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宋思隐-《玉京第二春》

  官府很快便来了人,一直折腾到接近午时,才将院中尸首悉数清理完毕。

  照例与衙役说明情况后,姜阳终于出府坐上了马车。

  这时她才察觉,自己竟一身都是冷汗。

  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她隔着车窗问李竹笙:“今日之事,是谁报的官?”

  “衙役说是易晏……但是郡主,我刚才看见师慎了。”

  “啊?”

  “还有,蹲守师家这么久,他日日亥时初回府,从无例外。可今日……”

  李竹笙往周围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后才继续道:“郡主,此事定与他脱不了干系,还是防备些为好。”

  “……好。”

  照这么说,真是师慎?

  可易晏的表现分明也不对劲……说今夜的刺杀他毫不知情,姜阳定是不信的。

  “……不用再盯师嫣了,叫小花回来吧。”

  李竹笙应下:“是。”

  马车摇摇晃晃,搅得人心烦意乱。待李竹笙离开,姜阳喊停了车夫:“先不回府,去永和坊。”

  陈元微最喜欢的郎君宋成住在永和坊,以前姜阳随母亲去过一次。那时她还小,不太懂这些,只觉得那人恭恭敬敬,与府里的小厮没什么分别,不过比他们要白净顺眼些。

  当然,即便后来知道了那人的身份,姜阳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人之常情,无甚不可。

  只是眼下自己遇刺,姜阳担心母亲那边也是同样的境遇,这才想去瞧瞧。

  好在一切安然。听闻姜阳来,陈元微很是诧异,一见面就问她:“怎得会寻来此处?府里出什么事了?”

  姜阳摇摇头,隐瞒了遇刺一事:“……今日休沐闲得无聊,来这附近买糖饼吃,顺带见母亲一面。”

  陈元微半信半疑,问另一个随侍的侍女:“只是如此?”

  那侍女在姜阳身边好几年了,机灵的很,眼都不眨地帮她撒了谎:“是。”

  “……”

  可能看那姑娘长得老实,陈元微没有继续追问,挽了姜阳的手进屋:“那最好。既来了,便一起用膳吧。”

  这套宅子是姜阳母亲买给那位郎君的,装潢等事由也是由着那位郎君来的。姜阳隐隐记得,上次她来拜访时这里还平平无奇,如今几经修缮,已经变得越来越书卷气了。

  正想感叹一句,转头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也发现了她。二人目光交错,一时都愣住了。

  宋成……宋……怪不得。

  可惜,姜阳只记得他姓宋,满脑子找了一圈,也没搜寻到他叫什么。还是陈元微看二人面面相觑,疑惑道:“……你认得思隐?”

  啊对了,思隐,宋思隐,没错。

  姜阳忙不迭摇头:“不认得不认得。”

  ……眼下这情形,认得也得不认得。

  宋思隐也附和:“……第一次见郡主,是我唐突……还请见谅。”

  宋成性子孤僻,寡言少语。从姜阳进门开始,他就一直跟在陈元微身后。自己儿子道歉,他也没抬头看一眼,默不作声的。

  姜阳摆摆手,毫不在意:“哪有的事,只是见你有些面熟罢了……坐吧。”

  四人围桌坐下,等陈元微和姜阳都夹过菜,父子二人才提筷,瞧着拘谨得很。

  陈元微看向姜阳:“你上次来时,才将将八岁,过去这么久,还能记得路,真是难得。”

  姜阳撇撇嘴:“母亲是嫌我忘性大喽?”

  “是忘性大,瞧瞧人家思隐,诗书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快得很。”

  “……”

  姜阳看向坐在对面的青年,笑问:“过目不忘?真的假的?”

  突然被搭讪,对方显然有些慌乱,筷子都险些脱手。匆匆将碗筷放好后,他才起身应道:“是。”

  “不用这么客气,坐下回话就是了。”

  “……是。”

  宋成依旧闷头吃饭,一点不吭声。

  若没记错,以前姜阳来这里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宋成还很意气风发,经史子集侃侃而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简直就像画本子里走出来的玉面书生一般。

  虽然很好奇他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但当着母亲的面,姜阳自是不会多嘴,更不会表现出什么来。

  一顿饭吃得三心二意,临了,陈元微问她:“今日是你宋叔下厨,可还满意?”

  姜阳笑得比桌上那盘果脯都甜:“宋叔好手艺,下次再来,还得请宋叔出手。”

  宋成终于难得的笑了笑,端端正正地朝姜阳拱了拱手:“郡主过誉。”

  “宋叔谦虚了。”

  余光瞥见宋思隐在看自己,姜阳犹豫一下,也朝他看去,可转过头才发现,他已经看向了别处。

  姜阳想了想,与母亲告别道:“明日还要去学堂,我得回府了。”

  陈元微帮她理好有些歪斜的衣襟,应道:“好,母亲明日回去陪你用晚膳。”

  “……嗯。”

  出了院子左拐,有一处无人住的空宅子。姜阳命车夫停在了那里。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宋思隐便出现了。他朝姜阳一拜:“今日多谢郡主解围。”

  “……不必客气,去酒楼这种事,本也要瞒着我母亲的,只是顺便替你遮掩罢了。”

  “……那也要多谢郡主。还有……上次确实是我冒犯……”

  “无妨。但我很好奇,你母亲呢?”

  “……”

  宋思隐沉默,好半晌才摇了摇头:“……已经过世好多年了。”

  “……抱歉。”

  “无妨……生生死死,本也是常事,没什么可避讳的。”

  这倒也是。

  姜阳没接他的话,转而问道:“母亲说你过目不忘,那为何不去考取功名,反而要……卖艺求生呢?”

  “我也想的,”宋思隐忽地抬头看来,神色复杂,“我……我试过了。可是……”

  “落榜了?”

  “不……我们宋家祖上,是做小本生意的……所以……所以……”

  所以,南嘉律法有云,从商者不得科举。

  原来如此。

  姜阳忽地就明白了,为何宋成那般才华横溢,却不去考取功名,而是选择屈居人下,做权贵人家的玩物。

  ……不,不是他选择,是他没有选择。

  气氛一时僵住,两人都沉默了。许久后,宋思隐才苦笑一声:“……郡主不必替我惋惜,人生自有憾事,即便不在这里,也会在旁处……逃不掉的。”

  “……”

  逃不掉么?

  也许是吧。

  不知怎得,眼前就浮现出一袭清瘦的人影来。姜阳沉默很久,才附和道:

  “……是,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