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毡房夜话?千金真容-《用户90391439的新书:悟》

  河谷的晨光漫过毡房的羊毛篷布时,林菀正蹲在溪边打水。月白褙子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皓腕上沾着些水珠,在阳光下像缀了串碎钻。她望着溪水里自己的倒影,鬓角的碎发被晨露打湿,贴在脸颊上,像片薄薄的蝉翼。忽然想起昨夜钱柔离去时的背影 —— 银红骑装在夜色里像簇跳动的火,烧得人心里发慌,那抹艳色仿佛还印在眼底,挥之不去。

  “姐姐,鬼子六醒了吗?” 林瑶的声音从毡房方向传来,带着刚睡醒的软糯。水红裙的身影在胡杨林里晃了晃,裙摆扫过新抽芽的胡杨枝,惊起几只停在枝头的麻雀,像撒了把碎银子。

  林菀将木盆往岸上拖,水声哗啦作响,惊碎了溪面的倒影。“该醒了,去看看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河谷的晨静,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了湿滑的木盆沿,指节泛白 —— 昨夜毡房外的动静,她其实听得一清二楚,钱柔的喘息与鬼子六压抑的低吟,像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毡房里,鬼子六正对着晨光发怔。玄色常服的领口敞开着,露出的锁骨上还留着淡淡的红痕 —— 那是昨夜钱柔的指甲掐出的印,像朵褪了色的花,在晨光里泛着暧昧的粉。听见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目光撞上林瑶探进来的脑袋,那孩子手里还举着半块没吃完的青稞饼,嘴角沾着点酥皮,忽然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假装整理腰间的玉佩。

  “六爷,该吃早饭了。” 林瑶举着青稞饼凑进来,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毡房主人家煮了奶茶,是用牦牛奶煮的,可香了,你快尝尝。”

  鬼子六点了点头,起身时丹田处的隐痛又轻轻冒了头,像被细针扎了下。他扶着毡房的木柱站了会儿,木柱上还留着前人刻下的花纹,歪歪扭扭的像串密码。忽然听见隔壁毡房传来争执声,是毡房主人家的老两口在说话,其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怒:“若不是当年在苏州见过林家小姐,我怎会认错?那玉佩上的缠枝莲,跟当年林老爷给我家娃的长命锁一模一样!”

  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声音捂住了嘴,模糊的嘟囔声里,还能听见 “小心祸从口出” 的字眼。

  林菀端着奶茶进来时,正撞见鬼子六凝眉倾听的模样。月白褙子的手猛地一抖,奶茶溅在羊毛毡上,洇出片浅黄的痕,像朵不小心绽开的迎春花。“公子听见什么了?”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指尖在茶碗沿蹭了蹭,留下个湿湿的印。

  “没什么。” 鬼子六收回目光,接过她手里的茶碗,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指腹,像碰到块刚从溪水里捞出来的冰,“毡房主人家在说本地话,叽里咕噜的,听不懂。”

  林菀的耳尖却红透了,像被晨阳晒过的樱桃。她低头用帕子去擦毡上的茶渍,帕子是用江南的云锦织的,上面绣着细小的兰草,是当年母亲亲手为她绣的嫁妆,如今却用来擦脏污。“是…… 是挺难懂的。” 声音细若蚊吟,几乎要被毡房外的风声吞没。

  早饭时,毡房的女主人端来一大盘手抓肉,粗粝的手掌上布满老茧,像老树皮,眼神却格外亮,像藏着两颗星星。她盯着林菀姐妹看了半晌,忽然用生硬的汉话问:“你们…… 是江南来的?”

  林瑶正啃着羊骨,油汁沾了满手,闻言含糊道:“是啊,婆婆怎么知道?我们说话有口音吗?”

  女主人往火堆里添了块干牛粪,火星噼啪溅起,落在羊毛毡上,很快又灭了。“我二十年前去过苏州,跟着商队去的,见过穿月白裙的小姐,跟你姐姐一样俊,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她忽然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堆成了山,“就是那年,苏州林家遭了祸事,满街都是戴枷锁的人,血流得能染红半条街……”

  “婆婆认错人了。” 林菀猛地打断她,月白褙子的身子微微发颤,手里的银勺在茶碗里叮当作响,像敲起了急促的鼓点,“我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爹娘早亡,跟着亲戚逃难来的,从没去过苏州。”

  女主人被她的急态惊了下,手里的铜壶 “咚” 地放在地上,讪讪地闭了嘴,转身往毡房外走,嘴里还嘟囔着:“可那玉佩…… 缠枝莲不会错的……”

  鬼子六的目光落在林菀腰间 —— 那里挂着块羊脂玉佩,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莲叶卷着露珠,莲花含着花苞,雕工精巧得能看出是苏州名家的手艺,绝非普通人家能有的物件。他忽然想起初见时,这对姐妹虽穿着素衣,却总带着种难以言说的贵气,林菀沏茶时无名指微翘的弧度,林瑶吃饭时细嚼慢咽的规矩,都像蒙尘的珍珠,藏不住骨子里的金贵。

  夜里,河谷起了风。胡杨林的叶子被吹得哗哗响,像有人在暗处低语,又像无数只手在轻轻拍打着树叶。林菀坐在篝火旁补鬼子六的玄色外袍,针脚细密得像模像样,走线时还带着江南绣娘特有的回针手法 —— 那是当年母亲请的绣娘教的,说女孩子家总要会些针线,将来才能打理好自己的小家。指尖却在戳到一处破洞时猛地顿住 —— 那是昨夜他在草地上蹭破的,还沾着点草屑,深绿色的,像钱柔裙角的颜色。

  “姐姐,我睡不着。” 林瑶抱着膝盖凑过来,水红裙的肩膀轻轻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我总觉得那老婆婆看我们的眼神怪怪的,她会不会…… 会不会把我们的身份告诉别人?”

  林菀将针线别在衣襟上,望着跳动的火光沉默了很久,火光映在她的瞳孔里,像两簇小小的火苗。“瑶儿,我们不能再瞒了。”

  林瑶的眼睛猛地睁大,像受惊的小鹿,水红裙往姐姐身边缩了缩,几乎要钻进她怀里:“姐姐是说…… 要告诉六爷吗?可我们说好要保密的,忠伯临终前说,不能相信任何人……”

  “六爷不是外人。” 林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像压在船舱底的石头,“他陪我们走了这么远,为我们挡过箭,为我们寻过药,甚至…… 甚至为了护着我们,甘愿被钱小姐纠缠。他该知道真相,我们也该给他一个交代。”

  毡房的门帘被轻轻掀开,带着股河谷的夜风,吹得篝火猛地晃了晃。鬼子六的玄色身影立在月光里,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只展开翅膀的夜鹰。他其实早就醒了,听见姐妹俩的对话,脚像被钉住似的挪不开 —— 他忽然想起钱柔曾嘲讽林菀 “装朴素”,想起那枚精致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的光,想起女主人嘴里 “染红半条街” 的苏州林家,无数碎片在脑海里拼凑,渐渐显出清晰的轮廓。

  “你们……”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像被风堵住了喉咙,望着林菀的目光里,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林菀站起身,月白褙子在月光里像朵将要绽放的白荷,裙摆扫过地面的干草,发出沙沙的响。她解下腰间的玉佩,双手捧着递过来,玉佩上的缠枝莲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莲叶上的露珠仿佛真的要滚下来。“六爷,这是苏州林家的家徽。家父是前江南织造林文渊,十年前……” 她的声音忽然哽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十年前因一桩冤案满门抄斩,三百七十三口人,一夜之间全没了…… 只剩我姐妹二人被忠仆所救,一路逃到西北,像老鼠一样躲了十年。”

  林瑶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水红裙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点。“我们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女儿,我们是林家的遗孤。当年爹爹被诬陷通敌,其实是因为…… 因为他发现了宫廷秘藏的账册,那里面记着贪官污吏挪用军饷的罪证,他们怕爹爹把账册交上去,才捏造了罪名灭口……”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到激动处,胸口剧烈起伏,“忠伯带着我们逃出来时,把账册藏在了仙女湖附近的石窟里,说那是能为林家洗冤的唯一证据,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鬼子六接过玉佩,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像触到一块寒冰,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忽然想起白静曾提过的一桩旧案 —— 江南织造林家灭门案,当年牵连甚广,连朝中几位重臣都被罢官,没想到竟会在这里撞见幸存者。他望着眼前这对姐妹,月白的素净下藏着怎样的坚韧,水红的鲜活里又裹着多少恐惧,哪里像亡命天涯的孤女,分明是受尽宠爱的千金,却被命运逼成了风中的残烛。

  “那你们……” 他想问她们为何要跟着自己,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接下来打算去哪?去仙女湖找账册?”

  “是。” 林菀的眸里忽然燃起光,比篝火还要亮,像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我们跟着六爷,不全是为了依附,更是因为…… 我们知道白姑娘的师父,正是当年负责此案的御史,虽然后来因力保爹爹被罢官,却一直没放弃追查真相。我们想请她帮忙,把账册交给能为林家做主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勇,像赌徒押上了最后的筹码,“我们知道这样很自私,利用了六爷的善良,可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天下之大,能信的人,只有您了。”

  林瑶拽着姐姐的衣袖,水红裙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只受惊的小猫:“我们不敢告诉你,是怕你觉得我们心机重,怕你像防钱小姐那样防着我们…… 可我们对六爷的感激是真的,一路上的担心也是真的…… 上次你为了救钱小姐耗损功力,我偷偷哭了好几回,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她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水红裙的膝盖砸在毡上发出闷响,震得毡房顶上的灰尘都落了下来。“昨晚你跟钱小姐在河边…… 我们都看见了,可我们没怪你,真的没怪你。我们只盼着你能平安找到白姑娘,也盼着…… 盼着能借你的力,为林家报仇,告慰爹娘和三百多位族人的在天之灵……”

  “起来。” 鬼子六伸手去扶她,指尖触到她颤抖的肩膀,像触到一片落叶,单薄得让人心惊。他望着林菀泛红的眼眶,那里面盛着的泪像未干的晨露,望着她月白褙子下挺直的脊梁,明明在发抖,却不肯弯半分,忽然明白这对姐妹的不易 —— 她们披着朴素的外衣,藏着千金的骨血,在刀尖上讨生活,却比谁都干净,比谁都懂得感恩。

  “账册的事,我帮你们。” 他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河谷里的磐石,“白静的师父若真与此案有关,定会出手相助。就算她不出手,我也会陪你们找到账册,交到该交的人手里。”

  林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滴在月白的裙裾上,像绽开朵透明的花,很快又被体温烘干,只留下淡淡的水渍。“多谢六爷……” 她忽然抬起头,眸里的光比星子还亮,映着篝火的光,像落了满地的碎钻,“其实…… 其实从渭水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你救钱小姐时奋不顾身的样子,你为我们挡箭时的背影,你夜里为瑶儿盖毯子的细心…… 我都记在心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耳尖红得像要滴出血,像熟透的樱桃:“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身份悬殊,又背负着血海深仇,我不敢有别的念想,只求能为林家洗冤,此后若能…… 若能远远看着你平安,看着你和白姑娘顺遂,就够了。”

  林瑶在一旁使劲点头,水红裙的手紧紧攥着姐姐的衣角,指节都白了:“我也是!六爷是大好人,比那些江南的公子哥好一百倍!他们只会说漂亮话,可六爷会真的为我们拼命!等报了仇,我就跟着姐姐回江南,把家里的织坊重新开起来,到时候给六爷和白姑娘织最漂亮的料子!”

  鬼子六望着篝火旁相依的姐妹俩,忽然觉得心里的沉郁散了些。月白的素净与水红的热烈,像两朵在风雨里顽强绽放的花,一朵清雅,一朵明艳,远比钱柔那灼人的红更让人安心。他将玉佩递回去,声音柔和了些:“好好收着,这是你们的根,是林家的魂,不能丢。”

  林菀接过玉佩,重新系回腰间,月白褙子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指尖划过莲叶的弧度,划过莲花的花瓣,像是在触摸久违的过往,触摸那些被鲜血淹没的岁月。毡房外的风声渐渐小了,胡杨林的叶子不再哗啦作响,像也在静静倾听这迟来的坦诚。

  夜风穿过胡杨林,带着河谷的清冽,吹进毡房的缝隙里,拂过篝火,让火苗又晃了晃。鬼子六望着跳动的篝火,忽然想起白静 —— 若她在这里,定会为这对姐妹的遭遇叹息,定会拉着她们的手说 “别怕,有我在”,她总是这样,心太软,见不得别人受苦。他忽然觉得,这趟前往仙女湖的路,意义似乎又多了几分,不再只是为了寻找心上人,还多了份沉甸甸的责任。

  “天亮我们就打听去仙女湖的路。” 他对着篝火轻声道,像是在跟姐妹俩说,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账册也好,白静也好,总得一步步找,急不来。”

  林菀抬起头,眸里的泪还没干,却漾着笑意,像落了星光的湖,闪闪烁烁的:“好。”

  毡房外,河谷的溪水还在叮咚作响,像是在为这夜的坦诚伴奏,清脆得像首童谣。胡杨林的影子在月光里轻轻摇晃,像在守护着这个秘密,守护着这对姐妹迟来的安宁。鬼子六知道,从今夜起,这对林家千金姐妹,不再是路上的过客,而是需要并肩前行的同伴,是需要用性命去守护的人。

  而远处的仙女湖,还在静静等待着。等待着洗刷冤屈的账册,等待着跨越千山的相见,也等待着这一路风尘里,悄然滋生的真情,能在那片蓝得像梦的湖水边,开出最美的花。

  这一路,或许依旧坎坷,或许还会遇到钱柔那样的纠缠,或许寻找账册的路远比想象中更危险,但有了这份坦诚,有了这份相惜,再难的路,似乎也能走下去了。至少,在这苍茫的河谷里,在这小小的毡房里,他们不再是孤独的旅人,而是有了可以彼此依靠的温暖。

  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像颗昏昏欲睡的星。林瑶靠在姐姐怀里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 “爹爹的织坊”,水红裙的身影蜷缩着,像只寻求庇护的小猫。林菀轻轻拍着妹妹的背,目光落在鬼子六身上,见他也靠着毡房的木柱闭上了眼,玄色常服的轮廓在月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她忽然觉得,或许天亮后的路,并没有那么难走。

  至少,身边有了可以信任的人。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