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龙骧营地-《楚兵》

  阴山脚下。

  正午时分,昏暗的天空,昭示着灾难到来。

  玉璧山地界,

  一个犄角旮旯里,

  马匹在嘶鸣,牛羊在蹄叫,唯一的一匹骆驼,在吧唧吧唧的吃草料。

  叮铃作响的骨器,伴随着几十个牧人的葬歌,在山谷里飘荡。

  处月部,这只是西突厥归来的一个小部落,

  他们的故土,没有河流,水草不足,只能随着季节迁徙。

  这种流氓户,无论在大楚还是漠北,都是悲凉、凄惨的族群。

  处月部祖先是匈奴人,后来被汉军所灭,

  他们投降过鲜卑,跟过柔然,最后祖先归附了突厥头曼可汗,

  时至今日,部族依旧保留了一些匈奴王时期的符号。

  白灾提前了,此刻大漠灰暗,宛如永夜,风起云涌,雪盖阴山。

  赵国十几里营地,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到处都是号角,到处是鼓声,可处月部根本听不懂什么意思。

  也许没什么意思吧!

  毕竟白灾面前,没人会管这种几十人的小部落。

  处月部首领扎克的妻子,是一个面容黝黑、蓬头垢面的突厥族人,

  她当年见处月部汉子勇武,牛粪蒙了心,选择下嫁,

  这十几年苦头,吃的那是天天后悔,

  此刻她在不停地责骂扎克是个没用的废物,

  大灾面前,以匈奴人子孙自居,一向要强的扎克,也陷入绝望,

  他们的帐篷根本抵御不了这样的风雪,

  他们的牛羊不过几十头,人均不足一只,也形成不了兽圈。

  似乎,等待他们的只有死去!

  狂风吹拂了扎克的羊皮衣,雄壮的勇士吹响了令人涕下的骨笛,

  那一声声悠扬的笛命,是在述说这支部族消亡的悲哀。

  正当山谷沉寂在哀嚎、凄惨的氛围时,

  一声大吼,透过风雪,响彻玉璧山下。

  “处月部的畜生,你们还有心情歌舞?让你程爷爷找的好苦啊。”

  “龙骧军程卓,奉命行军主簿之命,前来联系处月,快点跟老子走。”

  在扎克跟族人呆愣的目光中,

  两个赵官,顶着风雪,策马而来,

  他们似乎脾气特别大,一找到处月部,又是口吐芬芳,又是踹人踢壶,

  咆哮着扎克跟他的妻子,让处月部首领带着族人,赶紧骑马跟上。

  那什么烂木头,残缺瓦罐的全丢了,牛羊牲畜也不要了。

  当然,骨笛可以带上,吹的还挺伤感,去营地解闷倒是不错。

  风雪里,扎克看的真切,虽然这两人穿着绒甲,

  但他还是一眼就看确定了,面容稚嫩,这应该是两个赵国的大孩子。

  可不管是什么,这会只要天可汗愿意管,他们跟着去哪都行。

  留下来是死路一条,总不会比这个惨。

  该死的突厥族妻子,舍不得她的小羊羔,

  她说,来年的这个时候,羊羔长大,就能养育处月部的孩子。

  黝黑的妻子很倔强,挨拳头也硬要抱着,扎克没办法,只能随这个愚蠢的女人。

  阴山脚下,风雪已经下起来了,能见度很低,

  处月部的族人马匹跟着马匹,一路顶风前进。

  作为部族首领,扎克骑着那匹象征身份的骆驼,走在最前方开路。

  风雪呼啸,遮蔽视野,扎克的胡子跟眉毛全是冰渣。

  他的耳朵已经没有知觉了,但这会作为首领,他必须扛在最前面。

  就这样,一路听着号角,处月部艰难的走了小半个时辰后,

  忽然,风小了。

  他们面前,赫然是一座座高大的防风土墙,

  一进入这里,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到处是喧嚣,到处是叫骂、到处是牛羊牲畜被赶走的声音。

  营棚里全是人,有喜悦的草原部族,有高贵的赵人兵马,还有一些楚国宗族在指桑骂槐。

  防风墙是一层一层的,越到里面,风似乎被挡在了头顶,隔绝在这方圣地外。

  地穴营地区域,不停有兵卒在点篝火,

  那燃烧的火堆,宛如扎克梦中的世界。

  这就是天国吗?

  “方曲将,这是处月部,他们打仗挺厉害,在册有四个军功。”

  方曲将是十六营的,他拿过程卓的兵册,核对之后,冷声开口,

  “进去,左侧第五区,领三个营房,现在营地紧缺,他们只能挤。”

  扎克一路跟着两个赵国小贵族,

  笑嘻嘻的进入了人来人往,吼叫声、吵闹声不断的地穴营地,

  处月首领扎克感动的快哭了,草原长者说过,恩义是温暖的,能融化冰雪。

  这一刻,处月部首领扎克觉得很对,

  这不,有了赵国人的依靠,他都感觉浑身燥热,这上哪说理去?

  “处月部,扎克?你部多少人?”

  “四……四十三个人,小孩算吗?”

  “算。”

  “那就六十二个,贵族老爷,给我们最少一个营地,至少要让咱们能躺下。”

  管理此地的赵国官员,嫌弃的打量了一下脏兮兮的处月人,

  他挥挥鼻子前恶心的气味,皱眉道,

  “三间营房,有一间是水房,用水烧雪自己干,没人伺候你们。”

  进来了。

  扎克进来了。

  这是一间木质营房,扎克黝黑的妻子,抱着小羊羔进去之后,第一反应是立刻出来。

  宽大而又干净的营房,里面摆好了四个大小不一,昂贵的陶器,

  处月部觉得他们来错了地方,这种营房,肯定是给贵族老爷的,

  哪里会是处月这种西突厥不算,东突厥不是的奴隶部落。

  直到赵国小贵族程卓骂娘了,扎克等人,才带着部落犹犹豫豫的走了进去。

  一共三间营地,女人们那里有一个私密的小隔间,听说可以洗澡。

  洗澡?!扎克笑了。

  他笑着笑着,眼泪流了出来,白灾之下,他们还能洗澡?

  大漠木头紧缺,整个处月部族,只有在出生、出嫁、死亡,才洗三次。

  其他时候,都是用羊毛粗布擦一擦就完事了。

  这样的生活,扎克咽了咽口水,不真实的敲敲营房床头,

  榆木。

  都是榆木做的,上面还有树皮,应该是新的。

  凶悍的草原勇士靠上去闻了闻,他陶醉的躺了上去,

  两个字,舒服!

  草原木头精贵,好多木头用烂了,都得修修补补继续用。

  正当处月部族人,沉寂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时,程小贵族的声音响起了,

  “扎克,给老子滚过来,快点。”

  对于救命恩人,处月部首领没有二话,

  他蹭的一下,急急忙忙找妻子要了个狼牙饰品,

  随后,从营门口,踩踏积雪,爬出了地面。

  一出来,扎克就感觉寒冷刺骨,

  原来,营外营内,温度差距这么大。

  此刻,巍峨的营墙之上,天地之间一片灰暗,冰雹风雪打在人身上,生疼不止。

  赵军营地,人群川流不息,扎克看见了很多草原牧人,

  这块营地赵兵不多,应该是专门安置草原人的。

  “扎克,你运气好。主簿刘忠武命令优待各族,现在时间紧,你听我说。这是胡饼,这是羊肉,这是牛肉。”

  “羊汤去火房领,一天只有一次。这三个食物搭着,最少要扛五天。”

  “每日自己安排人清顶棚的雪,营房塌陷,立刻找队官……对了,还有一小袋茶叶。”

  茶叶?!

  竟然还有茶叶。

  扎克心情复杂,头脑嗡嗡作响,他已经听不见小贵族在说什么了,

  他浑浑噩噩,带着两个族人,接过食物后,滑下营地。

  部落里的牧民,正兴奋的拿着食物,在营房里展示,

  但首领扎克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甚至泪流满面。

  黝黑、带着羊膻味的妻子发现了异常,难得良心发现的好奇询问,

  营帐里,扎克的哭的痛彻心扉,凶悍的草原勇士沮丧道,

  “突厥首领,用三只羊,换了我的父亲。王帐军用两头牛,换了我的哥哥。

  “赵国给这么多好东西,还有金子般的茶叶,那是要咱用全族来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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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处月部的扎克哭泣时,

  离他千步之外,有一间极好的营房内,也有人在哭泣。

  这间营房,占地不小,内里全是羊皮铺地,火道火炕一应俱全,

  舆图沙盘、座椅案牍都有,显然这是军营重地。

  白灾之下,赵国后营强大的技艺,让龙骧军的指挥部甚至温暖如春。

  角落里,带着火炕的床榻附近,六七个辅兵跟老医官全程守护。

  辅兵曲官桑玉较好的面容上,眼眶通红,忙前忙后,

  她很后悔,也很害怕,她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床榻上,锦布棉被里,是一个气若游丝的少年人,

  只是此人看上去年轻,但头发却白了不少。

  某一刻,雄壮的龙骧将军,带着一个老文臣,缓缓靠了过来。

  “老医官,馍子怎么样了?他身强力壮,少年之人,怎么可能猝死?”

  “哎!”老医官望着刘忠武,摇头叹息道,

  “十几天攻城,主簿就没怎么睡。急怒攻心,风邪入体,能不能活,就看他的命了。”

  大军团作战,尤其是至关重要的攻坚战,

  刘忠武所耗费的心力可想而知。

  历史上,因为大战过劳,出现永久性劳伤,甚至直接猝死的,不在少数。

  大胜的前一刻,龙骧军的胜利却轰然崩塌,

  别说心高气傲的刘忠武,就是青龙李兴,也接受不了。

  目前赵军的情况,李兴用脚想都知道。

  赵国各主力部队,尤其是同族,明面上不说,暗地里都在看龙骧军笑话。

  可这有什么办法!谁叫龙骧军打输了,

  失败面前,任何借口都是苍白的。

  看了几眼刘忠武后,李兴跟着老文臣,来到了沙盘前。

  刘庶伸手,请龙骧将军坐下,随后开始转述一些赵王军令细节。

  “这次既然同患难,刘庶的意思是,这个好已经卖了,索性就再大方一点,同舟共济,荣辱同在。”

  “老夫已经跟草原各族签订了契约,所有冻死的牛羊,来年龙骧军全部还给他们。”

  “另外,老夫还让草原骁勇之士,住到了内营来,尤其是英勇的小部族。当然,这一切都是以刘忠武的名义进行的。”

  阴山脚下,风雪漫天。

  地穴营地,烛火摇曳。

  青龙李兴怔怔的看了尖嘴猴腮的刘庶两眼,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军师,还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可不管怎么样,这次兵司主簿是大恩于龙骧军。

  他跟刘忠武的失败,让赵国第一的龙骧铁军,威名损失了不少,

  面子肯定保不住了,那保住里子也是好的。

  借着大灾之时,刘庶为龙骧收拢军心,这是大人情。

  “李兴多谢军师,此义青龙铭记于心。”

  “哈哈……哎呀。过了,过了!”刘庶推脱不受,并笑容满面道,

  “这都是赵王的大方向正确,庶只是稍稍因地制宜。功劳不敢认,龙骧将军莫要折煞小人。”

  恩义于人,不可挂嘴,只可记心。

  君子之义,平淡如水,顺其自然。

  刘庶正在其位,用点小心思,举手之劳,对他来说,不算大事。

  他只求结个善缘,不求施恩于龙骧。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不过就是一个阿骨部来的小军师而已。

  龙骧军那是什么?

  武勋集团,武川元老,还有草原哲林人。

  只要赵国还在,这些人永远都是掌权者。

  如果赵国一统天下,龙骧军这支族人,就是天家贵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