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互揭伤疤-《暖青寒》

  “薇娘,听说你病了几日,是正月里着凉了吗?”安平伯夫人崔氏细细打量着榻上的小乔氏。

  小乔氏无力的靠着软枕,低声应付母亲:“不过是在送春宴上吹了风,不碍事的,养两日就好了,母亲不必特意跑一趟。”

  声音没滋没味的,仿佛母亲来看望她,是可有可无的事。

  崔氏看小乔氏冷冷淡淡的样子,把手中的茶盏放下:“薇娘,母亲是关心你。女子身子本就娇弱,你平时里须得仔细养着。”

  小乔氏连眉头都懒得抬一下。

  母亲当年罚长姐跪祠堂跪了整整一夜,数九寒冰天,长姐冻得脸色青紫,浑身僵直。

  那会也不见母亲说女子身子娇弱,如今倒是怜惜她身子...

  见女儿不回应,崔氏有些恼,想到来意又忍了下来:“薇娘,母亲今日来,除了探望你,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是您放印子钱折了本,还是阿弟又偷拿家里地契赌输了?”

  小乔氏面色冷然,看也不看崔氏一眼:“直说吧,这次要多少银子补亏空?”

  何须拐弯抹角,直接说要从她这拿走什么东西,不就成了。

  还要打着探病的幌子,连带着她还得配合母亲,演母女情深的戏码。

  累不累!

  崔氏的来历被女儿全说准了,面上有些挂不住...

  “你今日是怎么了?”崔氏不高兴了:“是谁让你不痛快了?倒是冲着自家母亲发脾气。”

  四下看了看,“怎么不见容嬷嬷?”崔氏进来好一会了,平日里容嬷嬷寸步不离薇娘身边,今日连人影都没瞧见。

  “她病了...”小乔氏不想提容嬷嬷。想起容嬷嬷就想起陆青,想起陆青就想起那日的憋屈...

  送春宴那日,真是让她把一整年的窝囊气都受了个遍!

  “母亲,您上次来,为着阿弟在我这哭了半晌,说他被人欺负了,实则是他和几个纨绔子弟为了个粉头打了一架,让我出银子平息...”

  “再上次来,是您和舅舅家的长媳一起商量着要合伙开个酒楼,手头紧找我拿银子。”

  “还有一次,是阿弟把家中地契偷了出去,结果全输在赌坊了,您怕父亲知道要打死阿弟,让我去给赎出来。”

  小乔氏掰着指头,一桩一件的翻旧账,翻得崔氏脸色渐渐铁青。

  看母亲吃瘪,小乔氏心里说不出的痛快:“母亲,您回回来都是找我填窟窿的,何苦绕这么大弯子呢?”

  母亲每次来侯府,定是要让她解决什么麻烦。除了说来看望她是假的,别的都是真的。

  崔氏想发火,又想着今日来的目的,硬生生忍了下来。薇娘不是从前的薇娘了,她做侯夫人已有十几年了。

  长女刚毅倔强,认定的事,从无商量余地。可薇娘不同,小女儿如面团般好揉捏,她向来揉的得心应手,可今日怎么这般阴阳怪气!

  “我有些事情想与你商量,”崔氏放平姿态:“松儿渐渐大了,待他成为侯府世子,京师中难免会有不安分的姑娘引诱勾搭,与其到时候整日担心,不如早早将亲事定下。”

  “青儿也到了要出阁的年纪了,她打小就没亲娘,是你这个亲姨母一手拉扯大的,你在她跟前说话定是有分量的。”

  “我这个外孙女自小娇贵,我自是舍不得她嫁入那些不知深浅的深宅大院里吃苦头的。”

  崔氏脸上堆起几分笑意,和蔼慈祥的看着小乔氏:“我想在崔家挑两个有出息的孩子,女子选那贤良淑德,品貌端正的,将来对你必然也是十分孝顺,给松儿做世子妃。”

  “男子选个敦厚上进的,青儿就嫁回我母家,有我护着,自是半分委屈也不叫她受的。”

  小乔氏双眸瞪得溜溜圆,定定看了崔氏好一会。

  一抹笑意自小乔氏唇角漾开,转瞬间扩散至全脸,笑意浓烈得将眼角泪花都飙了出来。小乔氏笑得浑身哆嗦,如狂风过境,仿佛要把心肝肺一股脑都笑出来。

  崔氏看着眼前笑得状似癫狂的女儿,一脸诧异,女儿是病傻了吗。

  小乔氏抽出帕子,轻轻拭去脸颊的泪,慢条斯理地说:“母亲,您当初不该嫁入伯府。”

  “您应该去盘个钱庄,每日就坐在那银子堆上,一个时辰数上一遍,不够的话,半个时辰数上一遍,这才叫过瘾。”

  “您这么会盘算,做伯夫人太屈才了!伯府后院只有二十来个姨娘,都不够您盘的!”

  崔氏被小乔氏这番没头没尾的话砸懵了。

  小乔氏眉眼弯弯,嘴角却噙着讥讽的弧度:“我和长姐搭上一辈子不够,您还要把手伸到松儿这来。”

  崔氏怒了,脸上的和善一扫而空:“你说的是什么浑话,我哪一件事不是为了孩子们的将来?”

  “京师里那些看似膏粱锦绣的权贵门户,后宅里的腌臜事还少吗!青儿是我长女唯一的骨血,我怎会舍得让她吃苦。”

  “松儿可是未来的侯爷,世子夫人自然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稳妥。让那些不明不白的女子嫁进来,你能镇得住吗?”

  “母亲,您不过是惦记着侯府的富贵。”说什么为了孩子,这话母亲怕是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你...”崔氏怒极反问:“这些年,你难道不是享尽了荣华富贵?这偌大的侯府后宅,就你一人当家,既无妾室争宠,又无庶子添乱,京师里不知多少妇人巴巴羡慕你,你怎的不知足呢?”

  知足...

  母亲何时有过知足的时候?

  长姐在世时,安平伯府要靠着长姐过活,母亲畏惧长姐的权威,在她面前还肯退让几分。

  长姐不让母亲插手她的婚事,说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嫁了,由我帮持伯府足够了,不能再把妹妹的一生搭进去,薇儿的大事让她自己选。

  长姐说过,让她选称心如意的,长姐希望她能找到如意郎君,白首偕老。

  挑个称心如意的...是长姐允诺她的...

  结果她还是被母亲逼着嫁进了侯府,母亲在富贵优渥的日子泡太久了,她回不去了。

  长姐不在了,她便顶上,继续让母亲过着油润富足的日子。

  现在母亲把主意打到了松儿头上,是算计着她不在了,还有孙辈...

  一代一代都要为母亲奉献牺牲...

  小乔氏心里一片冰凉,她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母亲是不知道的。

  就算她知道,也会权当不知道。

  “孩子们的事,您别惦记了,他俩可不会再让您盘算!”小乔氏一口回绝。

  陆松她是决计不会再让母亲插手分毫,母亲拿走了她的一切,却还想染指她仅余的儿子!

  至于陆青,若是放到两个月前,她是可以做个人情。既能让母亲满意,也不算委屈陆青。

  陆青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柔弱好欺,和长姐一样事事先为别人考虑。有武安侯府给她撑腰,还有丰厚的嫁妆,嫁到崔家自是不会受委屈。

  只要陆青如她和长姐一般,时常接济崔家,就能在崔家昂着头过。

  就如接济乞丐一般。

  给点银子好处,他们就会对你点头哈腰,唯命是从。

  有钱有权的时候,是看不到崔家人的獠牙的。

  可如今她哪里敢把陆青嫁到崔家去,鬼知道陆青会做什么,说什么。

  想起送春宴那日,陆青给她那么大的难堪,太夫人近来又频频给她撑腰,差点连主母的脸面都不给她留。

  小乔氏已经拿不准陆青了,总觉得她像困于茧中的蝶儿,正暗自积蓄力量,隐隐有挣脱之势。一旦破茧飞去,便再无束缚她的可能。

  这话还不能告诉母亲。

  “薇娘,母亲是最疼你的。我对你长姐苛责,对你可是一向宠爱有加。”崔氏温声软语劝慰:“都是一家人,说什么盘算不盘算。”

  母亲最疼她,难道不是因为她最听话,最好掌控吗?

  母亲养孩子和养狗是一样的,只有两个要求,听话和乖顺。

  不听话如长姐,跪出一辈子的隐疾,再搭上一条命。

  听话如她,赔上一辈子的幸福,让母亲对她予取予求。

  “母亲,银子我可以给,人你就别惦记了,”小乔氏声音冷得如同腊月寒风:“您有两个女儿,死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能为你所用...”

  “我只有松儿一个,恕女儿不孝,不能把他拿来给您献祭。”她的亲儿子,只能她做主,旁人都没资格。

  “薇娘,你还在怪我?”崔氏收起温和的笑意,冷冷看着小乔氏。

  “当初这条路,可是你自己选的!”

  “我给过你重新选的机会。嫁进侯府,不是你自己点的头吗?”

  长女骄傲倔强,从未在她跟前低过头。小女儿不同,她是过不了苦日子的。

  长女或许会为了反抗拼杀出一条血路,小女儿只会流着血泪,乖乖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

  “你还为那个书生的事怪我吗?”崔氏一针扎下去,小乔氏血泪横流。

  “母亲——”

  小乔氏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