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我走了,刀还在走-《麦城悲歌与武圣传奇》

  星河如刃,那片青鳞叶上的字迹在关兴的掌心明明灭灭,仿佛汲取着天穹最后的光辉。

  他静坐于荒野,周遭是死寂的沉默,唯有风声如泣。

  然而,他内里的世界却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剧变。

  那股曾在他经脉中如怒涛奔涌的雄浑气血,此刻竟诡异地平息了,不再是江河,而化作了深藏于大地之下的岩浆,沉静、缓慢,却蕴含着足以撼动山岳的磅礴之力。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月色清冷,映照着皮肤之下,一缕缕极细的青金色纹路正悄然浮现,它们如新生的藤蔓,沿着筋骨攀爬蔓延,勾勒出一幅玄奥而又无比熟悉的图谱。

  关兴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图谱……与他神念沉入地底时所见的刀种脉络,竟是分毫不差,完美重合。

  这一刻,万千思绪如电光石火般贯穿了他的脑海。

  从刀种入体,到武道意志的觉醒,再到此刻身躯的异变,所有线索终于拧成了一股完整的绳。

  他不是在修炼一种功法,也不是在继承一种力量。

  他,关兴,正在成为那股力量本身。

  他的血肉之躯,不过是那无形无质的“武道意志”借以显化于世间的临时载体,一个传递薪火的器皿。

  一旦薪火遍传天下,器皿便再无存在的必要,终将被这片孕育它的天地缓缓回收。

  他明白了。

  父亲的执念,万千战魂的悲歌,最终凝结成的并非仇恨,而是一种传承的渴望。

  而他,就是这份渴望最终的答卷。

  “呵呵……”一声轻笑逸出唇角,带着几分释然,几分自嘲,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原来,最彻底的隐世,是连‘我’都不复存在。”

  七日之后,关兴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麦城旧地。

  这里已非昔日萧索模样。

  那棵由他亲手种下的青鳞树,如今已蔓延成林,一株株树干挺拔如刀,枝叶繁茂,遮天蔽日。

  更令人心惊的是它们的根系,早已穿透了厚重的地层,如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方圆百里的地脉尽数笼罩、贯穿,形成了一座天然的“刀网”。

  他缓步走入林中,看见一群孩童正在嬉戏。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随手拾起一块尖锐的石片,在地上随意涂鸦,可落下的划痕却自然而然地勾勒出“无名三式”起手式的雏形,姿态稚嫩,刀意却已暗藏。

  不远处,一位正在锄地的老农,因锄头碰到一块坚石,手臂猛地一震,那股震颤之力竟通过他的双脚传导至大地。

  刹那间,周遭数十株青鳞树的根系微微共鸣,一股无形的锐气透地而出,将一头试图靠近的野猪惊得哀嚎一声,夹着尾巴仓皇逃窜。

  老农茫然四顾,不明所以,只当是自己力气大了些。

  关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此地,已无需传授。

  武道,或者说刀的意志,已经如阳光,如空气,如流水,融入了这片土地上每一个生命的呼吸与脉搏之中。

  这里的人们或许一生都不知“刀法”为何物,但当他们拿起任何一件工具,当他们需要守护某些东西时,那份根植于血脉与土地的意志,便会自然而然地引导他们。

  他走到林地中央,那里曾是他父亲关羽战死的地方。

  他没有拔刀,没有运功,只是缓缓盘膝坐下,阖上双目。

  他的心神如水银泻地,顺着身下的土地,融入了那张覆盖百里的地脉刀网。

  一瞬间,无数声音涌入他的脑海:铁匠打铁的锤音,裁缝剪布的裁音,学子刻字的笔音,母亲切菜的剁音……万事万物,凡有“斩”“切”“劈”“刺”之意的行为,此刻都化作了最纯粹的音符,汇成了一曲波澜壮阔的万民执刀之交响。

  他不再是孤独的守望者,他成为了这片土地的脉搏。

  如此,又过了三日。

  边陲烽火再起,狼烟直冲云霄。

  数万敌国铁骑如黑色的潮水,越过界碑,直扑边境线上最薄弱的一座孤城。

  城中守军不足千人,且多为残兵败将,连日苦战,早已是强弩之末。

  守将立于城头,手握着卷了刃的佩刀,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敌阵,眼中只剩下绝望。

  援军遥遥无期,城破只在旦夕。

  就在敌军发起总攻的号角吹响之际,天地间风云突变!

  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从麦城方向席卷而来,风中裹挟着无数青鳞树叶。

  那些树叶薄如蝉翼,边缘却锐利如刀,在空中急速飞旋,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

  它们并未直接攻向敌军,而是如一场青色的骤雨,洒遍了整个战场,洒向了城中,洒向了那些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百姓。

  奇迹,在这一刻发生。

  一位正在磨刀的厨子,手中的菜刀突然嗡鸣作响,仿佛活了过来;一位躲在屋内的妇人,紧握的剪刀自行弹开,寒光四射;一个惊恐的童子,手里攥着的一根铁钉竟微微发烫,传递来一股勇往直前的意志。

  城中所有铁器,无论农具、工具还是兵器,在青叶拂过之后,竟都自发觉醒,与它们的主人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共鸣!

  城头之上,那支即将崩溃的九百残兵眼睁睁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主将猛地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感受到手中的佩刀传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战意,那战意并非源自他自身,而是源自城内,源自脚下的大地,源自那漫天飞舞的青叶!

  “我们……不是孤军!”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

  吼声未落,他高举佩刀。

  刹那间,他身后九百残兵手中的残破兵刃齐齐发出一声嘹亮的刀鸣,与他的佩刀遥相呼应。

  九百股微弱却坚韧的刀魂,通过大地这张无形的网络,瞬间连接在了一起。

  以凡人之躯,以残破之兵,竟奇迹般地结成了一座庞大而虚幻的“意念刀阵”!

  一道肉眼可见的巨大刀影在孤城上空凝聚成形,那刀影模糊不清,却散发着令天地为之色变的恐怖威压。

  随着主将奋力一劈,那无形的意念之刀悍然斩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冲在最前方的敌国骑兵,连人带马,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前冲之势戛然而止。

  一股无匹的锐气横扫而过,他们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斩了一刀,战马悲嘶,骑士们心胆俱裂,竟不受控制地调转马头,疯狂向后溃逃。

  一阵风,一座刀阵,逼退敌军三里!

  战后,无人知晓是谁在领军,幸存的士兵和百姓们只记得,那一天,风里,全是出刀的声音。

  远方的山巅之上,关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他的脸上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功德圆满的平静。

  他看到那支残兵重整旗鼓,看到百姓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

  他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青鳞树林的最深处,来到了那棵最初的母树之前。

  他伸出手指,指尖逼出最后一缕殷红中带着淡淡青金色的精血。

  这滴血,是他作为“关兴”这个独立个体,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他将精血滴入主树的根脉之中。

  血入大地的瞬间,整片广袤的青鳞树林发出了一声低沉而威严的轰鸣!

  仿佛沉睡的巨龙苏醒,又如万千神兵同时出鞘。

  唰——!

  所有树林,所有叶片,无论远近,在同一时刻齐齐转向东方,那里是中原腹地,是这片文明的根源所在。

  万刀朝天,其势壮哉!

  而关兴的身体,也在这片轰鸣中开始了最后的变化。

  他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从双脚开始,逐渐化作点点青金色的光屑,向上消散。

  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仿佛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这个世界缓缓抽离。

  他不惧,不悲,目光穿透层层林木,望向早已化作断碑残垣的麦城旧址,那里埋葬着他前半生的执念。

  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声呢喃:

  “父亲,兄长……你们的刀,已经不再需要我来证明了。”

  光屑飞散得越来越快,他的轮廓越来越模糊。

  最终,当他的身形完全消散在风中时,他身上那件朴素的青色布衣与脚下的布鞋,因失去了支撑,轻轻飘落,跌在了母树的根下。

  黎明的第一缕光,正穿透林海,照亮这片刚刚见证了神迹与消逝的土地。

  树下,静谧无声,除了清晨的露水,只余下一片空寂,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但那套衣物与一双布鞋,却又证明着,曾有谁在此,完成了他最后的归宿。