增加人口,才是根本。”

  李渔眼睛里寒光闪烁,看这两个人,就像看妖怪一样。

  明居正用拐杖击打地面,丝毫不掩饰兴奋:“天衣无缝之计,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三江源都立于不败之地。不乱,推小干王上位,天遗族买你们人情,小干王也会对你们感激。小乱,则取优势一方支持。大乱,那当然是好,三江源成避乱之地,正好聚集势力。无论何种情况,三江源都不吃亏,都是赢家。”

  徐骄嘿了一声:“我就说吧,三江李家,稳扎稳打,是耐得住寂寞的。有枭雄的潜力,老子不行,还有儿子,儿子不行还有孙子。”抓一把李师师小腰:“孙子不行,还有我这个女婿……”

  “呸……”

  李渔哈哈大笑:“两位真乃绝世大才,没想到一番复仇之举,竟还是我三江李家百年不遇的机会了。”

  明居正笑道:“不瞒世子,不久之前,我让海后派人去百越,刺杀小胜王。”

  李渔笑道:“镇抚使大人,这种话,你竟敢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明居正说:“有何不敢的?我已提前派人通知小干王,小心刺杀,且让他立刻潜行帝都。世子觉得,这一步棋,可否解眼前的局?”

  徐骄说:“两方就更乱了,你还再来个三方,岂非更乱。”

  “三角形比较稳定嘛。我这一步棋,精不精彩?”明居正得意的笑起来:“小干王会知道,当年其父胜王的死,与三江源合谋政变有关。世子,我建议你们选小胜王,继续未完成的事业……”

  李渔笑道:“镇抚使大人说笑了,那不就证明,我三江源,曾经有谋逆之心么?”

  “你们本来就有,所以处处提防。若没有这份防备的心,三江源早就不姓李了……”

  “今天听了个好故事,两位都有乃祖之风,圣朝可再昌盛百年……”

  明居正笑道:“世子,乱的第一步是小胜王。小胜王不乱,齐王就动不了。她若敢动,我就建议小胜王平乱。齐王若不动,我就以小胜王压制小干王,他身后既没有天遗族,也没有天涯海,但这也是他最大优势,干净,纯粹。并且,他必然受军方支持。三江源竹篮打水,白忙一场……”

  李渔稍微翻了个身,立刻痛的皱眉:“我还以为,你是支持海后的……”

  “西瓜偎大边,我当然支持强者。”明居正淡然道:“我曾经对世子说过,不要冒险。否则,就让三江源从此多事。上一次废除贱籍,若非徐骄帮你们,此时三江源早乱成了一锅粥。”

  “在下想请问,三江源哪里得罪镇抚使大人了,如此针对?”

  明居正摇头:“我针对的不是三江源,而是三江李家。我可不愿像明中岳一样,一生都防备着你们。既然是个问题,那就应该早早解决。若是三江王,可以像渤海王一样,解散军队,由朝廷驻军,只做一方藩王,我许你们千秋五代,尊贵荣华。”

  李渔叹道:“虎无伤人意,人有伤虎心。这世道,何其可悲。”

  徐骄叹息:“关键不在于是否有伤人之意。关键在于,那是头老虎,不是只猫咪。”

  明居正很同意这看法:“世子,好好想想吧。这一局,三江王不能如意……”他拄着拐杖,一停一顿的走出大厅。但这一刻,谁都不敢把他当成废物。

  徐骄心里感慨:明居正终究忍不住,想让局面越来越乱。所谓乱世出英雄,他想做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